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7点，忽然下起小雨，等在场子边上，不知道当天的练习会不会取消。很快老师来了，刚刚还只有两三个人的场地，忽然冒出一个个人来，原来大家都在近处徘徊，等着确认练不练。
雨一直下，冬夜，雨丝渐渐密了，带完两个最基础的套路，老师宣布结束，一摸头上，水淋淋的，没有一个人抱怨。天气缘故，当时来的都是老年人，按照惯例，雨天是不练的。可能是老年人不忙，生活比较有规律的缘故吧。这种时候，还掂着过来看看、转转的这十来个人，都跟了老师很久，最长的已经三年了。
我转身离开，走出很远了，忍不住回头看看，看到他们围拢在老师身边，默默地站着，有的帮忙一起收拾旗帜和放音设备。雨有点大了，一群老人，就这么站在雨里，不吭声地围在那里。
这一幕的感受，无法用语言描述，其实老师还会在这里再教十多天，可是舍不得，就是舍不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远远地看到的这一幕，如果要用语言来描述，就是惺惺相惜、心心相印。那一群人互相懂得。
其实老师是很普通的一个人，跟泥工瓦匠一样的普通，开口也是地方话，口吻什么的，跟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寻常市民，毫无区别。唯一有点点不一样的，就是看上去很年青，五十多的人，好像四十岁，看着就是个四十来岁的普通人。
我第一次见他，禁不住联想到孙猴子，他的动作，活力里面带点毛的感觉。可是到他打起拳来，就变了气象，只在这时，才知眼前的人非凡。第一次看他打陈式18式，恍惚好象看到神仙一般（很可笑的比喻吧），没看到的时候是想不到的，跟‘此曲只应天上有’类似的感觉。老师打18式的时候，到现在，还是很贪看，这可不是哪里都能看到的，比什么节目电影都好看，真的是享受啊。
那天老师宣布要离开的时候，他是带着些愧疚的神情，很难受，似乎很对不住大家。直到开始思考今后如何，才发现，这些年，这个地方，大家生活中的这一部分，居然都是他一个人支撑的。如果他走了，我们生活中的这个部分，就很难维持。
每一天，时间一到，他就来了，扯一面旗，放几首练习的曲子和口令，然后开始打，拳路按他放的音乐顺序，时常有些变化。路过的人看到了，想跟就跟，慢慢就固定了一批人。随便谁，只要想跟，都好，老师从来不过问。只要有人提问，他就回答。有时打完了，他根据大家的情况，讲一两个要点。
有一天，忽然注意到，一个老太太，完全没办法标准动作，仍然很自得地在那里比划，真的是瞎比划，可是她毫不在意，非常认真。看到了，一下子，感觉到很多东西：因为老师心里待人是一样的，不会因为谁高谁低就有区别，是真心的一样，然后就有了一个空间，让任何人，都可以很恬然地享受，健身的健身，活动的活动，习拳的习拳。没有任何差别，什么程度都一样。那是真心的待人好，没有任何条件，他是没有任何想法在里面的。只是在做，没有个人化的期待和目的，就是那么简简单单地在做些事。
三年。他很少说什么，直到最近，开始讲些要领，给大家盘架子。他这么做，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知道他要走，才晓得，他是想在走前，给大家打个基础，即使他不在这里，也可以继续练下去。真的很惋惜，为什么最近才知道认真学。
现在他嘱咐我们，拳路的特点，平常如何根据个人情况选择。这时，才知道，原来，他每次选择的套路，都是大有深意的，都是为了大家能有好的效果。然而他从来不说。原来，他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根据练习的人的需要，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偶尔，他来得早，兴致高，就练一套他喜欢的套路，都是很复杂很好看的那种，大家就围了一个圈，高兴地喝彩，实在是好看，象过年耍节目似的氛围。然后他就抱拳向大家致意感谢，虽然没有扔硬币的事情发生，但我总联想起电视里江湖卖艺的场景。有一次耍长了，结束一看时间，他很歉意地跟大家说：啊呀，迟了，占用你们时间了。
总是这样，做再多也没有居功的想法，谦冲，虽然登堂入室，可以说是一代宗师的造诣，却没有半点高出别人的味道。
他自然了解自己，也了解别人，却没有高低的想法和看法。很少说，只是做，不说法，却一直一直地在做，这些行为就是法的活生生的演示，比什么道理都有说服力。
在语言文字产生之前，人们能感知彼此的心意，回归淳朴的人，也是如此，不但懂，而且体恤，而且包容，完全没有条件。
人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求没有条件的爱与接纳。因为生命中遇到的人，很少有人懂得。人们常常因为担忧和顾虑而要求，这都没有错。如果没有一个人，教会我们无条件的爱，那我们确实不知道，怎样无条件地去待人。自然，我们自己，也没有这种能力，也就无法，将这个能力传递给我们身边的人。
然而，人是很好教的（净空法师原话），人们会自觉地向那些淳和的人看齐，如果他们遇到看到。我看到那些老人，尽管都是些普通人，有些也会有小习气，可是最好的东西，一样都不缺，那天晚上，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种感恩的心意。不用语言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