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开始安检,我站在队伍外,跟着队伍里的小北往里走,看上去就像一个小跟班。
小北说,我要走了。
我说,哦。
小北说,我去当洋妞了。
我说,行,去吧。
小北说,不许吃烤鱿鱼。
我说,为什么?
小北看着我,反问说,那你为什么喜欢跑江边听船笛?
我想了想,说,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亦足以畅叙幽情。
小北别过脸去,低声说,不许犯酸词。
到小北安检了,她却站住了,我也站住了。
我要走了。
嗯。
小北看着我,眼睛再次开始犯红了。她突然一把抓住我衬衫领,把我狠狠往下拉,将她的唇狠狠撞在我的唇上。然后她一把推开我,转过身,走过那个安检门,在我看却像是渡了一条江,从这边到了那边,那远得像是天那头的地平线到这头的地平线,像是穿越了一整个空间,从宇宙这头到了宇宙那头,像是瞬间离了我几千亿几万亿光年,一辈子都再无法靠近。我茫然无措地看着小北越走越远,看她转过拐角,凸兀地消失不见,再也看不见。
我转过身,突然觉得特别想抽烟,又梦游似地往回走。嘴里有点咸,大概是被小北撞破了嘴上的皮。我拼命地咬着那伤口,把血往喉咙里吸,像那晚江边秋后的蚊子一样,拼命吸。推开吸烟室的门,我颤着手抽出一根烟,颤着手掏出打火机,颤着手点燃,吸了特别大一口,吸得我开始缺氧,却还想往里吸,最后猛地咳了出来,咳得撕心裂肺,咳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段)我咳着,朝烟槽里看去,刚才的烟头已经被清理走了,我抽过的,小北抽过的,它们就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在我或者小北的指缝间,它们就这样洒脱而干脆地消失了,它们对于我和小北,就像小北对于我,它们在我和小北的世界里消失了,便没有什么能证明它们存在过,小北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又有什么证明她存在过,存在在我曾经的世界里。
一时间突然觉得心痛了,痛得连呼吸都不允许,连站的力气都没有,我蹲下,然后坐下,感觉冰冷顺着地面往我全身蔓延。
我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小北还没说为什么不许我吃烤鱿鱼。我就坐在地上想,想了许久,想到烟头把手给烫了,才回过神来,推开门往机场外走去。小北说得对,我是懦夫,我懦弱地在那天晚上没敢把她就地正法,懦弱地在落地窗前转移话题,懦弱地在安检门前没有抱住她。她便在我一次又一次抓不住风筝线里飞走了,从我头顶飞过,飞到大洋彼岸,或许就再也飞不回来了。我让过推着一串箱子的空乘,看着那些在眼前不停晃过的五颜六色的箱子发呆,然后听见手机响了。我接了,说,喂。
那头没说话,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第一次见面你就像一个悍妇一样骂街,你就醉得跟死狗一样,趴我身上还不老实地往下滑。那头说,去你的。我笑了,接着说,你自己算算,你在我面前犯了多少次浑,你要是两只手数不过来可以加上你的两只脚,要还算不过来我把我的也借你数。那头说,你去死。然后俩人无话,各自对着手机沉默,良久后,那头才说,我要起飞了。我听着,觉得心里有些堵,终于是说,小北,我爱你。小北没说话,我接着说,这次老子说了,不许再说老子懦夫。我看见面前的空乘过去,便往外走,从二楼到一楼,从一楼到大门,看见阳光从天空懒散地落下,听见那头说,我会回来,你给老娘等着。我招下一辆出租,打开车门,不经意抬头,看见一架飞机正从头顶飞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