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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四年深春。荆州。中郎将府。
春日绚丽,草长莺飞,百花争妍,府中仆役都被这春景所惑,奔走不停,面上笑意融融。
“唉……”使女小绣望着遍洒庭院的春光轻叹,手中的活计不自觉又停了下来。
又是一年了,今年二牛哥还是没能来看自己。倚在廊柱边,望着在庭前飞来翩去的一对彩蝶,痴痴想着。二牛哥有没有想小绣?前年我给他缝的荷包可还带在身上?
二牛哥,小绣可是想你想得紧了。
“死小绣,又在这边躲懒了,可是皮痒了?”一声娇喝,小绣吓得一哆嗦,待回头一看,却见是要好的翠儿正掩了嘴笑,啐道:“好个翠儿,竟来吓你姐姐,看我不扯你的嘴!”
翠儿边笑边躲,叫道:“姐姐饶了我,夫人命咱们手脚麻利些,中郎将大人这便和几位同僚回府了。”
小绣赶忙停下不追,骂道:“死丫头,也不早说。”两人快手快脚收好,便赶至正堂外侍立。
过不片刻,府外传来一阵喧乱,想是中郎将大人回来了。
果然,随着一阵笑语,中郎将大人和几位常来府上的大人低声交谈着往这边走来。
一群人俱是青年才俊,个个丰神俊朗,风度翩翩,但即便如此,温文儒雅面带浅笑走在诸人间的中郎将大人却仍是最引人注目的。
待诸位大人除履步入堂中,唯有中郎将大人未似其他人般在袜上缀金挂玉,大做文章,仅着一抹雪白布袜,便似他这个人般,如那湛蓝天穹中的素净云朵,未沾染片色微尘,悠来倏往,不被天地万物所羁。
小绣与翠儿互望一眼,两人均是一副自傲之色:还是我们中郎将大人最出尘不俗。
“诸位可听了那曹操去岁所做新歌?”马良马季常一边净手一边询问在座之人。
“可是那首短歌行?倒也有所耳闻,据说甫一唱出,便有人说此歌不吉,没想不过一日,曹操便被火烧连营,大败而逃了。“简雍简宪和笑道。
众人齐笑,孔明轻抚着已很平整的衣襟,端坐席上但笑不语。
诸人正自谈笑风生,忽有仆役手托一只锦盒在堂外禀道:“大人,许都有人送来此物。并附一信。”
“许都?”孔明敛起笑容,招仆役近前,取过锦盒之上所封锦缎展开细观。
“可是徐元直有信来?”简宪和疾疾问道。
良久,孔明摇摇头,将锦缎递与简宪和,道:“是曹操送来的。”
诸人大惊,忙抢上前观那锦缎上所写,只见信上字体气势磅礴,雄劲有力,却又不失灵动,笔意飞扬。各人不禁心下暗赞:端是一笔好字。
待看清那信上所写,不由齐齐失笑:“这曹贼,竟是来赚中郎将大人了。”
简宪和举起锦缎朗声念道:“昔闻先生大才,胸藏璇玑,惜铿缘一面,去岁有幸与先生识于三江口上,惊为天人。恨不能与先生促膝长谈,讨教治世之谋,黯然不已,今奉鸡舌香五斤,以表微意,还望不吝笑纳。”
孔明打开锦盒,一股丁香的芬芳之气便弥于堂中,连门外侍立的小绣与翠儿也可得闻,这香芬典雅柔和,叫人浅醉其中。
“《汉官仪》上有书:尚书郎含鸡舌香,伏其下,奏事。”马季常捻起一簇鸡舌香在鼻前轻挥,道:“看来曹操是想让孔明去做他的尚书郎了。”
“他倒也美,凭这阿什物便来赚我中郎将大人,实是厚颜寡耻,徒惹人笑!”
“可要去追那送信之人?”
“何必,不过一下人,追回来也无用。”马季常阻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孔明忽的压下锦盒盖子,唤来翠儿:“送与夫人,着她将出一半送与糜夫人,剩下的便给这里几位大人的府上分送去。”
“孔明这是慷他人之慨了,教那曹贼知道,定气自己徒劳无功,倒是便宜了我等。”众人也不谦拒,知孔明必不将此物放在心上,复又谈笑片刻,看时已近午,便纷纷散去了。
待诸人皆去,孔明立于堂中,久久不言,不知过了多久,方慢慢踱出,待经过廊上,却又停了下来看向那明媚春光中的庭院,小绣跟随其后,不禁有些奇怪。
往日中郎将大人总是休憩片刻便会去书房处理公务,虽则也会赏景观月,但近来却是因公务繁忙而减少了,今日为何又有雅兴?
正想及此,突然孔明加快了脚步匆匆往书房走去,小绣一路紧跟,到得书房已是有些气喘了,抬头正见夫人黄硕带着翠儿迎面而来。
互行一礼,黄夫人刚待说什么,抬头看到孔明面容却惊问:“先生可是身体不适?怎的面色如此潮红?”
“不妨事,刚刚走得急了些。一会便好。”孔明举步迈入书房,夫人跟在后面,小绣和翠儿奉上清茶,便自退至外面侍立。
“那鸡舌香已照先生吩咐着人送去糜夫人处,这剩下的一半便就给马大人他们送去。”夫人一边替孔明换下官服,一边道。
“如此甚好。”
“只是那鸡舌香极为贵重,先生便一钱也不留下吗?”
房内一阵沉默,只听得孔明换服的沙沙衣响,夫人以为孔明没有听清,待要再重复一遍,孔明却断然道:“不,一分也不留,全部散去。”
夫人吓一跳,赶忙应道:“是。”
孔明也觉自己有些急躁,歉然道:“有劳夫人了。”
夫人轻声笑道:“妇之所事,何来有劳。先生可要吃些点心汤水后再办公务?”
“不必了,待饿时再说。”
夫人遂告退而出,带上房门,轻声嘱咐了小绣与翠儿两句便去了。
过了许久,书房内才传出熟悉的竹篾轻响,中郎将大人又要辛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