《 初 恋 》 -2-
      我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激动了好几天，我怀着享受羡慕怀着无限的憧憬到了高中部。而现实比较残酷，我的高兴劲维持了不到一星期，一大间的房子睡56个人，库容量的利用继战时的部队、监狱、再来就是我们了。最要命的是每天都在挨饿，一到吃饭的时候，厨房堆积了几百号人在那争先恐后挤着叫着，冲向厨房的脚步我不会落后，到达目的地后就有点难办，那些精瘦的会从我的缝隙或掖下钻过去，一塞进一个人我得退后一步，我跟打饭的炊事员基本上都会长时间的保持一定的距离，当时的规定是可以挤人不能打人，而炊事员会边打饭边狂喊“慢慢来不要挤”！nnd,好像是专门说给我听的。你们可要知道我在家即使故作镇静，顶多也排在第6个，而在我放学回家时我往往会看到奶奶远远的站在大门前张望。
      刚去的时候感觉学校那操场大，但冲去厨房的时候感觉不大，吃完饭往回走的时候才感觉是有点大。
      全班有6个女孩，2个是我同村的，4个外村的但离不开都是贫下中农的女儿，从她们的外貌可以看出她们在家是劳作好手，脸、手包括脖子都是黑黑的，焦黄的头发很随意的打理，衣着单调松垮、脱离不了土裁缝的老三样，走起路来像男生一样‘嘭嘭嘭’的，没见到想象中的像李老师一样的玉树临风的水灵的女生，这也是我较大的不满。
这日子不知几个人是用过的，我是用耗的，睡觉---该挤还得挤，厨房---该冲还得冲，烟---该抽还得抽，入梦时的美妹大不了自己描绘，再大的不了是再一镜头一镜头回放那已经回放得快卡带的李老师。
      天无绝人之路，第三个星期，我们的教室不经意间飘进一朵云彩，确定她是一朵云彩，是旭辉沐浴过的夕阳眷恋过的月色一不小心没有抱住的从湛蓝湛蓝的天空掉下来的云彩，她的飘逸她的清新她的亮丽她的静美使我心惊肉跳，流口水是没有的。
      老师做了简单的介绍，她叫英子，城里人，她爸是我们公社的干部，为了生活方便家人搬到公社居住，英子也就近到我们这里就读，请同学们互相关心互相爱护。
           我被这破学校搞得无精打采
           我更受不了那些贫下中农的女孩
           我的生活即忙乱又空白
           所有的所有都在付出忍耐
           你的到来
           好像是上帝的安排
           因为---有枯燥必有精彩
           你的到来
           是我来这里的最大期待
           因为---我的存在也会证明你的存在
           你的到来
           已无须太多的告白
           因为---即使在上海流浪三天也许也碰不上你这样的女孩
           你的到来
            我的睡梦不再空白
           因为---我的想象力真的很厉害
           英子---过段时间你必须表态---能不能让我恋爱。


                                                《 初   恋 》 -3-
     英子没有在学校食宿，上下学很有规律，她会在上课前5分钟走进教室，她不像我们一样对歪斜的桌椅用手拱一下用脚踢一下，她用双手轻轻扶正桌子、俯下身来还用双手轻轻调正椅子然后安然坐下，这过程包括走进来都无声无息，上课时双手的前关节轻搭桌面，身形自然、端庄。当时的贫下中农女孩开始流行短发而她从城里带来了流行的朝气蓬勃的游泳头，短发的前后发端又整齐又厚，整体发型看起来就像部队的棉帽，把耳朵封得严实，每根都一样长的头发老老实实披垂着。游泳头看起来大方、休闲，却是经过刻意的精心的删刮，英子的头发松散有度还有些许发梢搭到脖子根，这种发型让我能隐约看到她那雪白小巧的耳朵的下端、让我想像着她那一定如弯月的耳朵的上端。英子的后面比其它女孩的前面还好看。
      墙壁斑驳、黑板斑驳、早褪去颜色的课座椅也在斑驳，什么的什么都在斑驳的教室被英子衬托得清亮起来。
      英子的到来让课间的10分钟少了许多打闹、喧嚣，同学们看起来不经意却都很在意英子的存在，他们没有自然自若地瞅着英子我却看到了他们那斜视的小样的贼样的眼色一瞟而过，我被英子的俏丽整得乖巧许多，包括举手投足好像一夜之间沉稳起来，在经过绕过英子的座位时我会很自然的调好身形，上身端正、脚步端正眼睛看着正前方，这架势，如果是英子站在操场边，我保准能走着走着走起正步来。
      当时的整个社会很畸形，很注意抓批‘封、资、修’，儿女情长包括男女间的谈情说爱也是封资修的一部分，鼓励战天斗地晚婚晚育，规定男28女25才能登记结婚，农村还是沿袭古老的传统，由媒婆穿针，先是调查家庭成份及主要亲戚的家庭成份，再来是看家境、人长得怎么样，由家长定调，谈恋爱的青年少成功率就更低了。这样的社会现实、意识形态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即便像我这样的家庭条件、看起来无拘无束的我受其影响也是深远的。从被禁锢的人性来讲，你能从心里去倾慕一个人，但你没有那种内在细胞的形成，没有那种环境和气候去培植去宣泄，所以，我对英子的美貌是本能的被吸引是一种欣赏一种羡慕一种赞叹，觉得她能在眼前能在一个教室就很满足了，至于爱恋---没有也不敢去想，有的---也是深深地偷偷地埋在心底里的暗恋。


                                                       《 初   恋 》 -5-
     在被英子狠心丢弃的过后几天里，我在教室做人很低调。
      我对英子有说不清的是羞还是气，英子照样美丽。
      可能是因为她的静默也因为她是人们羡慕的城里人吧，男同学提不起勇气与她搭讪，女同学也只是在碰面时才跟她作礼节性的示意，她不往女生堆里凑，课间很安静的凝视着窗外或翻翻书。
      英子身子微微右倾，头搁在手掌上向后看了我一眼，只一瞬间，在我也看她的时候她迅速回避了，这是我至今发现的她看着我的第一次，那眼神很灵秀也带着我看不透的神秘直透进我的脑门让我一时间断了电脑袋一片空白，不经意吧---她明明是把脑袋特意调整过来的，轻视吧---不太像，仇视吧---没有必要，爱慕吧---我浮桥还没造够、我压根就不会造浮桥。临下课时，那让人猜不透的回眸又来了一下，这一下让我累得快趴下，我对她本来就有许多待解的谜团，那第一眼的事我还没有理清楚又来了第二眼,那第二眼又是什么？----我漫无目的的漂泊，心无从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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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英子没有机会也压根不知道要用什么机会说句话，其实也没有必要说话，说不好把这眼神说没了，我们的眼神就这样飘过来荡过去，全教室，只有我和她。
一天下午临放学时，一学校办公室的女老师跑进来点了3个人的名，说放学后集中开会，有我有英子。
      是学校的宣传队又要开始排演了，我和英子属纳新。
      文革期间宣传队很盛行，是全民的重要的文化生活之一，针对性也很强，主要是形象化地展示政治纲领，我在家从小学开始就是宣传队的主力，歌、舞、乐器演奏一般是属听觉享受，我演的是此类以外的喜剧，是视觉享受，当时的群众对视觉比较直接对听觉比较朦胧，所以我是这样的成为主力节目，在小学、初中时，我最向往的是演英雄、解放军，但怎么装扮也不像老师不让演，演胡司令黄世仁却很像，我胖胖的，把奶奶的清服反穿像长衫，戴上一顶黑圆帽，眼眶画两个圆圈像眼镜，左手拿算盘右手拿手杖趾高气昂无恶不作，见到穷人戳戳打打到处催租逼债。到斗争地主时，帽子被揪掉跪在地上歪着头有气无力，一脸的狼狈相让观众很是骚动。
      到高中时，对角色不在意了，只要能体现我的长处就行。
      文革期，一些很有才华的黑五类被赶到山区学校任教，我们高中部就有不少原厦大的老师和市内重点中学的老师，他们受过厚重的艺术文化熏陶，对编剧、器乐、舞美玩得转，又演员都是青春活泼的小青年，在本公社是重中之重的宣传队，在县级市级汇演、比赛也经常获奖。


好帖！

                                               《 初   恋 》-6-
     在学校晚饭是二两半稀饭，到校的第一天晚上就碰到了问题，肚子饿，躺在床上饿得肠子翻滚我也跟着翻滚，当时打击投机倒把切割资本主义尾巴，只有国营的供销部门才有卖商品卖食品，也可能是物资及食品紧缺吧，下午5点半就赶紧把门关了，山摇地不动。一同学介绍说，公社照顾一因公伤致残的老头在那买茶水、有面茶、猪腰饼（面粉做的，形状像猪腰），他还说怎么走怎么拐，这夜长着我得去拐拐。
       茶铺是一间低小的房子，不起眼，我敲了敲门“师傅，我买东西”，又敲了敲，里面传来了声音“这么晚了买什么东西”，我“才9点多呢，我买猪腰饼”，又传来“没了没了”，我“面茶也行”，又传来“没了没了”，我又敲了敲门“我肚子很饿”，又传来“睡一觉天就亮了饿饿饿”！我又敲敲门“我真的很饿”，过一会儿传来了一阵唏唰和念叨声“我是白天卖的茶水，都脱衣睡一觉了，真没你”，门开了，我看见那破箱子躺着两个猪腰饼，一个半两米票又一角钱，我通常是米票和钱放一起的，一起抓了出来，有10元的有5元的，老头看了看钱又看看我，没有看到米票，我又抓向另一个口袋，把烟和米票一起抓了出来，我顺手抽出一根海堤牌香烟给他，他接过烟说“这烟通常是拉甘蔗时买来请拖拉机手的”，我一来劲又给了他一支，他说“以后随时来”。
       学校宣传队人员精干，一人多职，英子舞蹈、报幕、口琴独奏。我敲锣，相声（一如筷子的瘦条跟我搭档），我还和英子合演一喜剧，我扮一投机倒把份子当英子的老爸，英子扮一进步学生当我的女儿，前期主要事项是背诵台词并自己领会一下表演方式、动作，再由老师评审、指导，彩排后在学校先演一场然后下乡巡回演出。
       宣传队的活动通常是在晚上6点半至9点，英子在家吃饭自然是要来来回回的，在活动完她回家时也是我买猪腰饼的时候，同路，我知道同路但不好意思招呼也怕她谢绝跟我一起走，第一次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走，但保持一个二十多米的隔离带，英子知道我走在后面，她走她的我走我的，陌人同路一样样的，我走后面的目的很明确，英子走路即有节奏身姿又飘逸，有猪腰饼又有英子的背影的夜晚很惬意，我喜欢这样。
       第二次，我们还是那样的走，那距离很是很规范，像一条20几米的绳子一人抓一头，英子知道后面的那个还是我，走一会后，她停了下来，侧着身子等我，我知道这个时刻早晚会到来，而这已经算晚来，我们一晃也同学两月了，城里人也是比较开化的，挨近了我正想着要怎么开好这个头，英子先说了“你干嘛总跟着我”，我“我如果走前面不就你跟着我了”，英子“你干嘛这样说话”，我“你干嘛这样说话”，英子头一扭快步走了。
       这就是我们首次开的金口。
       我们有得斗。


问好老烟

记得就好

                                                        《 初   恋 》-7-
      这天晚上，英子在我脑海里的图像又是灰色的了。
       第二天，我从她身边经过时，看到她本来就有点翘的嘴角更翘了，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她一整天没转过头来，这也是我的意料之中，临放学时，她递来了悄然的一回眸，这是我的意料之外，好在我昨天的声音有所压制，也没有展开那一贯凌厉的斗鸡架势，终于能捡回这一回眸，晚上又有英子的彩色的图像了。
       又过了一天，在一个课间，英子向我过来，我第一次近距离正面的清晰地看到了英子，她白净的脸起了红晕，轻轻的坐在我前面的位子上，眼神很柔和眼睛像一汪绿树下的清潭，她的睫毛又黑又长，我看着她，她微微低着头“你是去买的猪腰饼”，我“是啊，我每天都要去买的，大家都知道你不知道”？英子“那是9点多吔”，我“我要12点去吗”？静了一会儿，英子说“你那节目背下来了没有”，我“基本上，我边看边修改”，英子很不解“修改？林老师写的你修改？我早就背下来了”，我“修改，改得有意思一点”，我从抽屉里摸出剧本给她，她翻了一下“我看不懂”，是啊，我一想到什么就又画又涂，一些方言和符号是我自己才清楚的，我“我晚上抄清一下明天给你看”，英子“好”，她回座位了。
      我本来就喜欢宣传队那热闹劲喜欢观众那像过年一样的神彩，也喜欢在台上卖弄，这下---更喜欢了。
       第二天，我把抄清的剧本给了英子，她看完后说很搞笑就是有些字还看不懂，我叫她中午早点来，念给她听。
       英子早早就来了，教室就我们两个人，我用我角色的口气念我的台词，用英子的角色口气念英子的台词，英子想忍却忍不住最后埋着头笑，能看到她的肩膀从开始到最后都抖个不停，英子眼泪也笑了出来，趴在桌上边擦眼泪边说“你跟林老师说了吗”，我“整个过程我都跟林老师商量，他说他的本意就是这样的，喜剧最直接的目的是要让观众爆发笑声，而笑声越多证明越成功越精彩，我是根据我和你所扮演的角色先画像，投机倒把分子贪婪、钻牛角尖，你单纯、思想进步，由此展开邪与正的争辩、拉锯、最后见真理，林老师出生于城市，长期从事教学工作，中规中矩，他对形势的认知明确、剧本构思不错但语言平缓读起来像念文件一样，再说，他对群众的一些比较坦率直观的语言也不是很了解，而我从小就很搞笑的，从小学就会偷偷篡改台词，到了初中我对台词的修改老师就很配合了”，在我和她聊看法和想法的时候，英子不住的“嗯，嗯”，有时轻轻点头，有时还像不认识我一样睁大眼睛看着我。----小样，慢慢叫你服。




                                                   《 初   恋 》-8-
       节目进入了排练和老师的指导阶段，一星期有两晚上的集中，在一次散去后，我跟相声的搭档还在闲聊，从窗户边传来刚好听得见的“猪腰饼”，‘猪腰饼’不好听但声音很好听，是英子，我对搭档说“你关灯关门”。
       英子应该是没看到我折回的吧，我习惯了走英子的后面她是不是习惯了让我走她后面，不是的，从今晚开始我们一齐走了，并排，虽然两肩膀还隔着有一米的宽度，这规格已经很高了---情侣规格，至少我是这样想，因为还是在夜里。
       处在我们当时的那个年龄段对身高比较敏感，英子一看就是160厘米，城里人生活比较有色彩营养也比较均衡，少女该长的翅膀英子都长了，虽然夜色灰蒙，虽然我只侧了30度的脸但我转了90度的眼，英子穿米黄色西裤，质地柔软的短袖白衬衫轻贴在山峦突起的胸脯，醒目的装束让灰朦的夜色勾勒出了她那画外的弧度。个性可以收放有度，英子身姿的绽放无从约束。
       我们就这样款款而行，没有说话，也许英子心里也正在荡漾着什么，也许她也像我看她一样的看我，虽难英子很羞涩，她刚才的呼我又让她更羞涩，但这样的夜色可以让她的眼神悄然放过来。
       到了小茶铺，我的脚步没有收住，我和英子穿过了一片龙眼树，一只猫从树上窜了下来，英子‘啊’了一声抓住了我的手臂，这让我又闻到了那久违的如李老师一样的幽香的气息，英子很快松了手，说了一声“好了”快步往前走。前面就是她的家。
      小茶铺的灯光好像比以前亮了许多，老头比以往年轻了许多，猪腰饼也悦目了许多，虽然我宿舍里还有我奶奶捎来的四个煮鸡蛋，我还是买了全部的五个猪腰饼，请同学吃，他们吃高兴了就是分享我的心情，猪腰饼在别人看起来像猪腰在我今晚看来不是满月也像弦月反正它就是月亮。
       从这一天起，宣传队活动结束后英子如果还没能及时走我会故意磨磨蹭蹭，而英子不会磨蹭，她会跑去操场边的棕树下等我。
            月色夜色下的小道不再说寂寞
            有一对少男少女时常走过
            路越伸越远---心越来越近
            秋天的月夏日的夜总能不疲倦地书写人间那最美好的没有句号的故事---给我们一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