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轻雪首先“啊”了一声,掠身出去,她本以为非死不可了,突然心上人一掌劈出一条生路,而且生路的景色如此美丽,玄冰晶蓝、雪色皎洁,她欣喜若狂的心情绝非岳再飞所能想象。岳再飞跟着掠出洞口,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下已经有所决断。突然只听身后一阵轻响,两个人蓦然回首,只见身后刚刚被打出一个大洞的冰雪骤然崩塌,片刻之间上面巨大的冰块压沉下边的浮雪,雪尘四起,一眨眼间,那洞口已经不复存在。
“君公子?”江轻雪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扑到在冰雪之前,“君公子君公子……怎么会这样?师兄,师兄你快救救他……”
岳再飞仰首一声悲切的长啸,拔起刺了君霜桐一刀的匕首,拼命往冰雪上凿落,他刚刚想通其实君霜桐也未必罪无可恕,未必就像何姐姐和唐公子说的那么该死。突然间君霜桐被冰雪压住,他顿时发了牛性子,手握匕首发疯一样往冰上凿落,只听劈啪大块小块的碎冰不住掉下,但要凿开一个能救人的出口,实在力量单薄——而且岩下早已空气稀薄,一想起来就让人心惊。
冰外有人哭得气哽肠断昏倒,有人狂喊凿冰,君霜桐隐隐约约听见了。
如果说这第二次塌方是他自己震塌的,不知江轻雪和岳再飞作何感想?
他万万不肯和这两个傻瓜死在一起,这是原则问题。
静静坐在黑暗之中,四面都是寒冷锋锐的玄冰,这种处境他曾经遇到一次,是在两年前,翡翠楼地窖之中。翡翠楼是一家酒楼,老板是个女人,她姓袁,叫绯妃,她把他锁在地窖里是因为那天他喝酒忘了带钱,而那天是他很难得想要买醉。那地窖里都是玄冰,用以冰镇翡翠楼特有的黄粱酒,而后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地窖里经历了饥饿、寒冷、恐惧和死亡,在几乎冻死的那一刻,袁绯妃打开了门。
原来她只不过忙于生意,忘记关了一个人在地窖里。
但他并没有恨她。
那是一个他并不讨厌的女人,她并不漂亮,不是常见的那种白衣少女,个子不高,有点发胖。
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身周的玄冰,他很少想念过谁,也几乎从不回忆。
因为并没有什么值得想念。
从他出生的第四年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出生在一个人人都是傻瓜的“名门”。所谓傻瓜,就是以为凡是姓君的人都是救世主,自以为天生必须“除强扶弱”、“扶持正义”,如果没有做到就罪该万死的一群白痴。他从六岁开始就发现许多叔叔阿姨出门了就没有回来,七岁的时候发现关在自己家地牢里的那些疯子原来也是叔叔阿姨,那些都是不被爷爷承认是君家人的他的亲戚们。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出生在都是傻瓜的名门,他却知道怎么讨爷爷喜欢,他不像别的哥哥弟弟那样把害怕和讨厌表现在脸上,努力练功、努力读书,很快他就变成了完全符合明玉君府要求的“江湖第一剑”。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让江湖倾倒。
但那是因为他从四岁开始就知道正常人是没有办法和傻瓜讲道理的,只有按照傻瓜的要求去做,才能活得顺顺利利、舒舒服服,才不用被关进地牢。到江湖上以后,他又发现,原来江湖上大部分人都是傻瓜,无论做什么事只需要按照“传统”或者“传说”去做,大家就很容易接受,很容易得到认可,而如果偶尔不小心流露出君霜桐的真正想法,大家却都大吃一惊,仿佛他疯了一般。
他按照最正统和最规矩的步调长大、按照最规律和最普遍的方法闯荡江湖,一直过得很顺利、不烦心,同时赢得令人嫉妒的赞誉,他一直都很聪明,一直都活得毫不费力。但是随着他的年纪渐渐变大,虚荣心渐渐的变淡,君府的地牢早已对他毫无威胁,江湖上的名誉和传说已经变得十分无聊,他把一个假人扮演到了极限。
活着变得很无味。
他不是公孙朝夕或者桃如丑那种能够让生活围着自己转的天才,他懒于表现自己,他宁愿表现一些表面的东西,宁愿在脸上挂十七八个面具,而从不与人争辩自己的真正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