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时隔半月,少羽身上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便也不再窝在房中休息。只是此处终究并非宋营,少羽易了容,化名云山,自称荆将军的故人来此暂住。暇时与天明走上几招,舒活筋骨,日子也不致太过无趣。
项少羽惯使刀,且刀法精湛。勾砍挑划,大开大合辛辣狠厉,颇有几分大家之气。随身佩刀龙弧也算是上古神|器,乌金打造的刀身上鎏金走玉镌刻一尾无首之龙,蜿蜿蜒蜒攀到刀柄末端才瞧见龙首高昂,口吐宝珠,眦目暴须,不怒而威。
荆天明善用剑,剑法灵巧多变,收放自如。二人各有长短,一时也难见高下。且少羽有伤在身,二人皆不敢拼尽全力,点到为止,好不畅快。
这日午后,停停落落折腾了小三日的雪总算是停了,郊野里几株红梅火炭似的开得极好,二人便也来了兴致,于是约定一场文比,二十招为限,以梅花作为落脚,雪中踩下脚印者为负。
荆天明以一招踏雪寻梅作了开局,一时间斗的院中刀风剑气激荡,十招过去天又落雪,风雪助了兴,少羽一手断风刀使得兴起,最末一个回合里轻身一跃,借了俯冲之力用出一招“力劈华山”,本是想迫那人落地却不想那人手中利刃一挡之下,生生将他的龙弧架开。下劈之力既消,天明身形下坠,踏了梅枝一跃,方立定雪中。
如此,无胜亦无负。
项少羽笑了笑反手一送,龙弧归鞘。抬眼瞧瞧对面的荆天明:“小子,好剑!可有名字?”荆天明也只是含笑,左手握着雪白一片的剑鞘,右手剑柄上雪白的剑穗被风拽得晃晃悠悠,抬首望向天边,厚重的云层深处依稀传来几声唳叫。
“云中鹤。”
>>三
“云中鹤。”
项少羽放下手中的狼毫,抬起头,荆天明站在他的面前笑得灿灿烂烂,像是儿时家门口那株梅树开出的花儿。
项少羽叹了口气,那只月白缎子滚红边儿的旧锦囊静静萎在紫檀木条案的另一端,上头的图案磨的走了丝,却还能瞧得出长羽玄颈,长足修喙。依稀是一只引颈的鹤。
和自己怀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竟是如此。”
项少羽还记得十五年前的那个冬日。大寒刚过,腊月的积雪依旧厚实的堆积在街市两旁的青石板地上,白粼粼的折射出的阳光透过檐脚嘲风身上挂下来的晶莹剔透的冰凌子。晌午已过了,一向清冷的小城也只有一位披着蓑衣坐在窄小船舱里的老船夫,压低的斗笠只露出半截冒着青烟的铜烟锅。手中的船蒿一晃,小船便悠悠的荡过了白石雕砌的拱桥。
穿着打补丁深碧色袄子的小娃娃踮着脚伸手去够自家门口那株梅树最低一根被雪压弯的枝条。奈何小娃娃个子实在太小了些,伸长指尖也够不到那一枝火炭似的白雪红梅。
项少羽在院儿里瞧见了,披了袄子便跑出去,仗着高出近一头的个子,轻易的树上折下一段梅枝。小娃娃吓了一跳,转过身子狠狠瞪他:“你作甚,我,我自个儿能!”粉团似的脸也不知是羞是恼,总之一片红霞挂着分外好看。小娃娃看了一眼少羽手中的梅枝,挺起小胸脯,鼓着小腮帮,像个不服软的小猫儿炸了毛,瞪着葡萄大的眼睛圆溜溜又似护食的小松鼠。
“娘亲说,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项少羽瞧着一笑,这小娃,认真的可爱。
一阵布帛和绳子摩擦的声音,然后一直白白嫩嫩的小手伸到眼前,手里攥着个月白缎子滚红边儿的小巧锦囊,上头针脚细细密密绣着一只长足引颈,振翅欲飞的鹤。
小娃娃吸吸鼻子,献宝似的将锦囊塞到项少羽的手里,然后又掏出另一只:“我拿这个跟你交换!这燕子不比那花好看!”
项少羽扑哧一声,这小娃娃也不只是真傻还是装的。燕子?这分明是只仙鹤!
“竟是如此。”项少羽挑起薄薄的唇角,那笑容里带着三分苦涩三分不舍还有三分……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多年前的那一别至今终得再见。
他不再是那个认鹤做燕的猫儿似的娃娃。
他亦不是那个探身折梅的项家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