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杞夏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赤也回来，她会用何种方式迎接他，即使她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切原赤也，早就在三年前死于一场车祸。
而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他用他的身体保护了藤原杞夏，所以她成为了那场车祸中唯一的幸存者。
这三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盼望着能再见他一面，然而如今他就站在自己的眼前，所有设想过的场景却都成为了废物。
不是一路小跑扑进他的怀里，也不是一步一步走向他紧紧牵起他的手，藤原杞夏只说了句“赤也好久不见”。
切原赤也看到她也很吃惊，愣了两秒才开口回答到：“杞夏，好久不见。”
眼前的赤也变高了，脸上的轮廓更分明了，看起来更成熟了，还穿着立海大高中部的校服——一切都昭示他已经长大了。
一定是自己太想念赤也了，所以才会看到这样的他吧。
熟悉的感觉在两个人之间流淌着，藤原杞夏笑了笑：“我要去小山坡，赤也一起来么？”
“……好。”
藤原杞夏听到他这么回答。
——太好了，赤也。
——这三年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你，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你说。
两个人并排走着。
藤原杞夏看向身旁的少年，明明以前他只是比她高半个头，现在她却只到他的肩膀了。
那年他们升上国三时网球部的前辈们都毕了业升上高中，网球部一下子突然变得很冷清。
她还想起有一次她一如既往放课后跑去网球场等他，结果刚坐下没多久，就看到了网球部的前辈们。
“藤原也在啊你跟切原果真是形影不离啊噗哩。”仁王前辈还是一开口就调侃。
藤原杞夏早已习惯，不搭理他，扭头看向上任部长幸村精市：“前辈们来了干嘛不叫赤也呢？”双手拢在嘴边打算喊在场内专注地比着赛的赤也。
“没关系，我们只是回来看看而已。”幸村精市温柔笑答。
果真还是放心不下，怕赤也会觉得寂寞吧。
藤原杞夏笑笑，没有说话。
结果一群人看完了切原赤也的比赛，默默地离开了。
一起回家时跟赤也提起“今天你在打比赛的时候前辈们回来了”，那家伙先是大吃一惊喊“那你怎么不叫我”，然后在她“看来赤也真的很喜欢前辈们很舍不得他们呢”的揶揄中口是心非地别过头去。
“谁、谁舍不得他们啊！我只是没打败三巨头不甘心而已！”
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她问赤也“这三年里你有想我吗”，他是会点点头回答说“有”还是会死要面子地扭过头说“谁会想你啊”。


“赤也这样赖皮噢，变成长大的样子回来。”
切原赤也欲言又止：“……杞夏，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吧？”
“记得。”
当然记得，让你离开我的事情，我怎么会不记得。
“赤也，对不起。”
“干嘛突然说对不起。”
切原赤也觉得她莫名其妙。
藤原杞夏没有看他，右手扯住他的衣袖，又一次重复到：“赤也，对不起。”
“如果三年前我没有任性地从机场跑回来找你，如果我没有任性地拉着你跑去海边……”
“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发生那场车祸。”
“而你，一定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对不起。”
切原赤也的衣角被藤原杞夏攥得变了形，隔着衣料，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对不起，难得见了面，却让你回想起不好的事情。”
“但我还是一定要说，因为……这三年来我一直都想跟你说这句话。”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把你害死了。”
三年前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全家人要移民去英国，而藤原杞夏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手续都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我不去！”
“爸爸就是怕你不答应，才没有事先告诉你。现在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你想不去也不行！”
那是她第一次与父亲争吵，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严厉的父亲，但是她真的舍不得离开。
因为，赤也在这里啊。
她怎么可能舍得他。
摔门而去狂奔到小山坡，藤原杞夏眼泪流了一脸，夜风习习，朝着她吹遍全身。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给赤也打电话。
电话挂断没多久，跑得气喘吁吁的赤也就出现了。
在山坡下，他略微昂起头看向山坡上的她。
“你要走了？”
藤原杞夏点点头：“对。”
听到她的回答，切原赤也紧闭住嘴一言不发，沉默了良久，他开口说：“这样正好！没有你这个跟屁虫整天跟在身后不知道会有多舒服呢！”
从小一起长大，藤原杞夏不会不知道赤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但也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她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即使很想对他说那句狗血的肥皂剧台词“如果你让我留下来，我就不会走”，她却还是苦涩地笑着回答他“也是呢没有你这个麻烦精在身边我也不用每天带路那么辛苦了”。
“杞夏……”
切原赤也停下脚步，右手跨过身前抓住了藤原杞夏扯着他衣袖的手。
“三年前的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真的还记得吗？”
藤原杞夏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抬起低垂的头，才发现两个人早就走到了小山坡底。
“啊，小山坡到了赤也。”她松开赤也的衣袖，小跑着到了山坡顶。
切原赤也站在原地没有动。
“快过来赤也，再晚太阳就下山了。”
藤原杞夏冲他招手。


回程时已经是深夜，最后一班的公车早就开走，两个人只好打车。
车厢里很安静，摇摇晃晃，藤原杞夏抵挡不住瞌睡虫的攻击，靠在赤也的肩膀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坐公车都能够睡着坐过站的赤也那一次很难得没有睡着，小心翼翼保持着上半身的稳定，好让她睡得安心。
路边突然窜出一只黑色的猫，司机为了躲避猛打方向盘。
感受到巨大的冲撞，藤原杞夏缓缓睁开眼。
赤也的脸近在眼前，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颊上。
“赤也？”
“赤也？！”
切原赤也凝望着藤原杞夏的脸，最终移开视线看向脚下。
“我有去追你。”
“……唉？”
“切原不去送藤原么？飞机快起飞了噢。”
藤原杞夏走的那天切原赤也没有去送她，自己一个人在校园里对着墙壁练习。
一球接一球，他不给自己任何胡思乱想的空隙。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找她，告诉她“我舍不得你”。
黄色的小球带着凛冽的风划过他的耳边，切原赤也回过头，幸村精市用球拍轻而易举接下了那一球。
“……那家伙走了更好。”
“噢呀？”仁王雅治冒出来，“切原和和藤原一样呢噗哩。”
“谁、谁和她一样啊！”
“一样别扭啊对吧搭档。”仁王雅治的话得到柳生比吕士赞同地点头，“藤原一定很舍不得切原，就像切原舍不得藤原一样噗哩。”
“怎么会！她明明就说‘没有你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哪里会舍不得我！”一想到那天晚上她说过的话，切原起就不打一处来。
“真是太松懈了！”真田玄一郎吼了一声，指向不明。
“所以说你们两个都一样别扭啊噗哩。”仁王雅治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胡狼桑原叹了口气：“切原你想想，你虽然嘴里说藤原走了更好，但心里还是很舍不得她。藤原又跟你一样别扭，她说没有你她不用那么辛苦，心里面又会是怎么想的？”
一大段话愣是没弄明白的切原头一歪：“她会怎么想？”
“当然是舍不得离开啊笨蛋！”对切原的迟钝看不下去的丸井文太忍不住在他耳边喊。
“所以，切原，去机场吧。”幸村精市最后做了总结。


“我说我有去追你。”
切原赤也又重复了一遍。
“……但是到机场的时候飞机已经起飞了。”
藤原杞夏忽然莫名觉得恐惧起来，她勉强笑了笑，说：“怎么可能，赤也你记错了。明明是我跑回来和你一起去海边，然后你就出了车祸……”
“我没有记错，杞夏，记错的人……是你。”
藤原杞夏慌忙想要打断他：“赤也！”
将赤也的卷发吹得乱七八糟的风从坡脚下一路攀爬到了顶端。
“杞夏，如果三年前死掉的人是我，那么为什么一点都没有改变的人，却是你呢？”


藤原杞夏惊恐地低下头看向自己。
身高没有变，样貌没有变，头发的长度也没有变，甚至身上的装束也是三年前登机那天穿的。
“杞夏，你乘坐的那班飞机遇到空难，没有一个人生还。”
“三年前死掉的人，是你。”
幻想中的故事渐渐分崩离析，呈现出最最真实的样子。
自己根本没有从机场跑回来，也没有拉着赤也逃到海边，更没有什么车祸，一切都只是她的虚构罢了。
死掉的人，是她自己，不是赤也。
难怪她记忆中三年前的每一个场景都那么清晰无比，找不到任何一点小瑕疵。
因为她早就一点一点地不停修正到最完美的样子了。
“杞夏，其实不是我从未来来，而是你来自过去。”


切原赤也迈开步子，一步一步登上山坡，朝藤原杞夏走去。
“杞夏，三年来我都没有忘记过你。”
“我总是在想如果我那天能够再快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坐上那班飞机。”
“我还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可是已经没办法传达给你。”
“我猜一定是我太思念你了，所以看见现在的你。”
“这样也好，我可以把我想说的话传达给你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藤原杞夏意识到自己大概就要消失了。
从视野边缘开始，景物一点点燃烧殆尽。
“赤也，我知道的，你想传达给我的话是什么。”
藤原杞夏泪眼朦胧地凝望着正朝自己走来的切原赤也。
“赤也，我也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的切原赤也瞬时停下脚步怔在半坡，吃惊地看着藤原杞夏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
“杞夏！”
随后切原赤也反应过来，慌忙大步跑向坡顶。
就在他登上顶端的那一瞬间，藤原杞夏化成点点荧光，消散在夜风中。
夕阳早就落到了地平线之下，蔓延出来的橘红色的光也迅速退散，天地间一刹那变得昏暗。
因为强烈的思念而相见的两个人，终究再也不能相见。
如三年前一样舒适温和的夜风还飘荡在切原赤也的周围。
他逆风而立，低着头握紧了拳头，指关节逐渐泛白。
点点荧光随着夜风在他身后远去，最后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临消失前藤原杞夏的话回荡在切原赤也的耳边。
“赤也，回忆是牢笼，所以忘记我吧。”
“再见，再也不见，赤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