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坠毁,并且不可能有任何人赶来救援。这一切告诉他们,他们只能在沙漠中碰碰运气。他们的水和食物足够让他们再维持好几天的生命,飞机中也有保暖的毯子使他们不必在夜幕降临后冻得浑身发僵。倘若运气好,说不定可以走出这片沙漠——当然,谁都几乎不抱这样的奢望。
“我说,手冢。”不二背着巨大的包,跟在手冢身后不远的地方,抬手抹去自己额上的汗珠,“等我们出去——我是说假如——等我们出去,大概二战都已经结束了吧。”
“十有八九。”手冢平静地回答,目光仍坚定地落在前方。
“这样看来得是日本投降了。这也不要紧吗,伟大的爱国者?”
习惯了这样的玩笑,手冢倒也并不生气。“我爱我的国家、爱那片土地,并不表示我也同爱热爱现在的政府。”他说。
“真像是手冢说出的话呀。”不二无不赞叹地说,“呐,手冢……”
“你有精力与我聊天,还不如保持体力以应对这几天的考验。”手冢毫不客气地打断不二的话,语气里透着无奈。
不二被迫噤了声,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却也听话地不再开口。
夜晚的沙漠显示出它不讨人喜欢的另一面,比起白日里的灼热,夜晚的温度低得令人难以忍受。残酷的现实啊。不二暗自感叹了声,将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一天的步行下来身子早已疲惫不堪,不二此刻只觉得自己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毫不夸张。然而在身体如此疲劳的同时,他的大脑却异常得清醒,清醒到在深夜中也感觉不到一丝睡意。果然,说不担心是假的啊。有些自嘲地勾起嘴角,偏过头看自己身旁的人,金棕色的发在这一片漆黑中他几乎看不真切。那人想必已经冷静下来了吧,完完全全。
“不二?”似乎是感觉到被人注视,手冢回过头来,看着将自己裹成一团球的人,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手冢你说,我们会不会在沙漠里捡到阿拉丁的神灯?”一片寂静中不二闷闷的笑声显得格外清晰,手冢此时只觉得头疼——不知道这家伙又冒出了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
也许是知道等不来回答,不二又开口了:“……实现我的一个愿望吧,呐,神灯先生?”
“先睡觉。”手冢无可奈何地皱眉,侧过身去,闭上双眼。他知道自己倘若不给出正面的答复,不二只会当他是默许。
快要入睡时,朦朦胧胧之中听见身旁那人飘渺的声线,仿佛晨间山林里弥漫的雾气,看似清晰却又捉摸不到。
不二说我只许一个愿望。他说这么珍贵的机会,当然得留到最后一刻再用了……
这好像是第七个晚上。
手冢与不二背靠着背,在沙漠里度过他们的第七个夜晚。几天的长途跋涉下来两人早已精疲力尽,不幸的是,目光所能及的沙漠尽头依旧没有城市或者是绿洲的出现。
兴许是该迎接结局的到来了吧,不二平静地想。也罢,也罢。这次任务本就没有打算要活着回去,只不过没能死在天上确实是不小的遗憾——至少对他而言。这一切他已然无所谓。在他决定要回到日本并加入空军的那一刻,他就没有再想过能以最安稳的方式死去。战争期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他需要冒险,同时也热爱冒险。正因如此,无论哪种意外的死亡方式对于他而言便也不再“那么意外”。这一切既然是他的选择,他就不后悔。能在最后一刻做到不后悔,那么,这一生也该算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可是手冢呢。想到这里,不二不禁觉得有些沉重。手冢会甘心吗,就这样死去?和他这样一个“自由散漫”、随性到彻底的人,就这样在茫茫沙漠之中死去?他一定是想要回去日本的,这点无可否认。手冢爱那片土地,胜过爱他自己。在不二看来这样“伟大的情怀”自己虽不拥有,但不意味着无法理解。手冢终是有抱负的人,他热爱现在与未来,他总是能比很多人都看得更高更远。
不会甘心的吧,他。无论如何。
“呐,神灯先生。”不二轻轻地开口,他知道此刻那人已经醒了,“看来,现在是时候实现我的愿望了。”
“还没有结束,不二。”手冢声音不大,但语句里透露出来的坚定却让人无法忽视。
“没有结束……”不二听了,转过身去,栗色的发丝轻轻扫过手冢的面庞,有些微痒。他喃喃开口,如同自言自语。话落不多时,他轻轻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一直没有停,直到最后几乎笑岔了气,笑得肚子发痛。
手冢只看着他,并不做声。
好不容易缓过了气,不二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手冢的眼睛,一双蓝眸里此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告诉我,手冢国光。”他说,“告诉我,你哪里来的资格。在剩下的水和食物都不足以撑过一天、而我们仍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情况下,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就凭,我们都还活着,此时此刻。”手冢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
至少,我们都还活着,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