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读纳兰词,就会发现纳兰词与梦有不解之缘。冯统同志编校的《饮水词》是至今收纳兰词最多的本子,共收词三百四十八首,而其中带“梦”字的词就有一百一十一首,此外还有几首不带“梦”字,但也写到作梦的,共计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一。这些词可分三类:一类是并非写作梦,而是用梦作比喻的。如“秾华如梦水东流”(《于中好》)、“人生南北真如梦”(《水龙吟》)。这类词约有二十余首。第二类是写别人作梦的。如“寂寂锁朱门,梦承恩”(《昭君怨》)、“梦里靡芜青一剪,玉郎经岁音书远”(《天仙子》)。这类词约有十首。第三类是写自己作梦的,约有八十首,占《饮水词》总数的四分之一稍弱。这类词中有几首是写“寻梦”的,其余全是写作梦的。可见纳兰性德的梦是极多的。
他一年四季都在作梦。“梦回酒醒三通鼓”(《菩萨蛮》)写的是春梦;“亲持钿盒梦中来"(《鹊桥仙·七夕》)写的是夏梦;“梦里砧声浑未歇”(《清平乐》)写的是秋梦;“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菩萨蛮》)写的是冬梦。尤其是在春天,他的梦更多:“一春幽梦逐游丝”(《洗溪沙·古北口》)、“一春幽梦有无间”(洗溪沙》),似乎整个春天都在作梦。
他不仅无时不在作梦,而且无地不在作梦。在家中,他常入梦境;在“客里”,也常飞梦魂。“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采桑子》)、“正是梦回时,拥衾无限思”(((菩萨蛮》)、“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如梦令》)、“欲渡洗花溪,远梦轻无力”(《生查子》),这些都是他在随皇帝出巡途中作的梦。
如此之多的梦,却有一个贯串始终的内容。他的梦,绝大多数都是梦旧日的情人和妻子的。他要寻的,也是这类的梦。
纳兰性德曾有所爱,但未能结合。他一生经常梦见旧日的情人。“别后心期和梦杳”(《浣溪沙》)、“一灯新睡觉,思梦月初斜”(《临江仙》)、“梦相伴,倚窗吟和”(《寻芳草、萧寺记梦》)等,都是写梦情人的。
纳兰性德二十岁成婚,妻子卢氏,不幸婚后才三年,卢氏就死了。①纳兰性德一生经常梦见她。“欲话心情梦已阑,镜中依约见春山”(《山花子)、“亲持钿合梦中来,信天上人间非幻”(《鹊桥仙·七夕》)“戚戚凄凄入夜分,催度星前梦”(《卜算予·塞梦》)等等,都是写梦卢氏的。
梦以视觉形象为主要内容,有时也有少量的听觉或其它感觉。一定的形象必然会引起一定的情感和思维活动,梦中的形象也是如此。纳兰性德的梦经常引起他的无限思绪和感伤。《河传》:“春残,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昼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消轻梦还。
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梦引起他的无限哀伤,以致暗弹红泪;也引起他的无限回忆,这种回忆,只能使他更加哀伤。《沁园春·丁已重阳前三日,梦亡妇...…》;“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机一转,未许端详。”这个梦使他想起了人生的短暂、命运的乖薄;想起了妻子生前和他在一起的种种情景,不禁万分悲伤,深更痛哭。 “正是梦回时,拥衾无限思”(《菩萨蛮》),“一种晓寒残梦,凄凉毕竟因谁?” (《清平乐》),每次梦醒,纳兰性德百感千思,哀愁怨恨,心中是何等抑郁、何等凄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