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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大の文 .欢迎回家 by 素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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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本来下午贴上来的,可是咱负了点伤,只好拖到现在了,嘿嘿。


IP属地:湖南1楼2011-09-22 22:51回复
    …………………………………………………………………………
      欢迎回家。
      对许多人而言,这应该是十分单纯的一句话。
      彷佛只要打开门,走近玄关,在那盏你熟悉的灯光下,必定会有个什麽人,可能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情人或妻子,从繁忙的日常事务中抬起头来,笑着对你说这句千篇一律的话。
      而你会对他点点头,或许说声“我回来晚了”,或许抱怨一下今晚的交通状况。你会走进温暖的灯光下,脱下一身的疲惫,你们或许会拥抱、会亲吻,也可能什麽也不做,仅仅在擦肩而过时,交换一个确认彼此存在的眼神。
      有时候,你也可能是那个站在灯光下的人,笑着对另一人说:嗨,欢迎回家。
      然而只有很少数人知道,这句话对很少数人来讲,是永远也听不见、也无法说出口的一句话。
      遥不可及的一句话。
      ***


    IP属地:湖南2楼2011-09-22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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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这样喘了好半晌,才睁开眼睛:“我只想拿她的钱,五百块!小蒙,才五百块而已!他妈的老子去抢路边摊都比那个多!没想到我老妈竟然抵死不从,还说我和我老爸一个样,都是人渣。我一时气不过,就推了她一把……”
        我不怎麽敢开口:“然后……?阿姨就死了?”
        阿孝嗤了一声,“那女人才没这麽容易死,她忽然没动静,我以为她昏过去了,打开抽屉就想抽几张钞票走。没想到那女人竟然忽然挺尸,从后面抱住我,妈的,她跟自己的儿子也使诈!她拿扫把敲我的头,我跑她就追,一副非打死我不可那样。”
        阿孝抿紧了唇。
        “我想你在这里等我,跟她这个疯女人纠缠下去,不知道要玩到什麽时候,心里就急了。看到旁边有台灯的电线,就……”
        “你勒死她?你勒死王阿姨?”我发觉自己声音发抖。
        “我真的没想要杀他!小蒙,你要相信我!我他妈的杀死那个老太婆干什麽?对我又没好处!干,我没要杀她,我只是很气,小蒙,我只是真的很气,你不知道,她那种嘴脸……我忍受她那嘴脸多久了……我不知道,好像中邪一样,妈的……”
        阿孝忽然不说话了,只是忽然转向窗户那边,用牙齿咬着指节。
        我觉得脑子慌乱成一团。我交往七年的男人在我身边,跟我自白他刚干掉自己老妈,这种像肥皂剧一般的剧情,我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我和阿孝身上。没错,我们是有点屌、有点狂,有时候有点嚣张,但我知道阿孝和我一样,都只是想要一点点自由的空间而已。
        “你妈……阿姨真的死了吗?阿孝,说不定阿姨只是……”
        我抱着一线希望问,却换来阿孝一声大吼:
        “死了!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我还替她口对口人工呼吸咧,我妈都还没这麽照顾过我,干,你没看她那双眼睛,像死鱼一样凸出来,呕心死了。”
      


      IP属地:湖南4楼2011-09-22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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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回家 三
          我们谁都没有再碰广播,互换了驾驶的位置就匆匆上路。临走前,阿孝在休息站的卖店里买了几个三明治、一些乾粮还有几瓶水,他说还得留一些钱当汽油钱,把找的钞票全都塞到我手里。
          钞票有种黏腻的触感,我想是阿孝手上的汗水,明明已经找过一次了,我却觉得好像还闻得到血腥味。
          我挣扎着从助手席上起身,夹克从我身上滑下来,光裸的身体接触到冷空气,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清楚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滑过我的大腿,流淌到座椅上,这种认知让我感到莫名的羞辱,差点又要落下泪来。
          阿孝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叨在唇边望着窗外,好像要藉此平复刚才紧张的情绪,摸了口袋才发现打火机不见了,他骂了声干,抓了钱打开门就要出去,但过一会儿又投身回躺椅上,对我一比休息站的店铺:
          “小蒙,去买支打火机。”
          我惊慌失措。“咦……我?可是我……”
          “***的叫你去你就去!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穿好衣服就快走!”
          他一推我的肩膀,一如平常的粗暴。我只好强忍着下体的疼痛,惶惶然穿上裤子,大概是我的样子太过无辜,连阿孝也有些心软,他又补充,这回语调柔和许多,
          “干,我要尽量减少别人看到我的机会,天知道条子会耍什麽花招,明白吗?所以你去!快去快回,听到没有?”
          我於是踉跄地跌出车门,抓紧手中那张又湿又黏的百元钞票,逃命也似地跑进休息站的卖店,买了支上面有泳装女郎的打火机,拿到柜台结帐。
          柜台的人是个外貌五十多岁的欧吉桑,我瞬间有种被他紧盯着的错觉,彷佛一切都被他看穿了:我正和一个弑母的杀人犯千里逃亡,还被他压在身下纵欲了一夜。回神才发现一切都是我的心理作用,欧吉桑只是接过打火机,面无表情地替我结帐。
          找钱的时候,悬在天花板的电视机忽然传出新闻的音乐。我还没有抬头,就听见午间主播以清晰的嗓音开口:
          『接下来为各位报导一则社会新闻。午间xx市xx路一处民宅惊传一起凶杀案,一名五十六岁王姓妇人陈尸家中,死宾据警方初步调查,系因颈部被电线缠绕窒息所致。王姓妇人平日与二十多岁的儿子共居,据邻居描述,王姓妇人的儿子不务正业,并有吸毒窃盗等多项前科。目前警方强烈怀疑妇人的死为其子所为……』
          我几乎不敢抬起头来。萤幕上打出一张照片,赫然就是阿孝。
          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这张照片。照片上的阿孝好年轻,穿着制服,头发比平头稍长一些,正一脸木然地盯着镜头。那时候阿孝的父亲还在,也没和现在一样和王阿姨闹得那麽僵,虽然已经和我一起到处鬼混,眉目间还看得出几分青涩。
          我感觉自己双唇颤抖,几乎不忍再看那个依然年轻的阿孝。,接下来主播又淘淘不决地讲起尸体的惨状,还有家中财物遭洗劫的情形。老板边把发票给我边说:
          “真的是世风日下嘿,以前是爸爸打死儿子,现在倒换儿子干掉老母了。”
          我不敢答腔,老板看看我,露出一口半残缺的假牙又笑说:
          “像我家那儿子,整天对我大小声,都不知道谁才是老子了。唉,老子难做喔现在,你们年轻人不懂啦!我还记得那猴死因仔小的时候……”
          我一句话也不敢吭,接过发票就夺门而出,一路颠跛地狂奔回停车场。跌进车门时全身都在发抖,抱着肩膀抖个不停。阿孝似乎注意到我的异样,伸手拿过我买的打火机,还来不及开口,我就抢在他之前,握住了他的双臂:
          “阿孝,自首吧,去自首!”
          我哑着声音哀求:“我求求你去自首,你……你一定要去自首,如果……如果你怕的话我可以陪你,我会一直陪着你,求求你……”
          阿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他对着我的脸,狠狠就是一拳:“妈的,你说啥?”他异常愤怒,印象中我只有在他喝醉酒时,才看过他这麽恐怖的脸,
        


        IP属地:湖南7楼2011-09-22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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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孝抿了抿唇。“我想见他。”他简短地说。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心平静气地说话,心平静气到令我害怕的地步。
            “可是……一定非得现在不可吗?我是说……阿孝,你那朋友……”
            “妈的,我们上过床可以吧!”
            他忽然不耐烦地大叫。我吓了一跳,往助手席缩了一下,好在阿孝只吼了一声,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又抿住了唇。
            “……以前在货行时,就是国中那时候,他是货行老板的侄子,比我大两三岁。那时候不知怎他妈的就看对了眼,就这样了。”
            阿孝打过不少零工,除了阿豹老板的冰果室,他也常到货行或是地下赌场之类的地方厮混。我也知道他某方面的战绩惊人,就算跟我好上了之后,这点也没有改变。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娘的,真优秀不是吗?我们的事情被他老子知道了,气得把阿猫给打了一顿,把他送到宿舍去不准他回来,他之后就和我切了。”
            我听着阿孝的语气,那个人似乎叫“阿猫”,就算是绰号,我也从来没有听过。
            而我忽然想到,那时候阿孝正好十六岁,就是那一年,他忽然到我家来,把我拖去冰果室喝了一整夜的酒,之后在厕所的角落第一次上了我。我想那应该不是巧合。
            我什麽话也没说,阿孝也没有再说什麽。或许是因为渐渐入夜,车子也越往高处开的缘故,气温越来越低,空气中散布着令人冻结的气息,我缩在角落发着抖。
            阿孝看了我一眼,把他的外套扯下来往我肩膀一丢。我没有接住,任由他滑落地上。
            公路像是无止尽似的,阿孝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水生镇的位置,本来以为差不多该到了,但直到公路走到尽头,还不见那条路的指标。车子的油箱却已过了安全线。他本来是我爸的中古车,耗油很凶,老爸一直嚷着应该换车了,但总是拿不出钱来。
            我蓦地想起了我的家人,赶紧咬紧了下唇。
            周遭的路灯稀少,远离公路之后,这附近的住家越来越少,那个镇看地图离大路不远,实际上似乎要翻过一座山。举目所及不要说商店,连公共设施都很少见,更别说加油站了。
            油箱逐渐见底,阿孝的焦躁也到了顶点。我看见汗不住从他额上淌下,他点了最后一根菸,一边用指节敲着方向盘,一边紧盯着油箱的红灯。我一声也不敢吭,在闷煞人的死寂中等着最后的宣判。
            车子开过一座小湖时,终於用尽了最后一滴油,完全停了下来。
            “操龘你妈的混帐东西!”
            阿孝狂踩了几下油门,车子还是不为所动。他往喇叭重重地拍了一掌。喇叭发出长长的一声“噗——”,回荡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空茫。
            车子就这样停在路中央,我想着是不是该把车推到路边,至少不会挡路,虽然这时候路上几乎没什麽车了。但不知为何只觉得全身乏力,一种无边无际的无力感袭卷了我,要说刚开始逃亡时是震惊、是恐惧,现在就是茫然。我忽然觉得怎麽样都无所谓了。
            阿孝似乎也差不多,他坐直在驾驶席上,额发垂在方向盘上喘息不已。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阿孝的声音。
            “小蒙。”
            他和我一样,静静地靠回椅背上,用手遮着眼睛。
            我没有吭声,他就忽然闷闷地接口:
            “……小蒙,如果我死了,你会怎麽样?”
            我被他这个问题刺了一下,先是怔然,随即想到了原因,我的眼眶涨热,眼角酸酸的好难过,不知道是不是看了一夜地图的缘故。
            阿孝大概见我没回答,过了一会儿,又开口。
            “我应该会被判死刑吧?像电视剧那样,被抓去菜市场剁头,哈。”
            “阿孝……”我终於忍不住开口。
            “既然这样,在我死之前,带你一起走好了。”
            阿孝忽然语出惊人。我感觉他整个人压上来,在黑暗中捧住我的脸。我深吸了口气,感觉有什麽冰凉的东西按上我的脖子,
          


          IP属地:湖南10楼2011-09-23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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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吧!小蒙,一刀下去很快的,呐,小蒙,你很喜欢我不是吗?那就陪我去死吧,怎麽样,你会怕吗?”
              欢迎回家 五
              发文时间: 3/21 2010 更新时间
              “就这样吧!小蒙,一刀下去很快的,呐,小蒙,你很喜欢我不是吗?那就陪我去死吧,怎麽样,你会怕吗?”
              我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浅浅地呼吸着,阿孝紧抓着我的下颚,我无法移开视线,只能透过窗外的微光,直视阿孝黑暗中嗜血的瞳孔。“会被杀死”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我本能地想挣扎,但阿孝像是疯了一般,我一动手,他就整个人压上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浑身僵硬,血液像在血管里凝结住了般,只能喘息着呻吟起来:“阿、阿孝……”
              阿孝没有松手,只是刀尖换成了他的指尖,他用食指划过我的脖颈,像在描摹那里的血流:
              “老妈……那女人也是像这样,怕得要死。我抓住她的时候……我用电线勒住她的时候,她的气焰忽然全不见了。小蒙,她跟我求饶,求我放过她,我们吵了这麽多年,这是她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对我说话。”
              我不敢吭声,害怕触动他的情绪。但他的视线已不在我身上,移向车外稀薄的月光:
              “小蒙,人都是怕死的,对吗?一但知道自己要死了,就什麽都做得出来了。”
              我一句也没有答,直到阿孝主动放开我的脖子,回到他的位置上后,我还是一根手指也不敢动。过了很久,驾驶席上传来打呼声,我才知道他已经睡着了。
              我花了好久的时间止住颤抖。我有股冲动想要开门逃走,我应该丢下阿孝,等到被逼到走投无路时,他说不定真的会杀了我。我应该逃跑,我应该离开他,离得远远的。
              但最终我只是开门走到外头,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便爬回车上继续研究起地图来。
              四周寂无人声,还要往前约十公里左右,才能走到有商店的小镇。如果是这点距离的话,即使没有汽油,我和阿孝应该可以推得到。
              我想到了那个叫阿猫的人。阿孝不惜在这种紧要关头耗尽车油,也要见那个人的原因,我有些不明白,又有些明白。
              我知道阿孝虽然表面强硬,现在他的心里,其实比我还不安,被人追着压力把他压垮了,那是一种无形的、令人崩溃的力量。不止现在,或许从我们离开学校,离开大人口中所谓“正路”开始,就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我和阿孝。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有所改变,至少不能让阿孝分担我的不安,我这样昏昏欲睡地想着。
              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有车灯靠近我们的车。
              “阿孝。”我吃了一惊,白天速食店的惊魂又一次袭上我脑海。我忙推了推睡得正酣的阿孝:“阿孝……阿孝!快醒醒……有人……”
              我低声惊呼,阿孝似乎真的累极,只揉了揉太阳穴,看见逼近的刺眼车灯,好像还不大反应得过来:“唔……?”他视线往我移动过来,看见我贴满OK蹦的脸,像是忽然惊觉什麽似地,蓦地跳了起来。
              “谁?”他警觉地问。车子在距离我们两公尺前停了下来,似乎有什麽人下了车。
              我看见阿孝在后座摸索了一下,抽出一根旧的防撞杆来,那是从车子上拆下来的,一次老爸车祸后,再也没装上去过。我家的车就像我们家一样,总是零零落落的。
              那个人走进阿孝的驾驶席。我和阿孝都不太敢呼吸,静静看着黑暗中逼近的暗影,我一动也不敢动,像尊雕像般僵直,直到那个人用指节扣了车窗。


            IP属地:湖南11楼2011-09-23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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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里面有人没有?”我听见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阿孝把防撞杆藏在助手席和驾驶席间,“什麽人?你是谁?”他试探地问。
                阿孝把防撞杆藏在助手席和驾驶席间,“什麽人?你是谁?”他试探地问。
                “呼哈,有人嘛!干嘛不开车灯啊小伙子,这样子停在路中间很危险耶!怎麽啦,是抛锚了?还是没油了?喂,你开一下车窗啦,听到我说话没?”
                我往车灯的方向一看,才发现停下来的是辆发财车,上面似乎载着一点货物,车龄看起来很古,而且经常往返山里的样子,车轮上都是厚厚的泥巴。但怎麽看都不像警龘察。
                阿孝仍然不敢大意,他握防撞杆的手略松了一松,犹豫了一下,才摇下半片车窗。
                “要干什麽?”阿孝冷冷地问。他开了车里的灯,我才看清车窗外站的人,是个约莫五十出头的大叔,看起来挺工人的模样,肩膀上还挂着一条毛巾,
                “你们是没油了喔?干嘛不开灯停在路边?”大叔问。
                我生怕他认出阿孝的脸,毕竟今天看了几次电视,媒体都放出阿孝的照片了,阿孝的脸从国中到现在都没什麽变,如果有人看了新闻,因而指认出来也是可能的事。
                “就没油了又怎样?关你屁事?”
                阿孝似乎也想到同样的事情,摆出凶狠的态度,想吓退那个大叔。但那个大叔只愣了一下,竟然笑了起来。
                “偶知道啦,这附近的加油站太少,很多人要到山上去的,都在这里没油了。偶遇过好几次了,都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小伙子。”
                他好像丝毫没注意到阿孝阴狠的眼神:“我刚好载货完要回家啦,你们要上山去的话,偶载你们一程好啦!这车就留在这里,明天早上再下来拖他也不迟。”
                阿孝没讲话,我知道他的心意,深怕他对这个热心的大叔发脾气,就抢在前面说:
                “不……不用了。谢谢你,我们……我们不想离开我们的车。”我一面说,一面遮挡着阿孝,避免货车大叔看清阿孝的脸。
                大叔愣了一下,他又摸了摸头:“这样啊,要不然这样吧?其实我家就在前面啦,我开了一家小的民营加油站。我的货车可以拖一台小车,帮你们把车拖过去,你们两个年轻人仔我车上挤一挤,到加油站再放你们下来,你们加了油好上山,怎麽样?”
                阿孝一时沉默没有答话。大叔似乎误会了我们的反应,又大声笑起来:
                “不会收你们的钱啦,偶不是什麽骗子,不会敲诈你们啦!免钱免钱。”
                “阿孝……”我扯住阿孝的袖子。
                阿孝似乎知道我的意思,把我推回椅上,半晌才点了点头。
                “好,你载我们去。”他顿了一下,又补充:“谢谢。”
                大叔把货车上的挂勾放下来,勾出车子的前板,把车子拖吊起来。他对老爸的破车不住摇头,还劝说了我们一阵子,说是这麽老的车不该再上路了。
                我们挤上货车助手席,一路上大叔一直跟我们聊天,大多数都是介绍这个镇,还有路边这个小湖的历史等等,还问了我们的关系、到这里要做什麽之类的。我看他似乎没有认出阿孝的迹象,稍稍松了口气,但仍是不敢松懈,只胡乱答说我们是开车兜风。
                从头到尾阿孝都抿紧着唇,用帽子压低挡着前额,一句话也没开口。我看他的脸,他似乎在盘算什麽,眼神若有所思。
                越过小湖之后,果然看见一盏小小的店灯,原来根本不是什麽加油站,而是一间货柜屋改造的杂货店。我知道在一些山里,有些杂货店会私下兼卖汽油。
                但杂货店铁门深锁,大叔要我们等一下,自己下了车,去拉旁边杂货店的铁门。
                阿孝和我留在车上,这时阿孝却忽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过去贴在他身边。我正发愣,指尖忽然滑过一个冰凉的东西,我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把蝴蝶小刀。
                “拿着。”
              


              IP属地:湖南12楼2011-09-23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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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来不太搭理孩子,我们唯一的交集只有在他赢钱时,会龙心大悦地请我和阿孝喝酒,即使那时我们都还未满十二岁。
                  阿孝的父亲真的就如阿孝所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他几乎聚集了所有为人父母的不良示范:抽菸、酗酒、好赌、游手好闲、不负责任。唯一的本领是向老婆伸手要钱,还有揍自己的家人。
                  阿孝以前经常被他爸揍的没办法来学校,有时候他爸揍他,他就揍其他小孩来出气,其中当然也包括我。
                  但我知道,阿孝其实很喜欢他老爸。
                  他老爸有时会带他一块去赌钱,虽然次数很少,多半都是他心情好的时候。有时他带阿孝去赌扑克牌,他爸下场和人厮杀,阿孝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赌到兴头上时,他爸就会拉着他讲一些赌博经。他坚信自己对赌道很有一手,终有一天会赢大钱回家。
                  我经常听阿孝对我讲起他爸的事迹,阿孝的爸赌性坚强,不输到脱裤子绝不罢手。有时被赌场的人倒提着拖出去,他都还会爬回来继续赌。
                  他最常对阿孝说的话就是:『孝仔,不要认输,到死都要跟它赌一把。』
                  可惜的是,他的最后一把仍旧没有实现他的宏愿,还留下了一屁股债务。
                  阿孝的爸走了隔年,阿孝就辞退了货行的工作,也不再去学校,彻底成了街上的流氓混混。他爸的死讯我很晚才知道,因为阿孝既没有哭,也没有显露任何悲伤。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阿孝这麽痛恨他妈的原因,其实和他爸有关。他妈妈一直看不起他爸,打从阿孝有记忆的那刻起,王阿姨就一直用言语羞辱他老爸。
                  我多少明白王阿姨的个性,她和阿孝一样好强,对自己的命运很不甘心,她觉得自己不该是一个屈就於男人暴力下,只会哭泣和哀求的女人。所以即使被打得鼻青脸肿,王阿姨还是想要反击,无法反击在丈夫身上的,就用孩子来代替。
                  我不止一次听见王阿姨当着我的面,说阿孝是废物、是白痴。她总是说生下阿孝是家里最大的债务,没有阿孝的话,她就可以抛下那个没用的男人远走高飞。
                  阿孝可以忍受他爸的身体暴力,但完全无法忍受王阿姨的言语暴力。阿孝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我想王阿姨的话,一定深深触碰了他心里的底线。
                  阿孝不止一次和王阿姨吵翻,王阿姨还曾经为此开瓦斯威胁他和他爸要自杀,闹得近邻皆知。
                  阿孝的爸死后,阿孝与那个家最后的连系也彷佛断了。他不再搭理王阿姨,除了需要钱的时候,而王阿姨挣脱了丈夫的束缚,更不想搭理阿孝,每次自家儿子现身,王阿姨总是歇斯底里地要赶他走。终於演变成今天这种状况。
                  “不管怎样,看见你平安无事就好,人生无常,本来就有许多意外,重要的是坚强的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什麽事都还会有转机的。”
                  阿猫的笑容相当慈祥,说着彷佛人寿保险的广告台辞,把手覆在阿孝的手背上。
                  阿孝还来不及说话,电视上忽然传来人谈话的声音:
                  『那麽林教授,你对於最近发生的那起杀母惨案,有什麽特殊的看法呢?』


                IP属地:湖南19楼2011-09-23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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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孝一口气说完这些,他从沙发上直起身,咬着牙看着阿猫。阿猫似乎也被他吓到,瞪大了眼睛看着阿孝:
                    “逃亡……?什麽逃亡?纯孝,我是可以帮你,但是你……”
                    “你说你会帮我,”阿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的脖子根涨红起来:“阿猫,你自己说的,***的说过不管发生什麽事,你都不会弃我於不顾!”
                    “我当然会帮你,纯孝,可是你说的……我没有办法跟你……我还有家人……”
                    “我就是你的家人!”阿孝终於失控了,他的眼眶微红,声音又乾又沙哑:“你说过的,阿猫,你对我说过的,你说我永远是你的家人,只要我有困难,你会永远敞开大门欢迎我,你会笑眯眯地欢迎我回家……”
                    “我说过?”
                    阿猫看起来很茫然,他呆滞地望着阿孝:“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阿孝终於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彷佛忘了我的存在,从我身边夺门而出。阿猫也跟着他跳起来,像要追出去,但阿孝在门口便停了下来,他站直了身体对着阿猫。
                    “我开玩笑的,”他深吸了两口气,扬起唇笑笑:
                    “你根本没说过那样的话,白痴,那是老子编来骗你的。”
                    他说完就转头出门,我忙跟了出去。阿猫追过来,他抓到我的肩膀,着急地说:
                    “等一下,你们……”我难得也硬气起来,用力甩开他的手,让他踉跄退了两步,愣愣地跌在二丁挂墙上,然后随着阿孝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阿孝飞快地钻进驾驶席,我关车门的同时他就发动了油门。车子一开始还规矩地开着,但阿孝不停加速,车子在山路上越开越快,还差点擦撞过一台上山的车,到了山腰时快到看不清窗外的景色,我几次担心他会翻下山崖,却不敢叫阿孝减速。
                    车子以夸张的速度开下那座山,又回到公路上。阿孝的车速实在太过引人注目,经过一间便利商店后,我忽然发现有车在跟着我们,回头一看竟然是警车。
                    “阿孝,有警车。”油门上的脚丝毫没有放松迹象,我只好开口:“阿孝,后面有警车,有警车在追我们!”
                    “我知道!”我又说了好几次,阿孝才终於回了一声。他仍旧没有看我,只是一个劲地往前方开。
                    “你得把车速慢下来,阿孝!要是他们逮到我们超速,要求看驾照之类的话,那就完了,阿孝,是警车耶,我们现在绝对不能跟**……”
                    “我知道,我都知道!”
                    阿孝忽然大吼起来,我看见他眼角涨满了血丝,不由得噤声:“我知道好不好?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说的我全知道!那又怎麽样?又怎样?我知道了又怎麽样?”
                    我一句话也不吭了。只是看着阿孝把车转进一条小路,他忽然急踩了煞车,车子就踉踉跄跄地冲进树林里,撞断了好几根树枝,又碾过了一颗大石头,歪歪斜斜地擦撞到废铁皮栅栏上,刮出好大一片星火。
                    我死命地抓住车子的天顶,忍受这要命的冲击,几次想放声尖叫。车子擦了好一阵铁皮,才终於在一滩水洼前停了下来,后车厢那里啪哩一声,玻璃已经碎裂了。
                    我看见阿孝把头抵在方向盘上,用尽力气地抵着。然后是声嘶力竭的哭声。
                    我怔怔地看着他,阿孝是真的在哭,他不愿让我看见他的哭脸,把头埋进手臂里,泪水一滴滴地洒在他的牛仔裤上。前臂被咬伤的地方又开始流血,把那块洁白的衣摆染得通红。我伸手想触碰,但恸哭的阿孝有种难以形容的距离感,我竟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看着像个小男孩一样,哭个不停的阿孝,朦胧间想起了方才电视上名嘴的话:『像这种异常犯罪的孩子,一定人格扭曲、残忍无情』、『他们从小就对人性失去感觉,而变得不懂得如何去爱人。』
                    “小蒙。”
                    他忽然唤我的名字,我看着他,把手搭在他流血的地方。他就抽咽地笑了一下:“我很蠢,对吧?小蒙。”他顿了一下,又深吸了两口气:“我实在是蠢毙了。”他说。
                  


                  IP属地:湖南23楼2011-09-24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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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麽话也没有说,只是把手揽过他的后颈,把脸凑过去,在他浸满泪痕的额发上吻了一下。
                      “阿孝,我们去海边,一起去海边。”
                      我吻了他一下,又吻了第二下,把唇贴在他湿热的肌肤上:
                      “我们去看春呐,去听摇滚。那里一定有很多很多人,很多像我们一样胡闹的人,他们会唱歌、会跳舞、会喝酒、会亲吻,会扯着嗓子乱叫。我们可以躺在沙滩上,一人拿一瓶啤酒,我们可以跳整夜的舞,听整夜的海涛。你可以整夜抱着我,我们会很愉快,愉快到忘记自己姓什名什,愉快到忘记一切,就这样**做到天亮……”
                      阿孝进入我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二日馀来的恐惧和不安,彷佛随着阿孝由冷转热的体温,渐渐地被熨平、烫直了。那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次性爱,没有多馀的粗暴,只有激情下的失控。
                      维持着交合的状态,我骑在阿孝的腿上,把头埋进他的颈侧,“纯孝,”我试着唤了声那男人称呼他的名字,
                      “阿孝,阿孝。”然后很快改了回来。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短暂的雨,我把四扇窗关得紧紧的,裹着杂货店偷来的毛毯,和阿孝依偎在狭小的驾驶座上。我们的体温都很低,但都不再觉得冷了。
                      接近天亮时,我在街上听见几声警车通过的声音,但没有**追过来,我想他们是一时不知道我们撞进了哪里,这附近都是断崖,一踏错就万劫不复。
                      **没来,到是阿孝搁在零钱箱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手机看了显示栏,是陌生的电话。我看了一眼阿孝筋疲力尽的睡脸,把手机拿到耳边,按了通话键。
                      『喂?喂?是纯孝吗?是你对吧?你去哪里了?我开车找了一整夜,但山上山下都找不到你,只好打电话回货行问若叔你的电话。你还好吗?我很抱歉,我早该看出你遇到麻烦的,只是你来得太突然,我没有心里准备,我很想帮你,能做得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做。但就像你看到的,我有家庭,还有学校的学生们,我的能力真的有限……』
                      我没有吭声,电话那头就继续说下去:
                      『纯孝,你不要生气,今天看见你的时候,你看起来有些不自在,是生气我不帮你吗?还是……我不知道,纯孝,我真的不知道,我可能猜错了,但是当年……当年的事情,终究只是大家年少轻狂,一时的错误而已,』
                      『我相信我们现在都长大了,不会在意过去那些错误,我是真心把你当好兄弟的。纯孝,人不能一直永远长不大,对吗?总该要面对现实的……』


                    IP属地:湖南24楼2011-09-24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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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地一声,我掩上了手机盖子,把电话挂断了。我看着很快再次响起的手机,打开手边的车窗,用力把他掷了出去。
                        手机滚过水洼,沾了一身泥,然后掉进了山坎里。


                      IP属地:湖南25楼2011-09-24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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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吃了一惊,想起刚才盘查时,那个一直盯着我车的警龘察。我和阿孝的车肯定在哪里被人目击过,所以他才这麽在意我一个人开车的事。我一直在意阿孝的脸不要被人看到,却没想到车的问题。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手足无措,听着后头越逼越近的警笛声,感觉自己连手指都软了:“对不起,都是我……要是你被抓的话……”
                          “闭嘴!”
                          阿孝又吼了我一声,手抓着方向盘一百八十度急转弯,我们都被离心力抛得震了一震。车子沿着海滩疾驶,开进了海摊的徒步区,白色的湾沙被车轮激得纷飞,我听见人群惊叫的声音,许多穿着比基尼的女孩尖叫着四散。
                          警龘察似乎也没料到我们有此一着,在徒步区前停了下来。阿孝没有耽搁,他一口气开过了整片海滩,从海滩的卖店后面钻出大马路,然后把车在舞台区外停了下来。
                          “下车。”他对我说,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扯住了手。
                          阿孝把我带出车外,带到外头喧闹的人群里,海滩那头是五光十色的舞台,有几个乐团已经在上头stand by。他的手紧紧地箍着我的手腕,像在抓住什麽随时会流失的事物般,我的手被他抓得发疼,心头也疼疼紧紧的。
                          外头的人群一无所知似的,好几对男男女女手挽着手,引颈期盼着台上的演出,还有不少当着众人的面就热吻起来。忽然阿孝也抓过我的肩,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就覆了上来,温热的舌头伸进我的口腔,我才察觉自己的体温竟如此冰冷。
                          “阿……阿孝……”我讶於他的举动,警龘察应该很快就会追过来,在人群里根本无所遁逃。但阿孝吻完了我,指着舞台上就说:
                          “看,小蒙,往那边看!”
                          他的声音兴奋地像个孩子,扳过我的肩就是一指。我茫然朝舞台的方向看去,却听磅地一声,周围一片欢呼声,原来是舞台那头射出了漫天纸花,灿烂缤纷的七彩纸花,反照着夕阳的霞色,像春日的大雪般滂沱而下。而我和阿孝就身处其中。
                          我被这样的场景震慑得呆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任那些纸花落在我的掌心。那瞬间警龘察也好、杀人案也好,人世间所有的苦难与不愉快,彷佛都被隔绝在那些纸花海之外。这里只有我们,只有我和阿孝。
                          『各位观众大家好!今晚嗨不嗨啊?我们是来自——的乐团,把你们的手借给我,我要你们跟我们一起来——!』
                          舞台上的年轻Vocal扯着嗓子叫喊着,周围的人群都沸腾起来。远处有警龘察排开人群的声音,但我已经什麽都听不见了,我被阿孝紧握着手,和大家一起举起手欢呼起来。
                          “生日快乐,小蒙。”


                        IP属地:湖南29楼2011-09-24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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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从卖店门口直接穿进去,引起了店里客人的惊呼。后头就是那台破败不堪的车,我们刚才下车时没来得及锁门,这时车旁已经站了两个警龘察,其中一个还把头钻起驾驶席,像在调查些什麽般。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但阿孝却跑向前,在那个警龘察来得及反应之前,抓住后颈把对方拖出车,对准他的肚子就是一记重拳。
                            我想他们应该没想到我们弃车后会复反,所以有点措手不及,连车也只派两个人看守。另一个警龘察看见阿孝,先是瞪大了眼,他反应也很快,绕过车就要对付阿孝,我从后座拿了那根断掉的保险杆,挥舞着打算照头给他一击。
                            但下一秒那个警龘察就惨叫起来,我的保险杆还没碰到他,他就捂着眼睛蹲了下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才发现阿孝不知什麽时候摸出刚刚那罐黑色喷漆,对着警龘察猛喷。
                            被阿孝重击一拳的警龘察还在地上抽慉,阿孝飞快地钻进驾驶席,在我关好门前就开动了车。
                            我伸手锁门时手指还在抖,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刚才那一刻有多凶险,心脏像是要从喉口跳出来一样。但没有多少时间让我们喘息,阿孝掉转车头,才往大路上开去,后面就传来警笛的声音,那些警龘察追过来了。
                            卖店附近的旅客似乎也发觉不对劲,三五成群地聚在路旁,惊讶地指着那一列警车。我看见有几个警龘察在道旁维持秩序,要那些人后退。
                            阿孝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猛地加快油门,往人群的方向冲,那些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惊叫,往两旁散开,我和阿孝便从他们中间呼啸而出。我还听见其中一个男的吹了声口哨,好像还觉得这样很酷。
                            他们在我们离开后又聚集起来目送我们,我担忧地抓着椅背:“阿孝,现在要怎麽办?我们要去哪里?”
                            阿孝在路上九弯十八拐,这里仍然是游乐区,路都很窄,车子一度翻上人行道,才拐回大马路上。阿孝紧握着方向盘,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担心他还在怪我跟过来的事情,正想出言道歉,阿孝忽然开口了:
                            “回家。”
                            我愣了愣:“嗯?”
                            “我们回家吧,小蒙。我带你回家。”阿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他的声音泰半被身后的警笛声淹没,让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孝,你在说什麽啊!”
                            我忽然害怕起来,担心阿孝会不会是走投无路,所以精神失常了。回家?回哪个家?我们哪里有家可以回去?
                            彷佛听见我的心声似地,阿孝咧嘴笑了。“当然有啊,我们的家。”
                            他忽然描摹起来:“我们会有一个家,你和我都喜欢海,那就把房子盖在海边好了,小蒙,你喜欢摇滚乐,我们可以去唱片行干一堆海报,贴在房子的墙上,把天花板漆成红色,把地板漆成黑色。然后我要在墙上画一支大屌,像本人的一样,这样就算我不在家,你也不会觉得寂寞。”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即使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我觉得眼眶热了起来。
                            “你的屁龘眼大概生不出小孩,不过没关系,老子才不想要小孩,小孩生到世上都是受苦的,不要生比较好。”
                            阿孝继续说着:“我们可以养几只老鼠,可能不能养狗吧,因为你好像怕狗,我们还可以养几只蜥蝪、几条鲨鱼。那里永远都有一桌菜,一锅洗澡水,一盏灯,每天晚上我们回家,他们就会涌到门口欢迎我们……”
                            “不要说了。”
                            我忽然插口,伸手掩住阿孝的口,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挤得出一丝笑容。“你说的对,阿孝,我们回家。”我抓住他的肩,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回家吧。”
                            阿孝还真的把车子往海边开,警龘察似乎被人群阻了一阻,没有立刻追上我们。
                            我看着窗外,四周都是漆黑的大海,远方灯塔似的东西闪烁着灯光,阿孝正往那个方向前进。天色黑压压地一片,又飘起了毛毛雨,视线很不清楚,看起来就像是阿孝往大海的方向冲刺一样。
                          


                          IP属地:湖南31楼2011-09-24 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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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越来越颠簸,应该是连日来各种事故,导致这台原本就很老迈的车也走到了末路。他和我们一样,应该也筋疲力尽了。
                              车子越过了停车场,眼前是一片冰冷水泥色的码头,许多船只在远方来来往往,因为夜也深了,市集也好、观光渔船也好,大半店家都歇业了,海鸥三五成群地在海面上停留,除了远处的警笛声和摇滚乐外,万籁俱寂。
                              我和阿孝也很安静,某些方面我们知道,差不多就要结束了。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就连路,也已经走得尽了。
                              我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爸爸讲给我和兄姊听的童话故事。
                              那是关於一个卖火柴的小男孩,虽然后来别人都跟我说是小女孩才对,不过那不重要。小男孩的家很穷,家里唯一爱他的爸爸去世以后,就只剩下一个很坏的妈妈,妈妈每天喝酒赌博,没了钱就只会骂小孩出气,说小孩是来讨债的。
                              有一天她把小男孩叫过来,丢给他一堆火柴,告诉他如果不把这堆火柴卖完,就不要想再踏进家门,尽管那天晚上外头又黑又冷,又刚好是除夕,人人都在家团聚吃火锅,根本不可能有人上街买火柴。
                              小男孩没有办法,在心底骂了几句脏话,还是乖乖拿着火柴上街,否则妈妈可能会找继父来扁他。妈妈在爸爸死后就勾搭上了外面的男人,还常在他面前卿卿我我。
                              但果然除夕夜不要说没有人,连店家都没有半间开着,小男孩越走越肚烂,连火柴也不想卖了,找了间唯一有开的7-11,窝在电动门前诅咒起自己的母亲。但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小男孩在进7-11里抢劫和用火柴取暖的念头间拉锯一阵,终於选择了后者。
                              他点起了第一根火柴,发觉热力根本不够,只能温暖他的屁龘眼。他骂了声干,正想踩熄他,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小男孩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大叠钞票,还是千元大钞。
                              小男孩高兴极了,心想把这些全部带回去,妈妈就不会再骂他是废物。他伸手想拿,可是下一秒那些钞票都不见了,只留下依旧冷清的街景。原来是火柴烧完了,幻象也根着不见了。
                              小男孩於是马上又划了另一根火柴,这次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桌子,桌子旁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一只猫和一只狗,他们幸福地围在餐桌旁,桌上放着火锅和一条鱼。一个长得像他的男孩就坐在他们之间,手上拿着一张奖状,正开心地炫耀他考了第一名。
                              小男孩往前走,想加入他们,想成为那个长得像他的男孩。但很快的这个幻象又消失了,火柴又烧完了,这回小男孩很乖觉,马上又点了另一根,然后再一根。
                              一幕一幕地幻象在男孩面前展现:男孩考上了最好的中学,在学校表现优异、交到了美丽的女友,出国深造、在海边买了一幢豪宅,他在众人的祝福下结婚,把爸爸妈妈都接过来住,他们生了一对美丽的双胞胎,男孩事业有成,受到邻居和众人的爱戴。
                              倒数第二根火柴燃起时,走向暮年的男孩挽着女孩,走在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滩上,欣赏逐渐西沉的夕阳。男孩亲吻女孩,低声对他说:亲爱的,我这辈子过得好幸福。
                              隔天大年初一,7-11的店员在店门口找到了小男孩的尸体。他的手上握着满满一大把火柴,唇边挂着笑容,似乎享尽了人间所有的幸福般,连眼角都盈满笑意。
                              小男孩烧尽了最后一根火柴,回到他们在天国的家。
                              雨越飘越大,车子的速度也越来越不受控制。我紧握着阿孝放在排档上的手,车子开上了码头,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高速前进,就在这时,一道车灯忽然闪现在车前窗上,一台车从码头的方向急驶而出。
                              阿孝和我都吓了一跳,这种速度下,煞车根本不可能,阿孝本能地一个急转弯,接下来的事情我几乎没有记忆,只知道一连串剧烈的颠簸、翻转,然后是碰地一声巨响。我意识到车子撞上了码头旁的水泥墙,而那台肇事的车辆扬长而去,临走前还骂了声:
                              “干,开车都不看路的啊!”
                              车前盖冒出一阵水气似的烟雾,这回真的是一动也不动了。我惊慌失措,转头看了阿孝一眼,鲜血从他额角淌下,阿孝紧闭着眼睛,半倚在窗上。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阿孝!”
                              我吓得要命,有那麽一刻,我以为他就这样死去了,多麽荒谬的结局,我们逃了这麽久、背负着这麽多恐惧,最后竟然死在一场车祸里,未免也太过悲哀。我抱住了阿孝,死命地摇晃他,用唇触碰他冰冷的唇瓣:
                              “阿孝!阿孝!醒来……阿孝!求求你快醒醒……”
                              我不知道这时间过了多久,就在我几乎要绝望,随着他一头撞死时,怀里的阿孝忽然发出一声呻吟,他似乎相当痛苦,也没有醒来,只是咬着唇颤抖着。
                              光是如此我已大喜过望,我捧住阿孝的颊,骑在他身上,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我什麽都顾不得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吻着他,直到他再次昏迷过去。


                            IP属地:湖南32楼2011-09-24 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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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花了好一段时间冷静,阿孝必须要立即送医,否则很危险,我的直觉这麽告诉我。
                                但是送医,怎麽送医?我知道警龘察一定还在找我们,码头这里很暗,他们才一时搜索不到,但只要天一亮,他们一定会找到这辆车,他们会逮捕阿孝,他们会带走他。
                                我不懂法律,那是聪明人的世界,但是阿孝这种人,他们说他是杀了母亲的禽兽,他们一定会判阿孝死刑。他们会勒死阿孝,就像阿孝勒死王阿姨那样。
                                我想起阿孝问过我的话:小蒙,如果我死了,你会怎麽样。
                                我把阿孝的安全带放开,坐到他的怀里,让他的手臂环着我。尽管他已完全失去了意识,他的胸膛仍旧是热的,我的背贴着阿孝的胸口,确认他缓慢但稳定的心跳声,试着再发动了一次引擎。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根火柴发生的奇迹,车子竟然动了。
                                我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
                                记得小时候,我把卖火柴小男孩的故事告诉阿孝后,他不屑地唾了一口,说:『靠,真没用,要是老子是那小男孩,才不会乖乖地去死咧。』
                                我当时好奇地问他:『那阿孝想怎麽做啊?』
                                阿孝露出跋扈的笑容:『废话,那女人不是给小男孩一把火柴吗?既然卖不完,浪费那些火柴就太可惜了,要是我的话,就去路上搜集旧报纸。』
                                『搜集旧报纸?』
                                『对啊,小蒙。然后把那些报纸拿回家,堆在门口,最好趁那女人和情夫干那档事的时候,然后呼地一声,点燃所有的火柴,把那些旧报纸当作火引子,把女人的家烧个精光,顺便连女人一起解决掉。』当时的阿孝跷起了腿,一副神往的模样,
                                『哈,真想看看那女人发现自己烧起来的表情。』
                                我当时没有问,烧了自己的家后,小男孩会怎麽样。
                                但我想,结局说不定是一样的。
                                我把脚放在油门上,脑海里回转着我和阿孝认识以来的种种。穿开档裤在街上玩闹,被老师追着打的童年,还有在冰果室厕所里第一次做龘爱、第一次吵架、第一次参加派对、第一次被警龘察抓,以及第一次和阿孝在拘留所里过夜,阿孝在警龘察面前干我的事。
                                引擎发出断断续续的杂音,夜已深沉,我看着仪表板上的里程数:十万零六百公里,从逃亡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也就是七十二小时了。
                                六百公里,七十二小时,这俨然便是我们全部的挣扎了。
                                多麽可笑,多麽微不足道。
                                我把背贴紧阿孝的胸膛,闭起眼睛感受他的体温。
                                “阿孝,你不要怕。”我轻声说,像春天的风一样温柔:“我会陪着你,小蒙会陪着你。小蒙会陪着你走到最后,你不用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我把车朝向大海。警龘察会找到我们的,等到天一亮,阿孝的逃亡之旅,就要结束了。
                                我们的旅程就要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太恍惚,我忽然觉得膝盖前有震动声。我恍神了好半晌,才发现是杂物箱里有什麽东西在响。
                                我从极端的疲惫中略微清醒,迟钝的脑袋也逐渐被拉回现实。我打开杂物柜,才发现响的竟是我的手机,从开始逃亡那日开始,我就把他扔在杂物堆里,一直没管他,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电,这真是另一项奇迹。
                                什麽人会在这时候打给我?警龘察吗?我脑袋里忽然冒出这荒谬的想法。
                                我茫然地拿起手机,手机显示的号码却让我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见这号码,我从来没为这个号码设定名称,因为我以为自己在剩下的人生中都不会用到它。
                                那是我家里的电话。我吴又蒙的家。
                                我近乎震惊地按下了通话钮,把电话贴到耳边。还没拿稳就听到一声尖叫,有个声音近乎狂喜地叫着:
                                “通了通了!爸,妈!电话通了!通了耶!”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声,我始终茫然地拿着手机。直到那个女声又转回来,对着电话这端就是一阵大叫:
                              


                              IP属地:湖南33楼2011-09-24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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