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诸葛羽独自一人回到了案发现场,他站在农舍旁最高的大树上,俯瞰当时尸体所在的位置。
和丁奇最初提的问题不同,他的心里也有两个疑问,第一,如果这三个人的死亡地点既不是农舍,也不是此间田野,那么应该是哪里?第二,端木家族是吸血鬼家族中的素食者,虽然吸血但不以吸食人血为生,是什么让他们改变了长达五百年的家族铁律?
会否是吸血鬼事件?就如同上一次的隐形人事件,也不是真的隐形能力者做的一样。将黑暗力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事件,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已经越来越少,是什么让他们有那么大的胆子?
沉思良久,诸葛羽的身子在树梢上浮动而起,如大鸟般滑翔在田野之中,他闭上眼睛感受风中的气息,终于把握住了些许血腥气。诸葛羽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向着西北角高速而去……
那淡淡的血腥气在西面十公里左右的地方忽然变得明显起来。诸葛羽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处镇集。小镇名叫"齐楚",虽然名字由战国的两大国家组成,但这里街道并不宽敞。镇中心有一条小河经过,两旁的房屋尽管老旧,倒也相当的清静。
诸葛羽顺着血腥气一路寻去,穿过几处民居,那血腥气却是散了,化作了……淡淡的书香。
那是一个简单但很宽敞的院子,院中竖立着一块黑板,里面近二十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坐在板凳上,这些孩子个个都像粉雕玉琢一样。一个目光明亮的男孩正站在最前方,大声朗读着黑板上的诗歌:
"……
我是那上京应考而不读书的书生
来洛阳是为求看你的倒影
水里的绝笔,天光里的遗言
挽绝你小小的清瘦
一瓢饮你小小的丰满
就是爱情和失恋
使我一首诗又一首诗
活得像泰山刻石惊涛裂岸的第一笔……"
诸葛羽站在院门前,看着这些正在念书的孩子,微微一怔,然后笑着望向站在孩子中间的女子,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长发直到腰际的文秀女子。高挺的鼻梁和淡淡的蓝色眼眸给人一种西方的美丽,但那诗丛间的气质,却又是纯东方的灵秀。诸葛羽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好久不见,端木笙。"
这个女子就是端木笙,一个已经有着三百年生命的吸血鬼,素食者端木家族的当代族长。
那个念诗的男孩因为诸葛羽的问候停了下来,端木笙笑了笑道:"大家自习,我去去就来。"她伸出纤手,指了指屋后的庭院,领着诸葛羽向后走去。
"欧洲一别,已有十五年了吧。从菜鸟成长为传奇了么?"端木笙笑着说。
"跟你这种老鬼比起来,我哪里算传奇。"诸葛羽的语气淡得好像秋天的落叶。
端木笙抿嘴笑道:"这么说话可真是伤人啊。我看上去很老吗?"
"你若不老,怎么会糊涂到把家族带到上海来。东方的风雨从来都不适合你们,那么多的小鬼你怎么约束他们?"诸葛羽冷冷地说。
端木笙噘嘴道:"我们到上海来为难你了?你焉不知我是来投靠你的?"
诸葛羽耸耸肩道:"我前天刚到的上海。而你们来亚洲的第一落脚点也是在日本,而不是这里。"
端木笙举起手道:"好啦,人家承认你说得都对。但现在我们的确是在上海了。怎么样,既然这里现在是你的地盘,能不能给我的家族一个机会。"
"可以。"诸葛羽笑道,"交出昨夜的凶手。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什么凶手?你该知道我们是素食者。"端木笙的俏脸露出怒意。
"叛徒年年都有。"诸葛羽淡淡道,"三条人命,两老一少,就距离这里十公里左右。发生在你们家族刚刚到达这里不久。你自己想吧。"
"我以为你知道我来了,特意来找我。没想到还是为了公事。"端木笙苦笑摇头。
"是为了人命。"诸葛羽更正道。
端木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们都是生命。我们都有生存在地球上的权利。"
"这个我们十五年前就讨论过了。"诸葛羽缓缓说道。
端木笙慵懒地侧头一笑,白皙的脖子和如云的秀发映衬出难言的美丽,她低声道:"是啊。这个讨论不会有结果。但你看到外面的孩子了么?他们都是我们端木家的血脉。希望你能认真调查证明我们的清白,端木家族是素食者已经五百年了。"
诸葛羽看着对方慵懒的美态,沉默了片刻,转过头道:"希望我可以相信你。"
端木笙道:"你是心灵倾听者,对自己的能力没信心么?"
诸葛羽并不回答,缓缓转身道:"不要让那些孩子看到自己老师这个样子。太诱惑了。"
端木笙望着他的背影,柔声道:"我还记得你留长发的样子。"
诸葛羽身子微微一滞道:"剪了很多年了。"他身形一晃就已消失不见,他几乎算是逃离的。
"老师,刚才那个人是谁?"回到院中,先前念诗的男孩问端木笙。
端木笙道:"一个老朋友。"
"男朋友么?"学生中一个女生追问。
吸血鬼里也有小破孩啊,端木笙淡淡一笑:"这首诗就是他教我念的,我们来把她念完。"她指着黑板上的诗歌,自己念道:
"……
我还是那不应考而为骑骏马上京的一介寒生
秋水成剑,生平最乐
无数知音可刎项
红颜能为长剑而琴断,宝刀能为知己而轻用
有女拂袖。有女明灯。有女答客。
沏茶还是茗酒
为剑可以白衣
可以飘行千里
而我正有远远的路要走……"
一面念着,端木笙的眼前浮现出很多年前在伦敦的情景,细雨之下,那个长发的男子给她慢慢吟诵这首诗。
"这是你写的?"她问。
"不是。但我很喜欢。我一直以为现代诗歌不如古体诗,但温先生的诗我很喜欢。"男子回答。
她笑了笑道:"我听不懂,但你喜欢,我就喜欢。"
看着面前那么多的学生,端木笙微微摇了摇头,十五年对已拥有三百年寿命的她来说不算很长,要忘记一个人真的不容易呢。
[ 注:诗歌节选自温瑞安《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