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值芳春，风细柳斜，花自满蹊。
此时烟波浩淼的水面上，却传来阵阵曲调。偶有一两只小船经过，上面的船夫皆向某处投以赞赏的目光。
顺着目光而望，是一蓝衣青年坐在水榭中拉着胡琴。音律之类的船夫自是不懂，只道实在是好听得不可方物。可他就这么随意地坐在临水一面的横椅中间，既不是拘谨地正襟危坐，也没有故作风情，只是自然而然地和着音韵微动着头，却已是惊艳得令船夫们流连忘返。
胡琴声却在那刻戛然而止，却是迎面走来的身着绛红色衣衫的青年在缓缓拍手：“拉得真好，在这里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美的胡琴曲。”
他的话语中没有半分奉承，只有欣赏，听得蓝衣男子心里很受用，抬起眼，朝他轻轻点头表示谢意：“多谢冲田门主。”然而语气间却本能地流露出拒人以外的陌生。
那人便是缙云门门主冲田总司。只见他毫不在意地笑笑，说：“谁能想到，九曜门的第一剑斋藤一居然会在这种地方拉胡琴。”
“江南一派的景色，人人赏得，我也只是付诸琴韵而已。”斋藤一答得极为轻巧，一瞬间倒真让冲田总司觉得，眼前这个人并非是那传说中但凡出手绝无活路的九曜门第一剑，而只是一个放眼江南美景沉醉音律之美的寻常百姓。
这样想来，他的话也不自禁地亲切了许多：“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斋藤你这一曲《忆江南》，真是融尽江南的秀美。”
稍稍惊讶于冲田总司听得出自己所拉之曲的名字，但这有几分失礼的讶异斋藤一是决计不会表露出来的。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回答得甚为诚恳：“江南的秀美又岂是我这番随意玩弄便可表尽的，冲田门主真是太过奖了。”
“我说真的哦，且不说你的揉弦、滑音、分弓都好生娴熟，光看你的动作还有听你拉出的声音……唔，怎么说好呢，就好像是在用意境在拉一样。”
冲田总司说到这里顿了顿，选择在斋藤一身边坐了下来，看斋藤一听得认真，于是继续说道，“我一直认为，最厉害的不是能用娴熟的技巧将意境表现出来，听了斋藤你的胡琴声，我更加确信了，美应该美在有我而忘我的意境上。”
斋藤一忽然觉得与面前这人说话也不一定非得保持着不尴不尬的陌生距离，至少目前为止他所言之物仿佛皆出于己心。
他看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认可，赞许地说道：“冲田门主所说的，我十分认同，以意境奏曲，向来是我所追求的。”
这回他说话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但比之前平添了一番感情。他甚至莫名其妙地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岂料回应他的却是冲田总司毫不掩饰地噗嗤一笑：“嗯嗯。斋藤你不知道，你前面醉于意境摇头晃脑的样子，真是好可爱。”
斋藤一那刻恨不得将手中的胡琴砸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但转念一想，不行，可惜了这把陪伴他多年都已有感情的好胡琴，所以他只是清咳了一声，将胡琴放置好，缓缓站起身来，别过头看向江面风景，尽量用淡漠的语气说：“冲田门主见笑了。”
但冲田总司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别扭，他很快地思量着是不是要见好就收。见他站起身，便也随之站起，趁机在心底琢磨了片刻。
而结果是他仍不知死活地说：“我记得我小时候看我爹用的劝酒胡就是这么摇晃的。”
斋藤一被他调侃得气极，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加以反驳的话，便顿在那里，也不说话，佯装看风景。
好在冲田总司似也没有要继续取笑下去的意思，他忽然认真地说：“前面开玩笑的。别介意。斋藤你拉得真的很好听。”
他说得一本正经，就好像这么一来斋藤一理所应当就不会介意一样。
但有的时候人的心情就是捉摸不定的，斋藤一被他这么一说，纵使明知他前面的取笑出于故意，心情却一下子好转许多。或者本就没有多少介意，只是有点不尴不尬而已。却也不知为何，但凡听到他说话，心情便是愉悦的。
只听冲田总司自顾自说道：“一的琴声，就好像刚与柔都糅合进去了啊。”


第二章
斋藤一在行往千杯楼的路上时有那么点愤愤不平，余光瞥到身旁那个一副悠然自得之态的人时心下更是懊恼。
当真摸不准他。前一刻为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还来不及感动完，下一刻说出口的话却忍不住想将他痛扁一顿，而这种情绪通常超不过几秒钟，又会被他一脸的诚挚给打动。
斋藤一不禁想起之前那一幕：自己正踌躇该如何还击对方的贫嘴时，不料对方却摸着脑袋傻笑道：“啊哈哈胡扯而已。”斋藤一微怔，还未及接口，那人又换上一副良善无比的神情，赔笑道：“小一莫要生气，我们一起喝酒去吧。”
然后就莫名其妙发展成两人一同来到千杯楼喝酒。……斋藤一觉得自己肯定哪里出问题了，竟会耐着性子陪着那人瞎折腾，按他以往的脾性，纵不会甩手走人，也多半会黑着脸提醒对方适可而止。可冲田总司只要那样极为天然地一笑，他便觉得偶尔胡闹一下也未尝不可，明明只是相识连一个时辰都不到的人，呆在他身边，竟有种无所保留的心态。
待坐定，他听得冲田总司向小二要了壶酒及几道下酒菜后问向自己：“你知道为什么要来千杯楼吗？”
斋藤一思索半会，摇头道：“还请冲田门主告知。”
“千杯楼虽名曰千杯，实际却不是以酒闻名，它之所以吸引了众多来客，只因它这里的歌妓几乎个个风华绝代，也个个精通音律。千杯，意为听君一曲，陶陶然乐已千杯……”
话尚未说完，前来上酒的小二已然插口道：“嘿这位客官定是常客了。我们这里别的不敢说，但姑娘们所弹唱的曲子，绝对是天上才有，姑娘们的面容，啧啧，那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
斋藤一微感不悦，皱了皱眉，但听冲田总司说道：“竟有如此高雅的情趣，真想见识一下。”
那小二忙不迭迎合道：“那是。能出现在我们这里的啊，可都是品味高雅的人。”
冲田总司端起斋藤一面前的杯子，倾了倾酒壶，空杯慢慢被水填满，他的声音配合着水流声显得不急不缓：“这么说来我们也有幸算得上是品味高雅了。”
他放下酒杯，往袖子里掏了掏，竟摸出一锭银子，斋藤一愣是瞪大了眼睛，敢情他堂堂缙云门门主，竟这般喜欢听好话？！
小二见到银子登时眼睛发亮，马屁更是拍的如鱼得水：“那是自然。一看客官的言行举止小的就知道客官定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才望高雅侠骨柔情！”他甚至要把自己这辈子会的成语都用上了。
“哦。是吗？”冲田总司笑眯眯地看着他，“其实你刚才说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品味高雅的人……但我怎生已瞧见一颗混进来的老鼠屎了？”冲田总司手掌扣在银子上，指尖点动桌面，随即下定决心似的又将银子塞回了袖中，“所以果然我还是等待高雅之人的出现罢。”
小二碰了一鼻子灰，又见他出言讽刺，心下恼怒，却也不敢发作，只好悻悻地离开。
“好了，现在没人再打扰我们喝酒了。在这里，说不定还能识得几个能够畅谈音律的知音。”冲田总司举起酒杯，杯口稍稍向斋藤一倾去，示意一干而尽。
“嗯。不过你本可以直接让他走的，又何必如此。”话虽如此，斋藤一眼中却是充满了笑意。
却见冲田总司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说道：“这样岂不是无趣了许多，我看小一你也高兴得很啊。”
斋藤一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适才在水榭时便注意到了这番不同寻常：“……这个小一……是怎么回事？”
若是昵称的话，他们交情还没好到那步田地吧？就算知音相见恨晚，这么个称呼也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你不喜欢吗？”冲田总司却是满目纯良，若有所思，然后瞬间恍然大悟，“哦我懂了！你是觉得小一和小二看上去有亲属关系所以嫌弃它吧！”
若被那小二听见了，恐怕要无颜面对祖宗成天以泪洗面了吧。
“不我只是……”斋藤一欲待解释，却硬生生被冲田总司截去了话头，那人还颇为体贴地说：“如若不喜欢也不打紧。阿一如何？又或者，一一？小一子似乎不太好听来着？”


第三章
斋藤一回到九曜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回想起刚才冲田总司质问他为何不去见见那什么平沙公子时一脸遗憾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己又何尝不想一睹那个神秘之人，只是适才的场景，那些人满载艳羡和嫉妒的目光赤裸裸地盯在身上着实让他觉得浑身难受。
更何况……
“哇，斋藤你怎么今天那么高兴！”一听这声音，便知是藤堂平助了。
正了正衣襟以掩饰自己失态的笑容，斋藤一恢复素日冷峻的面容：“没什么，这么晚你跑出来作甚？”
“找你啊。土方先生说有要事要待你来商量，见你迟迟不归，便命我出来寻寻看你。”藤堂平助一脸不怎么情愿的表情。
斋藤一点了点头，不再多话，大步流星地向议事厅走去，也不理会藤堂平助在后面扯着嗓子叫斋藤慢点等等我。
更何况，你我终究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做。
斋藤一前脚刚踏入议事厅时便觉气氛不对，土方岁三眉头紧蹙，原本便常常紧绷的脸如今更是面若冰霜。
近藤勇本也是满脸凝重，见到斋藤一来了，神色顿时缓了缓，道：“斋藤回来了啊。”
斋藤一点头，道：“门主有何事吩咐？”
近藤勇避开斋藤一的目光，道：“岁三，还是你来说罢。”
土方岁三很自然地接过话，正色道：“是这样的。如今《西风诀》在我们九曜门手中，按理来说自是应该门主来练，只是这书上第一句话写的便是……”他停顿片刻，一字一句道，“欲练此神功者，必先自废武功。”
看了眼斋藤一略显错愕的表情，土方岁三继续说道：“此举太过凶险，门主若是有个万一对九曜门的打击将是史无前例的。所以想等你来，听听你有什么意见。”
斋藤一还来不及答话，永仓新八便抢先说道：“这不简单，直接找名小兄弟试验一下不就行了！”
“你傻啊你，江湖上的一般小混混或是本门的一般弟子岂可轻易相信？！真要被他们一举修炼成天下无敌了回头找本门麻烦那可怎生是好？”原田左之助气急败坏地反驳道，“而本门的骨干级兄弟缺一不可，又怎可随便尝试！”
“……所以岁三，还是我来罢，就赌了这一把。”近藤勇思索半会，道。
“这怎么行！门主的安危岂能这般儿戏！”土方岁三一急，几乎连咆带哮地吼了出来。
周围霎时安静了下来，本在争论不休的永仓新八和原田左之助立马住嘴，看向面色不善的土方岁三，四下里竟无一人敢发话。
“门主，土方先生，如果你们信赖我的话，不如让我一试罢。”一身形较为彪悍的男子上前一步，道。
“岛田，你……”土方岁三的话中难得带有几分踌躇。
“土方先生，我等的使命便是排除万难使九曜门傲立于江湖之顶峰，其中，必将有所选择，有所一搏，自然也有所牺牲。门主和副门主是率领九曜门的存在，而在座的其他各位也是九曜门不可或缺的。所以，就算要有所牺牲的话，也必须是我。”岛田魁见一番话后众人面色凝重，又道，“哈哈，我自小身体健壮如牛，就算废去了一身武功，伤害定也不会很大。”
“岛田。”土方岁三沉默半晌，走上前，手附在了岛田魁的肩上，艰涩地笑道，“就交给你了。”
“土方先生且慢。一直处于沉默状态的斋藤一忽道，“让岛田试练我自是不反对。只是废去武功此举万不可怠慢，我想，我们还需要一个人。”
众人皆不禁疑惑：“谁？”
“你是说鬼医南云薰吧？”山南敬助问。
“正是南云薰。”斋藤一道，“南云薰号称鬼医，一来是因他用医手法极为诡异，极尽不可能之道，却每每能起死回生。二来是传闻他能变换一百六十张脸，且不借助任何道具模仿任何人的声音，故见过他真实模样的人武林中不出四十。”
“对哦，如能得鬼医相助，也算是有个保证了。到时候什么武功尽废，就算练不成神功也不是问题啦！”藤堂平助很是兴奋地嚷嚷着。
山南敬助苦笑道，“你想得倒是容易，这法子我也想过。只是南云薰常年深居魍魉谷，别说请他出谷了，凡要请他相助的人，或本人亲自或亲属朋友代替，需先破了谷内的一十三重机关阵法，方可见到他。而纵使见到，据说他性情古怪，若是瞧那人不顺眼，便是再软磨硬求也无济于事。”


斋藤一顿时有那么点不自然，暗自后悔自己怎生敢用缙云门门主的姓氏开玩笑。但玩笑既已出口，也无法收回了，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敢问阁下又如何称呼？”
那人笑道：“其实我的名字和你挺登对的，我叫斋藤总司。”
一语罢，斋藤一愣了许久，转而恍然大悟，恨恨道：“冲田总司，你耍我。”
那人极其无辜：“我没有。”
斋藤一知道他贫嘴起来天下无敌，闷哼一声，便不再搭理他。
“小一莫要生气。偶尔玩笑一下而已。”那人暗自苦笑，这话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旁人定不会相信素来喜怒不形于言表的斋藤一其实是个异常容易嗔怒的人吧。
他却不知正是因为对方是自己，才能看到斋藤一不为人知的一面。
却见斋藤一沉默半会，道：“你这傻不拉几的斗笠还想戴到几时？还有这声音可以变回来了，听着闹心。”
大概也只有那人才听得明白斋藤一这淡漠的语气下潜藏了多少不平静。他笑了笑，依言摘下了黑色的斗笠，露出那张风神俊秀的脸，——不是冲田总司是谁？
冲田总司吞咽了几下口水，喉结上下翻滚。他笑道：“总算可以不用憋着嗓子说话了，好不顺畅！”他的声线并不尖锐，却也不沙哑，喉咙的张弛间吐出的声音有着不经雕琢的质感，哪里还有适才的半分难听。
“效果其实差不多。”斋藤一逮准机会损了他一把。
“小一真讨厌。”冲田总司再次尖锐起嗓子娇嗔道，直让斋藤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两人皆是沉默了半晌，冲田总司忽道，“你是怎么认出是我的？我以为我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呢。”
斋藤一顿时语塞。他知道冲田总司以为自己一开始便认出了他，所以才自称是“冲田一”调侃的。殊不知自己这个名字纯属一时兴起，至于认出他来也是歪打正着，可就这么说实话实在有点难以启齿。所以他只得含糊其辞道：“你的伪装功夫太差劲了，一眼便看出了。”
对方不甘心地嘟嚷了几句，却又笑道：“我还以为小一是想我了所以才跟着我姓冲田呢。”
他这番语出惊人惹得斋藤一窘迫无比，想动一下身体掩饰尴尬，却不料牵动伤口，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只得冷语道，“怎可能。”
“咦那难道你是想入赘我冲田家？”冲田总司颇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斋藤立马没好气地回道：“……如果你不介意惨遭灭门的话。”
“……我连我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如果你有本事找到他们的话不论是否杀了我都会很感激你的哦。”冲田总司说得风轻云淡，就好像在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玩笑一样，脸上依旧堆满了笑意，看不出半点忧戚的神色。
斋藤一却没由来的心头一紧，他虽没把握确定冲田总司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却深知这种事情怎么说都是不堪的过去。心下有些歉意，却也明白像冲田总司这般傲然的人，道歉在他面前反而显得多此一举又伤人自尊。这般想来，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过话，就只能顿在那里。
好在冲田总司也并未有意要让他接话，他眯起眼睛继续说道：“不过，若是要伤害我亲人的话，就算对方是小一，我也不会允许哦。”
仅仅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冲田总司向来慵懒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少有的严肃，以及些许的……怅惘？斋藤一怔了怔，有些困惑他所谓的“亲人”意为何指。但他再次回过神看向他的眼时，那人却又已换上那种单纯得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容，好像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他看着看着，心里一动，忽然有些明白了什么，于是正色道：“刚才，我也开玩笑的。总司你别在意。”
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身吧？冲田总司心想，自嘲的笑了一笑，道：“小一你此次来魍魉谷是为何？”
发觉刚才那场意味不明的谈话总算告一段落，斋藤一舒了口气，道：“缙云门的眼线遍布天下，又怎会不知我来干嘛。你又何须多此一问。”
冲田总司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道：“我怎么会知道呢。小一你太高估我了，九曜门哪是我说布眼线就能布的。”
斋藤一懒得理会他的装模作样，道：“客套话便不必说了。你来这里又是为何？”
“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来所以跟过来看看，有个同伴也好互相照应。”冲田总司说得义正言辞。
“…………既然你有难言之隐那便算了。”斋藤一叹了口气，从身旁的包袱中摸出一件黑衣，在冲田总司诧异的目光中慢慢站起身，穿好衣，虽然一连串的动作使得伤口疼痛异常，脸上却硬是不肯露半分痛苦之色。收拾好散在地上的脏衣和剑，他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冲田总司呆了呆，道：“现在就走？”
“嗯。”
“可你的伤……”
“不碍事。”斋藤一回答得很干脆。
“哦。”冲田总司应了声，便不再说话。
斋藤一走到洞口，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闷闷地说了声：“多谢相救。”想了想，又干涩地补了句，“日后定会报答。”见冲田总司只是这么看着自己，并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呼了口气，便径直而出。


第六章
斋藤一走出洞时发现黄昏依然，他自然明白决计不是当天傍晚了，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少天，照伤口的深度以及微微的晕眩感来看，应该不止一日了。走了几步，却发现伤口处虽有清晰的痛楚传来，但并非牵连至寸步难行，隐约间还有紧贴肌肤的凉凉的感觉，想是冲田总司给自己敷过些什么良药了。
再走几步，斋藤一蓦地止步，道：“哪位高人？还请现身一见。”
背后的一棵粗壮的古树后缓缓走出一个黑衣男子，正浅笑着走上来，边走边道：“真敏锐。我这般小心都被你感觉出来了。”
斋藤一听着声音稍微吃惊了下，但很快又沉声道：“冲田总司你又搞什么鬼？”
“小一莫要那么凶。这一路上怪寂寞的，我们结伴走还可解解闷呢。”冲田总司脸上堆满善意，让斋藤一简直真要信服了他所说的话。
发现自己的这般心态，斋藤一不禁有些恼火，没好气道：“鬼才信你。”
见斋藤一面露愠色，冲田总司特真挚地补充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告诉你我此行的目的。不是现在，不过一定会。”
斋藤一不答，盯着他脸瞧了好一会，那张刚毅的脸庞上此时正露出几分少见的为难，不禁轻轻一笑，道：“我信你便是。”他顿了顿，又道：“你不说也无妨，我并非计较这个。”
其实自己只是独来独往惯了，忽的有不相干的人提出要一同行动反觉不便，若这样说恐怕冲田总司又要一脸沮丧了吧。但自己真的觉得他带给自己带来不便吗？他忽然下意识地问自己。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不然那种莫名而来的喜悦之情是哪里来的？
看着冲田总司略显迷茫的脸，他失笑道：“走了。要在天黑前在那片森林里找到相较安全的地方休息。”说罢，加紧了脚步，冲田总司见状，也急忙跟上。
两人行了数十里，来到潭水前，见潭中水尤清冽，深邃而不见底，虽不是很大，却也决计无法中间不借任何力飞身跃过的。大抵也是这原因，水面上浮出数根木桩，位置参差不齐，蜿蜒向前。
冲田总司看向斋藤一，斋藤一点点头，简略概括：“不碍事。”意指自己虽是负伤，但过这点程度的潭水仍有余力。
却见冲田总司微微一笑，道：“只怕碍事的来了。”
斋藤一也是眉间一蹙，侧耳细听，来者约莫二十人上下，听脚步声并非一等一的高手，斋藤一心下略宽，暗忖自己应该能够解决他们。虽然身边站着一位缙云门门主，但他完全不敢寄希望于冲田总司，饶是他三番四次向自己表明自己的无害，却也不得不防，毕竟立场不同，自己更是身兼重任，还是得步步警惕。
果不其然，不一会便出现了二十名红衣女子，分别立在冲斋二人的两侧，手持长剑，却没有任何欲动的迹象。朱衫飘动，容貌虽非皆是倾国倾城，却也个个清秀，丰姿端丽，姿神端严，颇有种出尘之美，眉目间的杀意也是冰冷而清淡，不着痕迹地流露出来，若是换成旁人很容易便忽视了这番风华背后若隐若现的杀气，但冲斋二人又岂非常人，仅仅这么细微的杀戮气息，依旧被二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斋藤一拿捏剑鞘的右手微微一紧，左手自然而然地欲附上剑柄，却被横出的一只手挡住，耳听冲田总司说道：“你身上有伤，不要逞强。我来。”
斋藤一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一改往日嬉笑的风范，双目炯炯，寒光闪烁，唇角轻扬，霸气直露。这是斋藤一第一次见到冲田总司脸上展露出这样的神色。他目光虽冷冽，却突突跳动着兴奋；寒光虽隐隐，却看一眼就叫人生畏。而唇边那稍稍扬起的笑容，却让人直直地绝望，似乎一旦看见了那三分轻蔑七分傲然的一笑，便看见了死亡。他的霸气不依仗于任何魁梧的身躯或是拔山的气力，他完全不需要这些外在的东西，他所拥有的霸气，足以让一个八尺大汉退缩，让一个力猛之人颤抖，也足以让人深信，他一出手，便是为自己铺下了安歇的床。
斋藤一突然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冲田总司是不是只是假象，如今这个才是真正的缙云门门主冲田总司。


双方都沉寂片刻，对方终于禁不住这慑人的压迫感，大喝一声，长剑脱鞘，蜂拥而上。看似凌乱没有阵法，实际上却是错落有致，招招稳健。
蓦地冲斋二人齐齐向前滑行数步，冲田总司抓起比他稍后的斋藤一的手，提气一拉，凭向前的冲力将斋藤一甩向对岸，自己又借这一阻力向转身跃起，见底下数十柄剑纷纷向上刺来，便再度提气，硬是在空中横身，以自己的剑尖指向十几把剑的剑尖，微微一顿，奋力一撩，这些剑被一撩之下指向便往旁边偏过，他趁下落之势，右掌顺手拍出，正中一人胸口，那人喷出一口鲜血，向后飞出。
与他几下变招几乎同一时刻，斋藤一自空中落下，足下轻点，往木桩上借力，再度纵身跃向前方，如此几下，一眨眼便已到达对岸。他见冲田总司与那些女子正拆得凶狠，却也不急，只是抱胸而立，静观其变。
冲田总司趁着间隙余光瞥见斋藤一已安然落向对岸，手上运劲，一剑横扫，剑身与剑身相擦，火花四溅，几名女子妄图合几人之力抗住，却不知这一剑冲田总司用上了七成内劲，剑气之强纵是再多十名同伴也无法抵挡，只听当当当几下，她们手中的剑已被震出几丈之外，几人不甘如此，一人手掌抵住一人背心，最前面的那人鼓起几人之力向冲田总司拍出一掌，冲田总司也不闪避，将气凝聚至左掌，衣袖鼓风而起，不轻不重地也拍出一掌，去势甚缓，那女子一掌急速而来，刚接触到他的手掌，那鼓庞大的劲顿时消失得无隐无踪，她一惊，正欲挣脱，却不料掌心似被粘住了一般硬是挣脱不开，冲田总司微微一笑，将她们所累积的劲力集中，大叱了声，那一掌便排山倒海地袭了过去。那几个女子惨叫一声，纷纷飞身倒地。
冲田总司找准时机，脚下一蹬，向后飞出，悄然落在一根木桩上，几名女子追随而上，一人踏准一根木桩，从各个方位挺起长剑朝冲田总司一刺，冲田总司轻巧地举剑一挡，随后轻挑几下剑，一引一带，有三名女子重心不稳，摇晃了几下便掉进水中。冲田总司脚下移动甚快，在几根木桩间来回，一面挥剑格挡剩余几名女子的进攻，一面不知不觉地后退，一转眼已经来到最后一根木桩。
那几名女子还欲再追，冲田总司又是淡淡一笑，右手御剑横扫，与适才一招一模一样，果然那些女子不敢再硬解，纷纷收剑向后跃了几根桩，才算避过，却不料眼前一花，那黑色人形背朝对岸飞出，在半空的时候舞出一圈剑花，最后一剑挺出，剑气笔直地朝最后一根木桩射出，只听膨得一声巨响，水花夹杂着零零散散的木片向四处溅开，几名女子急忙几下跃回岸边，才躲过那些朝自己飞来的木片。待一切恢复平静，再定睛一看，幽幽的一汪深水里也不知那木桩究竟断掉多深，心下暗暗叫苦，倒数第二根木桩离对岸距离颇远，冲田总司破坏了最后一根木桩，失去了最后一个支点，是绝对无法再追上去的。
另一方面，冲田总司站在岸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见对岸那些女子愤懑地看着自己，觉得好玩，便朝她们挥了挥手。那些女子见了，怒极，不停顿足却又奈何不了他，领头一声叹气，向后一挥手，便纷纷撤退了。
“缙云门的绝学破横无形剑果然不同凡响。”斋藤一的声音骤然在身边响起。
“可是比起你的飘风碎竹剑来就完全不值得一提。”冲田总司看向他说道。
斋藤一瞥了他一眼，道“别假客气了。我很好奇你为何选择用这种麻烦的方式，直接杀了她们的话更快吧。”
冲田总司半晌不答，随后摸摸鼻子，用斋藤一眼中看来略带羞赧的语气说：“她们长得这般清丽脱俗，我觉得就这么死在剑下太可惜了。”
斋藤一一身恶寒，冷冷地瞅着他，道：“想不到你倒还挺会怜香惜玉。”
冲田总司不自在地嘿嘿一笑，自知斋藤一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便正色道：“你可知道她们是谁？”
斋藤一脑中转过无数个门派，一番思索后，诚实地摇摇头：“她们的剑招和阵法我都从未见过，不知她们是哪个门派。”


冲田总司叹出一口气：“无怪乎你没见过，她们是魍魉谷的人，确切而言，是南云薰手下的人。若是我就此杀了她们，怕是会与南云薰结下仇恨。”
侧头看了眼斋藤一，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知他在想什么，冲田总司解释道：“南云薰虽是男人，但很有趣的是，他手下的人，却清一色皆为女子，且都身着红衣，身高也几乎一致。”他见斋藤一依旧一副沉思状，以为他在追究缘由，便道，“原因不详。多年来从未有人得到过解释。”
“不是，我是想说……”斋藤一侧过身，对着他说道，“不愧是缙云门，情报真是详细。”
冲田总司一怔，随即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唉，谁叫我们不像你们九曜门那样高手云集，也就只能在这种方面弥补了。”
“世人都知缙云门广招各路人才，集江湖中各方面的能人异士，怎不是高手云集了？”斋藤一反驳道，却见冲田总司一脸忍笑忍得痛苦的表情，奇道，“不对吗？”
“……哈哈哈你说江湖第一大厨江湖第一神棍江湖第一画师也算是高手？”冲田总司终于忍不住几声大笑，道，“小一你有所不知，如果不是缙云门全是男人的话，我有想过把花满楼里的江南第一名妓小雯雯也拉进缙云门诶。”他缓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摆正了五官，道，“那只是我个人的爱好而已，为了让日子过得更惬意一点。”
斋藤一差点气绝，敢情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传闻其实是源自于冲田总司的个人癖好？！
他定了定神，也不再与冲田总司胡扯，重新回到现实问题上，道：“那缙云门的情报名闻天下，总不是夸大的了吧？”
冲田总司勉为其难地笑笑道：“有所夸张，有所夸张。”
斋藤一也回以“我能理解你”的纯良一笑，伸手往身后一指，道：“那还劳烦你说一说这森林里的情况。”
冲田总司顺着他的指向看去，森林里雾气很浓，除了一棵棵葱茏大树交错而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出。他敛去之前的玩笑神色，郑重道：“这片森林名为无返林，顾名思义，便是进去的人再也不能回来。说实话，我曾派去不下二十名门人打探其中情况，却无一人生还。”
斋藤一眉头紧锁，过了许久，才长舒一口气道：“走吧。前方究竟是什么，总是要试一试才知道。”他看向冲田总司，半开玩笑道，“更何况现在不是只身一人对吧？”
接触到斋藤一的目光，冲田总司的目光柔和下来，他点头道：“是啊。我们一起。”
夕阳下寒鸦两两飞，背后的水面也在夕暮的铺陈下闪烁着点点光斑。
你若要泅深水，我便与你同赴。若要越林而去，我便挥起剑，替你斩断一切荆棘。


第七章
进入森林后，两人便放慢了步伐，更为小心谨慎，每一步都是仔细观察后才敢落地。饶是如此，一路上也几次碰到乱箭飞射金轮撞击，幸好二人武功皆不弱，才算是有惊无险。
终于冲田总司忍不住说道：“小一，我觉得这地方处处透露着诡异，所谓的相对安全的地方……你确定真的有吗？”
却见斋藤一正回头张望着后方，听到冲田总司似乎在说话，转回头，神情有些茫然：“什么？”
“……我说小一，你究竟在回头看什么？”冲田总司奇怪道，从离开潭水后，斋藤一便一路若有所思，时不时地回望后方。
“我觉得这潭水……不，没什么。”斋藤一欲言又止，迟疑了半会，还是决定作罢，道，“你刚才说什么？”
冲田总司叹口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你确定我们能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息吗？”
“既然是相对，那定是有的了。”斋藤一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冲田总司再次叹气，道：“希望在找到那个相对地时，我们还有命才好。”
然而事实证明冲田总司也是有杞人忧天的时候，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机关，一路磕磕碰碰，倒也并未遇到太大的惊险。过了不久，天色渐沉，加之森林里的雾气较浓，前方的路变得越来越难以分辨。
再走了几步，斋藤一步伐越来越慢，终于在某一刻驻足，道：“天黑了行动起来太过危险。就在这里休息吧。”
冲田总司也跟着收步，看了看四周，除了随处可见的枯藤老树以外便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有一些凌乱的杂草，其余的并无不妥之处。较之之前走过的地方看来这里确实看起来相对比较安全。
心里略微一定，冲田总司立刻思考起实际问题来了：“小一，我们吃什么？我饿了。”
“……你出门在外，竟不自带干粮？！”斋藤一瞪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开玩笑！没有干粮他这么多天怎么度过来的？
回应他的却是冲田总司严肃的神情：“小一，你也知道的，干粮这种东西硬邦邦干瘪瘪的，当然我不是嫌弃它啊，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身处险境，不能一直吃这种东西。你看，我们一口干粮一口水，和一和，就是浆糊了，如此危险重重的地方，怎么能允许自己装的都是一团浆糊呢？！”
一段慷慨陈词下来的结论便是，冲田门主嫌弃干粮，想在一片深山老林里寻觅“山珍野味”。
斋藤一哑然失笑，不得不佩服世上居然有人能把这么无赖的话说得如此义正言辞：“……你倒是会享受。”
冲田总司懒散地伸了个懒腰，道：“像我们这种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断送了性命，当然要懂得及时行乐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斋藤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自然不会去用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样伤感的句子，只不过冲田总司话中透露出的一阵让人心寒的沧桑感，却是同自己一样，是长期在江湖上跌打滚爬过，历经了无数腥风血雨的洗礼过后对人生的部分妥协以及对生命的半分淡漠。这种感觉，也许比起同病相怜，他更愿意用惺惺相惜来定论。
这般想着，斋藤一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不久后便打了只山鸡回来。冲田总司本是一脸悠哉地坐在树脚下，见他回来，笑吟吟地说：“小一做事果然利索。”
斋藤一白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想是知道身边的人这时派不上用场似的，闷声不响地在一旁去除鸡的内脏。一番功夫颇为熟练，冲田总司越看越高兴，想象着烘完的山鸡那香喷喷的味道，忍不住叫出声：“哎呀，小一真厉害！快快，在毛上涂上黄泥柴草！上面生把火马上就能吃了！”
得意忘形的结果便是斋藤一抓起山鸡便朝他脸上扔去：“你会做还不自己动手？！”
冲田总司赶忙双手接住，把它揣在怀里，装模作样地抚了抚道：“不要怕不要怕，受了惊吓肉就不好吃了。”看到斋藤一握了握拳头，一脸“你欠扁”的表情，只好一脸委屈的样子说：“我只是想吃小一弄的山鸡啊。”
“那你为何要装作不会的样子！”一向从容淡定的斋藤一难得的几近暴走。


第八章
次日斋藤一睁开眼，便看见冲田总司站在自己不远处，目及远方，久久不动。看着那瘦长的身影就这么伫立在晨曦中，斋藤一忽然感叹不愧是叱咤风云的缙云门门主，哪怕就一个背影，看似单薄，却隐隐透出一股刚毅，看似决绝，却又平添了几分柔情。七分耀目并着二分落寞，还有一分说不清楚的隐忍，仿佛在他眼界里的不是枯藤老树，不是氤氲迷雾，不是晨光，不是飞鸟，不是寻常人见到的一切，仿佛用他的眼看这尘世，所见皆是虚无，是万物踪灭，像是只有他才配存活于这个世间，领略这个尘世。忍不住再多看了几眼，斋藤一忽然觉得眼睛被刺痛了一般，也不知是被晨曦所照还是怎么的。
他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恰好冲田总司回头，见之一笑：“醒了？”
斋藤一点点头，应道：“醒了。”
“那就走吧。”冲田总司说罢拾起地上的包袱，淡淡扫视了眼四周，朝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斋藤一还愣在那里，便道：“这里。”
“你怎么如此肯定？”斋藤一稍稍有些吃惊，心里转过数个念头，却也不知是不是怀疑。
“我适才说笑而已。其实这之前我就已派人将这里的线路摸清了。跟我走，这次不骗你。”冲田总司略显尴尬地解释道。
“……你既早就知道，为何还要佯装不知，假意和我乱走？”斋藤一心里微微有些怒气，却也不急着发作，只是冷冷地质问。
冲田总司幽幽道，“我本以为这样比较有趣，就好像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了一样。只是我没料到你会真的遭逢危险。真真抱歉了小一，望你不计前嫌。”
却见斋藤一不怒反笑：“原来这么早醒来就是为了编这堆理由啊。冲田总司，你道我之前相信了你，现在就不会怀疑你了么。”
冲田总司似有些着急地想要去握住斋藤一的肩，却见斋藤一眼中满是不曾有过的冷漠，刚要伸出的手就顿了顿，还是垂了下来，轻轻说道：“我没想要骗你的，只打算瞒一段时间。”
“瞒？”斋藤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叹气道：“那就走吧。”
“小一你不生气了？”冲田总司眼睛一亮。
“不生气了。”
冲田总司瞬间心情大好，还欲说些什么，却见斋藤一缓缓走到他跟前，不冷不热地说：“以我们的关系，又怎么谈得上骗呢。被算计了也是活该啊。”
看着冲田总司一下子灰败下去的脸，斋藤一扯了扯嘴角，一声不吭地向前走去。
总算冲田总司天性乐观，又自知理亏，没过多久又嘻嘻哈哈地调笑起来。一会儿“小一你看这种鸟以前从来没见过诶！”一会儿“啊呀小一生气起来也那么可爱。”饶是这样，还不忘在间隙中提醒斋藤一哪里有机关，该往哪里走。斋藤一见这一路确实顺了许多，几乎没再误撞什么机关，便也不去搭理冲田总司其余的废话。
又赶了半天路，周围的树越来越少，到了傍午，道路两旁除了杂草外再也不见其他了。两人复行数十步，忽而驻足。
眼前是一片看不见边境的沼泽，沼泽上一块块木板星罗棋布，似是供人跃过的。
两人互看一眼，冲田总司问：“你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跃过去呗。”
“就这么跃过去？”冲田总司再问。
“就这么跃过去。”
“……没关系吗？”冲田总司不依不饶。
斋藤一有些不耐：“你既然有情报，自然知道这里是什么陷阱，又何必非要从我口中说出来。”
冲田总司苦笑道：“你多心了，我还真没门人说过这里有什么陷阱。”
“又说谎。既然你非要我说，那我也不跟你浪费时间了。”斋藤一懒得理会对方的辩解，直接说道：“这些木板浮在沼泽上，却丝毫没有移动，显是有所固定。问题便是，我们不知道它哪些是全部稳固，哪些是只固定了一点。就算想施展轻功往实点上借力，也不知道那个固定点在哪里。所以一步踏错，就只能陷入沼泽，回天乏术。”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这沼气有毒。”


冲田总司也不再多问他是如何发现的，反正他所说的与自己估量的差不多。不过这陷阱他确实不曾听说，大约是新设的，所以该如何安全度过，一时间倒也没了主意。他想了想，又诚恳地询问道：“那该怎么办？”
斋藤一白了他一眼，没接过话，显然也在思索。
冲田总司没要到答案，只好摸了摸鼻子，也研究起来。盯着它半天也没瞧出端倪，冲田总司发现自己一旦在斋藤一身边，大脑就不太会转动，于是打了个哈欠，看向斋藤一，见对方依旧紧蹙双眉，似也没想出结果，不禁喃喃地抱怨道：“什么破东西，七零八落的木板，一点都没美感，好歹排放得好看点呢。”
斋藤一微恼地瞥了他一眼，嫌他啰嗦。一眼过后，忽然想起什么，不禁叫出声：“对！排放！”
“哈？”冲田总司没反应过来。
“总司你看，以这条道与沼泽的接点为起点，以对面那条道与沼泽的接点为终点，这之间散开的木板，是不是能找到与之前湖面木桩一样位置的数块？”
“……你是说，那些木板是实体的？”
“我想应该是。我之前一直觉得那里的木桩的排放有些奇怪，现在才想到，它排列出的是“南”字的一半！”
冲田总司看着沼泽上的木板，过了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稍顿片刻，又问：“哪半？”
斋藤一回想了一下，道：“左半！”
冲田总司见问题解决，心花怒放，笑道：“小一就是小一啊！那我们走吧！”
斋藤一微顿，解下脖上的长围巾，递给冲田总司，略微别扭地扭过头，简短说道：“用这个，掩住嘴鼻，防毒气。”
冲田总司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服过山南先生的清露丸，这点小毒对我没有影响。”
冲田总司啧了声，道：“清露丸号称天下第二的神药，服用后一生百毒不侵，立时见效。不过据说它极难配制，我听说山南先生当时也只配出了三颗。不用想，近藤门主和土方副门主自各有一颗，没想到第三颗给了你，你倒挺受重用。”
斋藤一见他语气平淡，没有赞美也没有嘲讽之意，当下淡淡地回道：“斋藤不才，承蒙门主错爱而已。”
冲田总司不再回答，只是接过斋藤一手中的围巾，绑在脸上。无奈围巾太长，即使绕了两圈后面依旧拖着长长的两条，在风中轻摆，配上冲田总司那双微微弯起的碧色眼睛，别有一番风流。
斋藤一怔怔地瞧了一会，叹道：“你真的很美。”
冲田总司微微一笑，道：“哪及得上斋藤一的不可方物。”
两人彼此欣赏的目光交错，然后会心地点了点头，斋藤一纵身一跃，直接跃至第三块木板，冲田总司紧跟着跃上了第二块木板。
脚尖落地的瞬间两人目不转睛地看向下方，心里泛起一丝紧张。
脚跟落地。木板没有动。
两人再次互望，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然后斋藤一一气呵成地向前跃进，冲田总司紧随其后。眼看还差一块就能到达对岸，斋藤一松了口气，新气换浊气，再次提劲，跃在了最后一块木板的左半边。


第九章
脚下一阵松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陷。斋藤一暗道不好，想要跃起，却无从借力，待要挪向支点，脚已经陷在沼泽里不受控制。他回头想看看冲田总司，眼前人影一闪，木板翘起，脚已离开了沼泽的牵引。他看见木板的另一头冲田总司正冲着他笑，才反应过来冲田总司也跳了上来，使得木板勉强保持了平衡。
木板虽宽，终究容不得两人同时跃上。那两人几乎已是脸贴着脸，彼此能够听到对方细微的呼吸声，轻轻地呵在脸上有着痒痒麻麻的感觉。
斋藤一一阵口干舌燥，不知该说什么。却听冲田总司轻声说：“一起跳。”
斋藤一当下明白他是要二人同时跃起，互相借力，嗯了声作答。
只听耳边传来冲田总司的声音：“一，二，三。跳！”
两人同时足下使力，飞身出去。但距离毕竟太远，离对岸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身体已经有下坠的趋势。斋藤一感觉右手一热，却是被冲田总司握住了，风声压迫，隐约似听到冲田总司轻笑着说：“瞧，这次不骗你。”
斋藤一看了眼冲田总司，右手翻转反抓住冲田总司，用力一甩，将冲田总司抛向对岸。
又下坠了几分，斋藤一心里却没由来的一阵释然。他心里说，瞧，你说同生共死的。虽然我很情愿，但终究是舍不得你死的。当然这种话是决计不能说出来的，不然是要被冲田总司笑掉大牙的。
哎，如果能见到冲田总司大牙掉光的蠢样就好了，哪怕被笑也没关系呀。可惜没机会了。斋藤一轻叹口气，似有些不甘。忽的腰间似被什么缠住，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他惊讶道：“你……”话音未落，人已随着围巾与冲田总司一起落到了对岸。
“同生共死的感觉如何？”冲田总司歪着头笑道。
“你不如说劫后余生我会更高兴的。”斋藤一嘀咕了句，又说：“你也太乱来了，居然就这么解开围巾了，快运气看看有没有中毒。”
“还不知道是谁乱来。”冲田总司苦笑了下，见斋藤一脸上露出一丝担心，便道，“没事的，我出发前服过凝霜丸，一个月之内也是百毒不侵。”
凝霜丸是缙云门的独门秘药，虽不及清露丸这般神奇，却也颇为有名。斋藤一想到自己又上了冲田总司的当，当下面露杀气，虎视眈眈地看着冲田总司。
冲田总司哪不知道斋藤一的想法，忙道：“我是看着你一番好意，不忍拒绝嘛。”
“用好意去喂猪也比给你值得！”斋藤一恨恨地说。
冲田总司但笑不语。
斋藤一想来也敌不过他的耍赖，也就就此打住，奇怪道：“照例说按照‘南’字的笔画不会有错啊，为什么最后会……”
冲田总司背过身，像是思索了会后，道：“我也不知道。”
斋藤一用力回忆了一番后，惊呼：“你是不是之前毁掉了一根木桩？！”
“……啊？”
“原来是‘南’的右半部分。被你削去的那一根应该就是那一勾的转折点，所以我一直以为是一竖到底的左半部分。”
“我当时是想截断那些人去路的。”
“我知道。”
沉寂了片刻后，斋藤一问：“还有多久的路？”
“向前再行一个时辰，应该就到了。”
“那我们快走吧。争取天黑前到达。”
“……嗯。”
“咦？怎么一下子这么听话？”斋藤一心情不错，也打趣起来。
“听话不好吗？”
斋藤一满意地拍拍冲田总司的肩膀，道：“很好。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看来马上就会更听话了……”
“啊？”斋藤一听着觉得不对，待到冲田总司转过身时这才发现在对话之际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发青，薄唇微微抖动，他心里一惊，忙去搭冲田总司的脉，却见他的脉象细弱、散乱，不禁脱口而出：“你又骗我，你还是中毒了！”
冲田总司抿了抿唇，勉强说道：“没骗你，没中毒……咳！”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咳得摇摇欲坠，斋藤一忙扶住他，却见大滩大滩的血连咳带呕地喷了一地。那人双眉拧作一团，细密的汗珠渗满了额间，不断地咳着，似要把这条命都咳掉一样。


斋藤一只觉得他每咳一声，都像揪了自己的心一下，却又苦于不通医术，瞧不出冲田总司究竟是怎么了，若是中了沼气的毒，这毒也忒厉害了点。总算他不是遇上麻烦便会手忙脚乱的人，强自镇定后解开冲田总司的包袱，掏看着，希望能从他身边找到些救命的药。冲田总司包袱中的瓶瓶罐罐不少，却都没注明名称，斋藤一一时间倒也没了主意。这时听得冲田总司捂着嘴，声音因为咳嗽而断断续续：“黄色瓶身……咳，蓝色……咳咳，瓶塞的那瓶！”
斋藤一打开一看，是颗拇指甲大小的黑色药丸，他赶紧倒了一颗喂给冲田总司。左手握住冲田总司的左手，缓缓渡去一段真气。
气息自手流动开，感觉稍稍抚平了躁动的心脉，冲田总司自觉一口气总算缓了过来，他一边咳着一边缓缓坐下，闭上眼，暗中运气将药力驱散。
斋藤一目不转睛地在一旁看着，像是要用眼神的坚毅帮助冲田总司撑过去一样。过了会，冲田总司运功完毕，气息似乎顺畅了许多，虽然脸色依然苍白的像纸一样，但眸子里已有了些微的光泽。
冲田总司和斋藤一目光对上，斋藤一看出了对方意思，道：“今天不赶路了，休息一晚再说。”
“……嗯，给你添麻烦了。”冲田总司低低地说。
“少来，知道会添麻烦就不要随便胡来！平时死皮赖脸不是第一流的吗，这种时候倒是学会逞强了，啊？”斋藤一骂道。其实心下也明白，若不是冲田总司这样，自己估计也没命在这里数落他了。
冲田总司被骂得一愣一愣的，随即赔笑道：“……对不起了啊。”
“行了行了，瞧你这样，我还真有些不习惯。还是等你能活蹦乱跳了再说吧，我可不希望你这道歉变成临终的遗言。”斋藤一也稍有点不好意思，但嘴上还是没放松。
“好，那就等我好了再好好跟你赔不是。”冲田总司笑得很是温柔，就算是斋藤一瞧着也不自禁地呆了呆。
两人原地休息了片刻，天色很快就暗沉下来，斋藤一本想去找点干柴生堆火，再去打些猎物的，但看着冲田总司有气无力的样子，也不敢轻易就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再说，还不清楚他到底怎么回事，还是别随便乱吃比较好。所以他们最终还是吃的干粮，然后各自闭目运气调息了。
过了会儿，斋藤一调息完后，看见冲田总司尚在运功中，眉头微锁，脸色虽比适才好看多了却依旧没什么血色。看来也只能到时候再请求南云薰帮忙看下了。斋藤一暗想。自己这次出行的目的似乎越来越模糊了，明明应该速战速决的事情，在遇到了冲田总司后，却变成了一个悠长笃定的享受。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也不错啊。
斋藤一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山居隐士了，真不像话。
又过了会儿，冲田总司也运完了功，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看见旁边的斋藤一也正看着自己，便朝他微微一笑。
斋藤一被他这笑容弄得有些尴尬，只好随便丢出一句话：“没死吧？”
“啊，我本来是去阎王面前晃了圈，结果阎王说我尘缘未了，又把我踢回来了。”冲田总司眨眨眼，说得一气呵成。
“你？尘缘？哦我明白了，成为的成，猿猴的猿。”斋藤一漠然。
“咦你怎么知道？阎王说的就是这个成猿啊，他说我和一只猿还有着猿粪，可是人兽殊途，要我也变成一只猿，与他共相守。”冲田总司越扯越起劲，说得眉飞色舞。
斋藤一闷哼一声，道：“……你与其退化成不伦不类的人猿，不如积极向前，快点修炼成猿猴精吧，朴实刚健，百毒不侵的那种。”
“你确定有百毒不侵的猿精？”
“我这不是寄了莫大希望于你么。”
“我懂，夫荣妻显嘛。”冲田总司玩味一笑。
斋藤一淡定自若：“错，是望子成龙。”
“……”冲田总司一时语塞，随便打了个哈哈这段没营养的对话也就算这么告一段落，他正了正色，问道：“你上次的伤怎么样了？”
“不打紧。你别管我，还是顾着点你自己吧。你以为自己真是百毒不侵了？”提起这个斋藤一心里就不是滋味，连上以前两次他已经算是欠了冲田总司三个人情，况且他这次的受伤还是由于自己。


一个人在江湖上混了久了，早已明白自己的生命只有自己才能够负责，欠了别人的情，哪怕是再熟的人，终究还是份要还的负担。所以迄今为止，哪怕自己最为尊敬的副门主土方岁三，斋藤一也敢说，不论为了谁，自己都从未向他讨过任何个人情。身在江湖的人，冲着道义二字，千金可散，热血可洒，甚至命也可赔，他同样甘愿为这两字牺牲，但作为自由来去惯了的人，却万分不愿对方也如此为自己牺牲，因为他知道，独独人情债，是怎么也还不清的。抱着这般想法活了那么多年，突然有那么一个人，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欠了这沉重的人情，要怎么还？冲田总司，你是要我怎么还才好。
“其实……”冲田总司看着斋藤一的脸色变了又变，便道，“我之所以那样，不是因为中了毒。”
见斋藤一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冲田总司轻吐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确实服了凝霜丸，这点真没骗你。”他嘴角难得没有了那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使他苍白的脸上显出了几分落寞之色，他道：“但其实我一直拖着个毛病，适才吸了毒气，又犯病了而已。”
斋藤一这下倒真真是吃惊不小，瞧冲田总司刚才发病的模样，可见不是一般的小毛小病，弄了不好是相当棘手的重疾。他试探性地问：“很严重？”
“大概？”冲田总司转瞬敛起落寞，转过头去看他，笑得暧昧。
“什么大概不大概，到底什么病？”斋藤一看他依旧笑得没心没肺，气也不是，急也不是，不禁大声问道。
“肺痨。”冲田总司看向前方，说得轻描淡写。
“肺……痨？”斋藤一颤声道，“就是那个有名的……”他突然顿住了，最后两个字在喉间哽了半天硬是说不出口。
“对，就是那个有名的绝症。”冲田总司似毫不在意地替他补充完整。
斋藤一垂下眼，沉默半晌，像是要得到确定一般，问道：“真的是绝症？”
“你说呢？”
斋藤一咬了咬唇，半天不语。缙云门广招天下贤才，听闻天下第一神医松本良顺也在其中。既是连他也没有办法，那看来真是回天乏术了。
……等等！天下第一神医没办法的话……斋藤一倏地抬起头，看向冲田总司，意存询问。
像是读懂了斋藤一的目光，冲田总司道：“所以我之前一直没告诉你我此行来的目的。其实我是想来看看，神医束手无策的事情，鬼医能不能另辟他径将它医好。”
这下斋藤一总算明白了，冲田总司将这里的地形调查得这么清楚，想必是被这病困扰许久，早就作此打算了。
斋藤一叹道：“罢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早点启程。”
只是这一晚，两人是怎么也睡不好了。斋藤一自是因为得知了如此的消息，难免不做一番想象，且不说他对冲田总司这个人是心疼还是别的感觉，单说那叱咤江湖的缙云门门主，竟是绝症缠身，命不久矣，也足以他惋惜好久了。
他这般胡思乱想着，冲田总司也不好过。莫说斋藤一，向除了缙云门里心腹以外的人坦诚自己的病情，不论出于何种情况都是那么匪夷所思，他并不介意这病，生死于他这种人而言本是谈笑间的事，可若是有人将这消息宣扬到江湖，缙云门将免不了一场浩劫。是以他这番寻医并无多少人知晓。而奇怪的是，他现在却不是担心斋藤一口中会露出风声，而是惊讶自己的坦诚，他斋藤一，究竟能让自己一再软化心防到何种地步？他顿生了那么一点点慌乱的兴奋。
是以两人一早打上照面，皆不觉笑出声。冲田总司说道：“小一莫不是你也奇疾缠身？怎的睡了一夜反倒是比昨日还疲惫？”
斋藤一冷哼一声，道：“我瞧你才是睡了一夜变成了凄凄惨惨的怨妇。”
“怨妇是因为遇上了心爱的人啊。”冲田总司笑道，语气暧昧不已。
斋藤一也淡淡一笑：“情之为物，不也是种奇疾？”
两人皆是一阵大笑。心里都明白彼此是借着调侃的机会直接又委婉地道出心迹，而究竟其中是玩笑居多，还是真心居多，恐怕连他们自己也分辨不清。只见冲田总司拍了拍斋藤一的肩，道：“算我老了，眼力不行了，我还真瞧不出斋藤一居然也会开这种玩笑。”
“你不是老了，遇上心爱的人，难免会被感情蒙蔽了双目。”斋藤一面不改色地道。
冲田总司笑容一顿，随即又展颜：“是，说的是。走吧，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眼睛可得保持清亮啊。”
斋藤一一笑，心知冲田总司听懂了自己的话，便不再多说，率先动身。


第十章
果不出冲田总司所料，两人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四方峰峦如聚，而面前的山峦下隐约可见有一扇不大不小的石门。
两人互望一眼，斋藤一亮起火折子，走了进去，冲田总司尾随其后。山洞不长，不一会就走到了尽头，再见日光时饶是见多识广的两人也不禁发出赞叹。
眼前竟是一座幽谷。白云出岫，苍狗逐风，聚散间似在虚空，又似虚空。萦峰石秀，花艳吐蕊，万青之中点点红。还有数只白鹤，徘徊树间，几似要仙去。
冲田总司喃喃道：“想不到人人畏惧的魍魉谷，竟是仙境一般。”
斋藤一道：“可为了见这仙境，有多少人丧命于林。”
冲田总司接口道：“即使见了这仙境，又怎知它不是危机四伏。”
斋藤一看了他一眼，说：“纵是龙潭虎穴，走到这里，也已无路可退。”既是无路可退，不如以剑开道，横惯龙潭！
顺着青石小道一路往前，穿过繁花，绕过碧树，再拐了两个弯，是一条蜿蜒而去的清溪。而这清溪边上，俏生生地坐着一个人影。云鬟雾鬓，朱衫垂地，她仅留下了背影，却已是风姿绰约。她似在随意拨弄着手中的柳条，打发着这幽幽深谷中漫漫长远的时光。对于冲斋二人的到来，竟似浑然不觉。
如此静好的场景，二人一时间倒也不忍破坏，驻足片刻，最终还是斋藤一上前一步，拱手道：“小生斋藤一，前来拜会南云薰前辈。还望姑娘指点。”
那女子这才回眸，只见她眉如翠羽，肌若白雪，目光似也盈盈盛水，她莞尔一笑，当真是明眸皓齿，桃笑李妍。只是这样绝代的风华，瞧着竟有几分眼熟。这般想着，耳边听闻她说：“我就是南云薰。”声音也是说不出的温柔，说不出的婉转。
斋藤一一愣，转而明白，敬佩道：“在下听闻南云薰前辈易容之术天下少有匹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要扮成一个绝美的女子并不困难，可是那些女子特有的楚楚风韵，妩媚风华，以及眸中的秋波流荡，却是寻常人决计模仿不来的。这南云薰，何止是模仿得惟妙惟肖，甚可说是比女子还要来得像女子。
南云薰抿嘴一笑，也不做谦虚之词，只是说道：“斋藤一号称九曜门第一剑，能闯过无返林，武功高强自不必说，没想到也是仪表堂堂，气宇不凡，奴家真是佩服得紧。”
她虽是男子，可学着女子的腔调，却丝毫不见违和。
只是斋藤一听得终究还是有些不适，也不想再和他多饶舌，当下说道：“能走出无返林，并非全是在下能耐，还要多亏了冲田门主的帮助。”
南云薰似乎这才注意到在旁边笑得一派从容的冲田总司，他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像对斋藤一那般柔媚，只是淡淡地说：“久闻冲田门主大名，今日能得以一见，真是幸会。”
冲田总司笑道：“能见到如此绝代的佳人，在下也觉得很幸会。”
南云薰咬了咬唇，嗫嚅了几下，却终究还是没有接话。
斋藤一微感奇怪地瞥了两人一眼，拱手向南云薰说道：“其实，在下此番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既是不情之请，那还是别说了。”南云薰冷冷地说，话语中少了方才的几分柔媚，平添了几分阴沉。
斋藤一一怔，正欲接口，却听冲田总司笑道：“人在江湖走，谁还没有过不情之请，前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只见南云薰顿时面露愠色，但随即隐去，阴阴一笑，道：“冲田门主说的是，奴家先前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斋藤公子请尽管说。”
斋藤一看了看冲田总司，冲田总司识趣地笑笑，说：“你们说，我随便逛逛。”说罢转身而去。
斋藤一感激地看着他的背影，却听南云薰冷笑道：“那冲田门主对你可好得很啊。”
斋藤一道：“不敢当，只是我辈与人相处，但凭一个义字。”
“原来如此，斋藤公子真是侠义之人。”南云薰又转为娇柔的语气，温婉而说。
斋藤一显然对南云薰的多变有些错愕，迟疑片刻，才道：“前辈过奖。”
“那你且说说千里寻来，所谓何事。”南云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