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继续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到达皇宫。
皇宫出乎意料的广阔与华丽。连成一片的建筑，圆形尖顶，简洁流畅而大方，墙壁上描着精致的英雄传说的彩绘，处处挂着名贵的挂毯。高高的圆形拱廊，到处是美丽的鲜花。浓郁的花香让整个皇宫如同沉睡在一个温柔的梦里。
海棠被侍从引领到她的新寝宫。
她的住处座落在后花园中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
外面，是一棵高高的枝叶青翠的菩提树。
树下是一个小小的湖泊，幽蓝如水晶镶嵌在绿草之中，几叶睡莲残梦未醒，酣睡当中。
湖的旁边种着成片茉胤莉花，还有另外一些海棠不知道名字的奇异的花朵。开得像火焰一样妖胤艳狂烈。
"公主，你的房间好大哦。"春雨好奇又兴胤奋地这里摸胤摸，那儿看看。
海棠一直绷得紧紧的神胤经在此时才稍稍松懈下来。
她也在打量这间阔朗的房子。
那是以后的家了............
房胤中摆设并不繁复，可以说相当的简单。但每一物的放置都显示出一种随意的精心。
窗户开得很大，灿烂的阳光盈胤满一屋。
海棠对这间屋子很满意。
晚上，婚礼的庆典热闹非凡。欢乐的乐曲决堤的水一样流淌，舞影翩翩，无数的姹紫嫣红的舞衣在旋胤转，在飞扬，恍若彩蝶。到处是鬃光花影，粉香脂艳，还有水晶的雕花杯子碰杯时的脆响，华丽得不似人间。
海棠见到了王胤后，还有别的妃子。
王胤后很美。那是一种严谨的符合身份的端庄美丽，一切生得恰到好处，不可挑剔。
褐色长长头发戴着金光灿烂的冠子，碧绿的眼睛像秋天的湖水，温柔沉静、聪敏。
"来自绢之国的公主果然与众不同，皮肤像花胤瓣一样娇胤嫩。"王胤后拉着她的手，微笑道。
海棠学过一点萨罗伽国的语言，只要别人说得慢，大致的意思，她还是懂的。
"王胤后过奖了。"她用萨罗伽语说道。
接下来，还是没完没了的唱歌、跳舞、焰火。
看样子，今胤晚是不会停止的了。
海棠被安排坐在王胤后身边。
王胤后适时地向她解释一些习俗。
她只有简短地回应，点头。
她的注意力落在后宫的妃子们身上。
后宫中的妃子像满园的花盛开一样，绚丽夺目。
金发的，卷发，红发的，燕瘦环肥，争奇斗艳，珠光宝气的闪烁让满天的繁星尽数失色。
那一派娇胤媚风光，花团锦簇，只怕春光万里也不能比较。
会有多少人呢？
她暗自猜想。
她的父亲本人正式的就有十多个姬妾，这里的妃子，应该比那个数目多吧？
这些人有多少是象她一样被当作礼物送过来的？
她不过是其中之一。
再某年某月，也许会有另一个女子，坐在现在她的位置上，注视着同样的风景。
焰火升上天空，接连在深蓝的天际开放成流光溢彩的团花，迸发出耀目的光芒，散落。
瞬间闪亮，然后是暗淡的溶入无尽的深寂。
接着，是新的焰火盛放。
人群在欢呼，舞胤女的裙子飞旋得更快。
乐曲奏得更激烈。
海棠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冷清。
她稍稍退后一点，以让自己的脸隐藏王胤后的身影造成的阴影中。
那会让她更舒服一点。
她冷淡地注视着这一场狂欢。
那本来是为她准备的盛宴。
一道目光投过来。
黄金的发色在灯光中闪出碎碎的光泽。
海棠忙挺胤直身胤体，恢复原来的样子。
怎么说，这也是人家的地方吧。
人家，原来，她还是将自己置之以外。
她唇边露胤出一丝自嘲的微笑。
歌舞依旧欢腾热闹，喜欢欢乐的人群依然不知疲倦。
海棠觉得有些倦了，想告退，又不好意思。
正踌躇间，王胤后笑道："公主是不是累了？累的话就先回去吧。"
海棠腆颜一笑，谢过王胤后。

（十二）
"怎么办？公主一直高烧不退，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春雨焦急地看着海棠。
"我，我也不知道。我一直拿湿毛巾给她降温，一点也降不下来......"易莎也是六神无主。
"没办法了，去请太医吧。"春雨叹了口气。
"那两个侍卫早不知跑哪去了。"易莎愁眉不展。
"你在这里守着公主，我去找王后。"春雨匆匆跑出去。
此时天色才刚亮，门一打开，带着寒意的风猛地灌过来。
春雨打了个哆嗦。
她急急忙忙跑向王后宫的方向。
王宫沉睡在一片浓浓的灰白雾中。
湿漉漉的树叶在风中抖落沾在上面的露水。
露水落在春雨的脸上，凉嗖嗖的。
春雨把头纱拉下一点点，低着头继续前行。
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王后宫。
春雨站定下来，捂了捂了胸口，以缓定自己急促的心跳。
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运气了......
就在这时，王后宫的门大开，一群侍卫鱼贯而出。
只见王已经穿着朝服，精神奕奕地走出来。
春雨这才记起，王是个勤政的人，每天这个时候就会醒来。
再也顾不得什么，春雨心一横，冲上去，跪在王的面前。
"你是哪一宫的？让开！！"侍卫喝斥。
"陛下，求你救救公主！！她病得很重，高烧一直没有退，请陛下救救公主！"春雨拼命叩头。
"你应该去找太医，到这里来干什么？"王皱了一下眉。
"没有王后旨意，太医是不会来的。"春雨苦苦哀求，眼泪夺眶而出，"我们公主病了十多天，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这两天她什么也没吃，只喝了一点鲜奶。现在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陛下，求求你救一下公主。陛下......"
王沉默片刻，说："苏木塔，马上传我旨意，宣太医。"
"是。"高大的侍卫一溜小跑而去。
"陛下............去看一下我们公主吧............"春雨斗胆地脱口而出。
王眉头动了一下。
终于，走向海棠寝宫的道路。
春雨长长舒了一口气，忙从后面跟上去。
这时她才发觉，手上全是汗。
海棠的宫殿幽森昏暗。淡黄色的宫灯在地下投上一圈淡淡的影。
海棠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在沉睡。
但她的脸色发青，惨淡得甚是可怕。
易莎又急又慌守在床边，不时用湿湿的毛巾按在她额上降温。
王静静地站在她床边。
光线太暗，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公主，公主，陛下来看你了。"春雨轻轻摇了一下海棠。
海棠迷迷糊糊地说："春雨 ，又说大话了......"
"海棠。"王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
"陛下？"海棠睁开眼，看到王熟悉的脸与那一双碧蓝色的眼睛。
登时，脑子清醒了一半。
"你还病着，礼就不用行了。"王把她轻轻按下，给她掖了一下被子。
"我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陛下，你还是出去吧......"猛然想起自己尚在病中，颜容憔悴，海棠羞赦地把脸别去另一边。
王唇边扬起一抹笑意："你不化妆的时候我难道没看过吗？"
海棠想笑，一阵气流冲上来，使她咳起来。
"陛下，太医来了。"
几个太医在侍卫簇拥下迈着小急步匆匆地走进宫中。
"你们给我好好医治盈玉公主的病，如有怠慢，小心你们的人头。"
"微臣领旨。"几个太医惶恐不安 地跪在地上。
"陛下，在这儿待久了对你身体不好，你还是出去吧。"海棠吃力地说。
"你安心养病，不要想太多。我晚上再来看你。"
王撂下一句话，松开她的手，与侍卫走出了寝宫。
泪珠从海棠眼中掉下来。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不成器？
原以为是心冷成灰，生死无谓，
但那闪耀光芒的金发，
只要出现，心底的坚冰便无可抗拒地碎裂、融化。
化成一汪温柔的春水。
是不是，一个人太寂寞，
才学会死心塌地？
才学会对唯一的人抱着期望？
深夜的宫中。
春雨急匆匆地提着药罐子走进来。


请你一定要保护我的孩子！
一丝乌云飘过来，遮住皎洁的明月。
海棠心中掠过一片阴影。
孩子，娘就算没了这条命，也会保护你。
她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默默地说。
海棠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傍晚，她如往常一样在自己寝宫外散步。
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切很正常。
除了从草中钻出一条蛇。
除了那条路突然无端多一些尖锐的石头。
海棠就是在那时受惊吓，一转身时重重摔倒在地上，滚下斜坡。
等易莎她们惊慌失措地跑下来时，
海棠已经一脸灰白，痛苦的拧着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腿。
殷红的鲜血缓缓地流下来，很快染红了雪白的裙子。
"公主......你怎么了？"易莎慌了。
"我......好痛......"海棠呻吟一声，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公主身体太虚弱......老臣也无能为力。孩子已经没有了......"
太医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犹如刀子割在心上。
海棠把脸伏在枕上，泪如雨下。
孩子，我那还没来过个世界的孩子，
我还是失去你了............
心中一片空白。
只有眼泪不停地流。
所有的人都说是意外，都说她太不小心。
所有后宫的妃子都在看她热闹，幸灾乐祸。
只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能向谁说？
有谁相信她？就算她说了，别人也是安慰她不要由于心情过度悲伤导致胡思乱想。
夏天，有一两条蛇是正常的呀。
那地方，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呀。
............
没人相信。
她不想猜测元凶是谁，不想猜测谁那么狠心，对一个还没出世的小孩子下得了毒手。
她只是，累得无力。
就算这一次不成功，还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无论如何，她的孩子是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
她只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小心，为什么要到那里去散步。
为什么不镇定下来，为什么要惊慌失措。
归根到底，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过失。
孩子，真对不起。.
平时，下意识地，她会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肚子上。
只是，那带给她无限幸福的隆起，已经消失了。
她的手触摸到的，只是一片平坦纤瘦。
像一只丢失了蛋的空巢一样空落。
恍恍惚惚，海棠常做梦。
梦到一个可爱的长着王一样的碧蓝眼睛的小男孩，格格地笑着，远远地向她跑来，张开双手要她抱。
但当她伸手去抱时，男孩便如轻烟消失。
"宝宝～～～～～～～"她追在后面，但怎么也追不到他的脚步。
海棠每次醒来，都会发觉自己枕边湿了一大片。
眼睛又涩又痛。
春雨与娘的死在她心中撕开一条缺口，孩子的死更是狠狠地将所有都撕碎了。
万念俱空。
"你还年轻，好好休养身体，不要胡思乱想。孩子以后还会有的。"王把她拥在怀中，怜惜地说。
海棠鼻子一酸，没有说话，只紧紧地抱着他。
还有下次吗？谁知道下次还是不是一样的结局？
"陛下......你，你真正喜欢过我吗？"海棠仰起脸，凝视着他。
王，今年也有三十七八岁了，依然俊美，依然有着清冷如寒冰的气息，拒人千里。
脸上多了一些沧桑与成熟，但看起来更让人怦然心动。
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老很老似的。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并不回答，温厚的大手穿过她柔软光滑的黑发，轻抚在她雪白细腻的背上。
"......因为陛下的心思不可捉摸，但我又想知道......"海棠幽幽地道。
"时间不早了，睡吧。"他温柔地把她搂进怀抱之中。
海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向王问一个这么无聊的小问题。
王是不会有答案的。
多傻。
从很早以前不就知道了？
她静静地一笑。

（十五）
海棠自上次孩子没了之后，身体一直非常虚弱。
今年的秋天特别寒冷与变化无常，她终于感染旧疾，生起病来。
这一病就是几个月。
每天只在床榻上，连院子也少去了。
易莎本来以为像以前一样，病过一阵就会好，但这一次，海棠却像入了骨似的，越来越重。
有时一连几天都昏睡不醒。
太医的药像浇在石头一般，毫无作用。
"公主心内郁结太多，加上禀性脆弱，依微臣看这次很难撑得过去，请陛下心里有个准备....."太医在外面的房子皱起眉，小心翼翼地说。
"............"
王不说话，脸色阴沉。
"公主......"易莎急得只会六神无主地掉眼泪。
"别担心。我不还是好好的吗？"海棠微笑道。
其实她连说话都开始觉得吃力。
这场大病，使她瘦得越发显得单薄。
有时，易莎扶起她时，会觉得像什么也没有一样。
那种轻叫她害怕。
对于自己的病，海棠心里明白。
近日来，不断地梦到娘与春雨，还有那个可爱的孩子。
她像回到了江南，那个日出江花红胜火的江南。
还有熟悉的院子，她睡过的花梨木床榻，风吹来发出清脆撞击的水晶珠帘，院子里盛开的香馥馥的雪白丁香花，采莲姑娘悠扬的采莲曲，隐约地从江面传来。娘和以前一样，坐在树下绣花棚前绣花。寂寞的脸像暗夜里的白木兰，只有看到她，才露出盈盈的温柔微笑。
春雨和以前一样，和她在树下打闹追逐。
还有慕容遥，小虎，小泉，慧兰，静儿，小梅......一群小孩就那样笑着拍手齐声高唱儿歌。
很多时候，连她都不太分得清真假。
唯有睁开眼，才会发现，原来是做梦。
美丽的江南，美丽的娘，可爱的春雨............
都在召唤她。
她们都在想念她，希望她回去。
还有她的孩子……一定也在等她。
"王很担心你。"易莎说。
海棠微闭着眼睛，点点头。
想到他，心上总有一丝隐隐的疼痛。
这个，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不知该如何去形容，总觉得她这十年里一直过得有点迷糊。
他始终是高不可攀的月，她怎么奋力去追，也无法靠近。
大概是，月色属于大地，而不会属于一个人吧。
二十五年的一生，真的有些荒唐。
像一个长长的梦。现在，梦终于要醒了。
海棠的病迅速急转直下。
太医们都无奈地摊开双手，摇头叹息。
易莎守在她身边，哭得眼睛都肿了。
"海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王轻轻扶起她。
海棠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的神情是她从没看过的憔悴，是因为她吗？
她淡淡一笑。
他还是喜欢她的吧？

"陛......下，我只有一个心愿。求陛下成全。"她脸色越来越冷白，气若游丝，说话开始不连贯。
"说吧。"
"我死之后，求陛下把我葬在可以看到我来时路的那座山上。"海棠红着眼睛说。
"我知道。"
"多谢陛下。"
海棠眼前的一切渐渐有些模糊不清了。身体完全没有了痛感，轻得随时像要飞起来。周围很平静，祥和而令人安心。
娘与春雨在美丽的江南对着她微笑。
她们都在等她。
一切就要结束了。海棠有点如释重负。
"海棠............"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流露出不可抑止的痛楚。
海棠颤抖着握住他的手，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这世界上，
唯一，我最舍不得的你。
只是抱歉......我先走了......
一切恩会会，无常最难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想起佛经上的这几句。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背得很熟，也不是领悟不到，而是，无法实行吧。
若从没那般爱过，刻骨铭心过，即使平平安安，生命会比最寡淡的水还要无味。
喜欢娘，喜欢春雨，喜欢慕容，喜欢............
还有，很爱很爱他......那个高高地骑在马上向她注视的男人......
无论痛与爱，
这些，都曾经是她生命的过往。
离开了，生命只会剩下一个苍白的空壳子。
............
眼前渐渐模糊不清，
她清晰地感觉到生命这种东西，开始从她身上急速地抽离。
身体已经不像自己的了。
终于，当最后一口气溢出喉咙，世界已经是一片空白。
雁朝被送去萨罗迦和亲的盈玉公主凌仙慧，八月十二日，病逝萨罗伽国。终年二十五岁。
后记。
深秋。一抹暮色淡淡地挂在林稍。
树上的叶子大部分已经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缩。落叶红红黄黄，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
四周很安静。
"陛下，我们该走了。"侍卫恭敬地开口。
金发的男子骑着雄骏的黑马，神情凝重，最后一眼看了看孤零零地在山坡上的坟茔，调转方向，向山下缓缓而去。


呵呵

很多年前在花雨这本杂志上看过，念念不忘多年

很多年了，这个文惊艳了我的青春，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念念不忘，想知道作者萧莫言现在怎样了？后续有没有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