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2008年末。入夜后的咖啡店，她长帽厚衫地站在门口，强作镇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圣诞过完我就要走了，去奥地利。”
他听着浑身发冷，却不自主地扬起眉，伸手去握她苍白纤细的手指。掌心弥漫着巨大的温暖，他使劲地用整个手掌包住她的掌心，然后开口道别：“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然后飞快地松开手，干净利落的抽手方式，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跑开，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街上过圣诞的男男女女在雪地里唱歌：“这个城市太会说谎，爱情只是昂贵的橱窗，沿路华丽灿烂陈列甜美幻象，谁当真谁就上当。”
她听着听着，终于没有忍住让眼泪滂沱成河。


一.他是她从未遇到过的男孩子。

他是她从未遇到过的男孩子。众目睽睽之下他可以在管乐队的门口，神色自若地站着，吹他的那支长笛。
她那时在台上排练《罗马之恋》，她负责小提琴的部分，可是心神却安定不下来，偶尔用余光去看他。很蛮横的一个少年，来报考他们的管乐团。只是管乐团早已在开学初招了新成员，团长让他下次再来。


他也不听也不争论，自顾自地掏出长笛，是她喜欢的《绿袖子》。音符很好，也很有节奏。团长不是不惜才，可是早就已经排练了两个月《罗马之恋》的管乐团是不可能收下他的。团长像是看出她的恍惚，拿过她手中的小提琴：“顾是，你去让他走吧。”
她勉勉强强地应了，站在门口，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仍是不停地在吹。她慌张地用手捏着自己的裙角，不敢看他，说得像蚊吟一样：“你明年不要这么迟来报名就行了。”
他不应她，固执地吹着《绿袖子》，已经吹到了她最喜欢的那一段。居然忘了她是来规劝他的，她像是走火入魔般地跟着他的长笛哼唱起来：I have been ready at yourhand，To grant whatever you would crave，I have both waged life and land，Your love and good will for to have。


一个吹一个哼唱也不知站了多久，到底是他妥协了，收了长笛走出了排练的剧场。她一直在身后看着他走远，这个男孩跟她之前遇到过的每一个都不一样。她唱了那么久，他却当她是透明。转身离开时的方式利落得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小丑，从始至终都在讨好他一般。
结束掉排练，她背着小提琴回教室，居然在楼梯的转角处再次看到他。他正和一个女孩子吵的很凶，她很远就听到他的咆哮：“自己的事自己去解决，哭顶个鬼用，怎么不干脆找幢楼跳下来，一了百了。”
然后就是女孩细碎的哭声往她耳朵里钻，她不是爱管闲事，只是那样凶狠的责骂方式，那个女孩在他面前低眉顺目的样子，像是让她自己受了委屈一样，心里竟涌起好些疼。她故意走得很响，每一个步子都像是踩着炸雷一样。


可是他听到她愤怒的步子，只是冷冷的看一眼，便转过头去。已经离的很近了，她看到他的手背上，那暴起的青筋，那个女生发抖的样子，让她以为他要发怒打人，想也没想就用小提琴的盒子撞过去。
他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袭击，一下站立不稳，竟向前冲了两步。他到底恼怒了，一把推开她护在胸前的琴：“你有病呀?”
“你怎么打女生?算什么东西?人渣!你才有病!”她从不知，在学校和家里从不吐一个脏字的她，怎么火气这么旺盛。一字字，一句句，骂得顺风顺水，像是背过的宋词一样。
他半晌不作声，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盯着她，后来竟然笑了。大跨步地从她的身边走过去，走得飞快。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再次当她小丑一样地把她扔在了楼梯口。


旁边一直在哭的女孩，停了眼泪，一直看着她，等那个浑蛋走远了，才开口：“那是我哥，他没有打我。你谁呀，怎么这般爱多管闲事?”
顾是惊诧地站在原地，脑子短路一样地回答：“我叫顾是，那是你哥哦?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欺负你。你不用谢我，就算是你哥也不能欺负你。”
女孩冷冷地刮了顾是一眼，眼神里漫天盖地的嘲讽：“你是尉迟年的仰幕者吧，故意制造机会让他刮目相看?”


三.如果真相是伤害，是不是应装作视而不见。
如同每一个女孩子一样心甘情愿。
她彼时的身份是尉迟年的女朋友。只是她知道，她还是要出国的。其实她背地里偷偷打听了尉迟年的家境，原来不过是母亲带着他改嫁，在苏家他并不受人待见。出国留学，若是自费，那么多的学费，对于他，应是不可能的事。
夏末的时候，她原本想找尉迟年谈谈出国留学的事。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只要尉迟年挽留她，那么她就连梦想、前程通通不要，陪他在这座小城内地老天荒。
可是她还不及告诉尉迟年，他的阴谋却先一步摊开在她的面前。
苏苏来找顾是时，她正在剧场排练《罗马之恋》的最后一节。她看着那个背影时，一下就认出了，正是那天在楼道底下讽刺她的那个女孩子。尉迟年的妹妹。
顾是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傲慢的女孩子，长得倒是漂亮，五官精致却始终带着疏离，一看见她出来就说：“尉迟年不是我亲哥，我们从小就相爱。”一句话说得比任何刀子都捅得直接，不拖泥带水。


五.终于只剩这唯一的佐证。
她手中捏着的机票的终点站就是一年前她曾经无比向往的奥地利。只是如今，那一方的音乐梦想，竟比不过这一头的带着伤害的爱情。
她还是想要向尉迟年告别。
已经是2008年底了，城市里铺天盖地的都是飘洋过海的洋节气氛。大街上的橱窗里充斥着圣诞老人慈眉善目的笑。顾是站在街角，穿着盖过手掌的长风衣。尉迟年很远就看到了她，却不敢走近，一直在她的身后看着她。
她半晌才感觉到他的存在，轻轻地转身，给了他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尉迟年，去咖啡厅坐坐吧。
那语气竟让他不知如何去回应，两个月前，她疯狂地把他的屋子砸了个翻天覆地，咒誓一般的话还声声在耳边：“尉迟年，此生我跟你桥归桥，路归路，若再见你，天打雷劈。”可是这一瞬，她竟对着他微笑，像是曾经誓死难依的伤害都已是过眼云烟。
入夜后的咖啡店，三三两两都是消谴寂寞的男男女女。顾是坐在尉迟年的那头，手中的热咖啡早是一片冰凉，她却依旧不送入口中，只是用汤匙不停地搅拌：“尉迟年，我不再恨你了。”她终是开口说了话，“放心吧，我已经原谅了你，因为我不再喜欢你。”
然后她的笑容，大朵大朵地在脸上绽放：“分手后还可以做朋友，对不对?”
他却不懂怎么去回答，气氛沉默而尴尬，他终于开口：“你真的这样决定了?”她放下汤匙，踱步走到咖啡店门口，回过头笑得嫣然：“尉迟年，如果当初我没有好管闲事地用提琴砸你，如今生活会是多么安好?”
他满心绝望，跟着她推开咖啡店的门，外面的冬风猛地吹过来，他眼睛突然生疼，竟有泪珠要夺眶而出的绝望。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仰了一下头，然后强装镇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春节过完我就要走了，去奥地利。”
他听着浑身发冷，却不自主地扬起眉，伸手去握她苍白纤细的手指。掌心弥漫着巨大的温暖，他使劲地用整个手掌包住她的掌心，然后开口道别：“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然后飞快地松开手，干净利落的抽手方式，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跑开，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街上过圣诞的男男女女在雪地里唱歌：“这座城市太会说谎，爱情只是昂贵的橱窗，沿路华丽灿烂陈列甜美幻象，谁当真谁就上当。”
她听着听着，终于没有忍住让眼泪滂沱成河。蹲坐在路灯下，泪竟染湿了衣襟。她知道，她已经准备华丽地转身道别了，只是心口像扎了个洞一样的生疼。
回家的路上，周生生的店子还有昏黄的光，她推门进去，替自己挑了条便宜的手链。她请售货小姐帮她戴在手腕上，售货小姐看着她右手腕上那刚刚生出新肉的疤痕，像是吓了一跳。
她笑笑：“你帮我戴好，这不过是曾不小心挂破的一个伤口。”
售货小姐看着她淡定的表情，终是笑了，这般漂亮温纯的女生，手腕上留下的伤口怎么会是她想象的那样。
她摸着细细的手链，竟也能掩饰这道丑陋的疤痕，她摸了一下手腕，放下衣袖。现在也只有这条疤痕，证明她是如此轰烈地爱过吧。


六.原来这才是所有的真相。
2009年夏季，她准备回国休假的时候，突然爆发了流感。有留学生倡议，推迟回国的行程。顾是窝在租来公寓里反反复复地听着《绿袖子》。有人把它们翻成了《诗经》的版本，她重复地读，重复地背诵：“我即相偎，柔荑纤香。我自相许，舍身何妨。”
她去了一趟英国。再回到公寓的时候，她竟收到了一封来自伦敦的信。她在英国都是异国认识的朋友，可是信封内却是俊秀的中国字。她才一眼，就已经泪在睫梢。
是苏苏的，还夹着一张她和一个洋留学生的合照。她称呼她顾姐：原谅我一直隐瞒你，我并非故意害你，只是你让我难过。
尉迟年他只是我哥，一直都是。可是我从小就看不得他幸福，他的东西我通通用尽手段抢走，包括你。你们站在一起时，他整个眼角眉梢都是笑容。
呵呵，你一定会奇怪，我是不是深爱他才恨他，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曾经有一度我也以为我很喜欢他。可是直到你离开长沙，我才知道，我用尽所有的招数都成不了他的传奇。
还有，那一次他陪我去医院只是我经痛，他陪我去看妇科医生。而所谓的孩子，我自己都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的事。
我偷偷翻过他的日记，他说他相信一见钟情。他第一次看见你时，你在偌大的剧场里排练，一个人旁若无人地唱着《绿袖子》，他一下子就被打动了。所以他才义无反顾地想进管乐团。他那样的人，什么都不在乎，不低头，不求人，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进那个破乐团。他只不过是为你，机关算尽。
我做过的那些卑劣事，他都不知道。他竟天真地以为，一个身世的欺骗，竟是你们回不了头的理由。
还有顾姐，我来英国了，念书也恋爱。在异国我竟看透了很多事，所以我坦白，我自首。如果时光回头，你们的爱情，还来不来得及?
她搁下信，坐在窗子前，阳光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落上书桌上斑斑点点的影子，竟像是被眼泪洗过一样。她面无表情，可眼泪却淌了一脸。
七.后来。
2009年6月，她终是坐上了回北京的飞机。她只给倡议留在大洋彼岸不回国的朋友们发了消息，生命再长，长不过爱情。谎言再拙劣，也会毁掉好多幸福。命中注定的那一个人，不陪他到地老天荒，那么这世上谁还能和谁，能一起到地老天荒。
她知道，这短信不一定人人看得懂，只要她自己懂就好。她在登机之前，跑到管乐店买了一管长笛，这半年里，她已经熟练地能用长笛吹出《绿袖子》的每一个音符。这算不算另一个怀念尉迟年的痕迹?


完

郁闷 中间有一小段 怎么都发不出

我希望以后发姐文章的时候标明出处。
因为咱姐很强大，很多杂志上都有文章发表。

我在许愿树的第一个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