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浩沅殿下!以马訾水为界,请您立刻退兵!一旦您的战马踏上了这片土地,将成为我高句丽千古的罪人……”
右辅大臣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在马訾水边响起,倾盆大雨中,他苍白的须发随着身体而震颤着,身后玄黄色的江水波涛汹涌。
“老师,请您回去吧。我的心意已决……除非血液倒流,没什么能阻挡我身后这五万铁骑踏平国内城!”
李浩沅一身红色攒银铠甲,三千青丝高高束起,骑在绝尘驹上,手按腰间佩剑,冰雪般肃穆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长白山以南,暴雨十日,空气中弥漫着菌菇生长和动植物腐败的气味。山麓下的丛林里,密密麻麻地集结着百济素有“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之称,兵强马壮的五万大军。
他们在暴雨中岿然不动,军纪严明,紧握着手中的刀剑戈矛,雨水从斗笠上不断滴落下来,裹着黑色军装的面容冷峻而死寂。
“老师,不必再劝了,你看那人的眼睛,哪里还像是人的眼神。”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敌方军士如潮水分批两边,空出一条路来。
路的尽头,张东雨将军骑着照夜白出现在视线中。通灵性的马匹一见到绝尘驹,发出一声低而悲的长嘶。
八年前,先王将这两匹名马分别赐给被誉为“太学府双璧”的贵族子弟——世子之子李浩沅,与国内城太守之子张东雨。
先王薨六年,文武双全的张东雨被新王命为大将军,率领着他的精锐部队安城军,奉成烈陛下之命,前来剿灭势如破竹,即将捣入王都国内城的百济军。
然而,令他万万想不到的,百济军的将领,正是昔年东渡百济请求政治避难的前王子李浩沅!
“让开!”
李浩沅的眼睛一下子迷上了一层血雾,从腰间拔出佩剑,亮而透的剑身散发着森然的冷气,直指对面的张东雨:“谁敢阻止我夺回政权,匡扶社稷,我让他现在就葬身马訾水!”
“李浩沅……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勾结南扶余,来覆灭你的故国,杀戮你父王曾经体恤的子民百姓!”
李浩沅冷哼一声道,“只不过与南扶余结盟,借一点兵力佑我回归曾抛弃我的北扶余。否则恐怕还没走到马訾水,这项上人头,就让你们这些豺狼砍了去!我是檀君王俭嫡传的后人,你们……你们休想阻止先王纯正的血脉回归高句丽!”
张东雨冷酷地望着这个被堂弟夺权流放的王子,毫不留情地继续痛斥:“你忘记了,你的祖父正是在战场上被百济人所杀死,你与南扶余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如今,你是替仇人执剑,对准你骨肉至亲的心口么?”
李浩沅闻言,却是一阵大笑,笑得眼泪也落了下来,“呵呵……笑话,真是笑话啊。李成烈为了坐上王位,不惜手刃亲伯篡改遗诏,他何时当我是骨肉至亲了?我万万没想到,我曾经最信任的你,现在竟然助纣为虐!”李浩沅恨恨地说着,眼中聚起可怖的杀气。
照夜白仿佛被那股杀气震慑到了,前蹄腾空长嘶一声。马背上的张东雨紧拉着缰绳,才没被甩下去。他被那一番话怔住了,脸色黯了下来。
看见对面之人的反应,李浩沅的脸刹的如同修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出了一句:“我这被高句丽遗弃的王子,绝对,绝对不可能饶恕!”
说罢,他厉叱一声,胯下之马飞奔而出,手中长剑斩乱风雨,决绝地迎向纹丝不动的张东雨。
沉香殿中,重重的帘幕背后。
深宫不知流年飞度,紫衣的贵公子摒退了侍女,慵自梳头。
侍女们贪婪地看着公子轻袍缓带的背影。成烈陛下派使者访问大唐,将作为交换礼物带来的紫袍赐给了公子,正是公子身上这一件。上面的刺绣由金紫二色构成,由浅色到深色,层层渲染,花纹繁复令人炫目。
只见他斜倚在菱花镜前,手中象牙梳柔柔地穿过长而直的黑发,直到绝对没有一丝凌乱,锦缎般一直铺泄至及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