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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应该是在余杭了吧。
……嗯,一定要去西湖逛逛。对了,还有朱元冰的家,想必一定有不少好茶。
刘俊麟刚挂上笑容却猛不丁被一个人撞上。
他一个趔趄,差点没有摔倒在地上。刚想发火,却看到朱元冰再惊讶也掩饰不住的悲伤的脸孔。
他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刘俊麟,却怎也无力勾起一个笑,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我……”
刘俊麟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连忙站起身问:“怎么了?”
只见那人沉默了许久,突然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他,像是要把他揉碎一般用力。少年的肩膀颤抖着,喉间发出不太清晰的“呜”声。刘俊麟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有些潮湿。他心下一惊,下意识伸出手臂环住那人纤瘦的腰,右手轻轻拍打着他单薄的脊背。
似是得到了安慰一般,朱元冰哭得愈发肆意。刘俊麟的心仿佛被揪起来一样,被他的呜咽震得一扎一扎的疼。
“好啦,有什么事说出来会好一些的。你这个样子,我看着都难受了。”刘俊麟哄着他,心思全都在朱元冰的眼泪上,甚至没有发觉自己的言语是多么暧昧,又是从未有过的温暖。
——就像有的人再怎么暴躁,也终会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在他面前敛去所有棱角,变得温和起来。
许久,朱元冰不再哭了。他推开刘俊麟,略微低下脑袋,脸色不甚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面如死灰。唇瓣微动,吐出冰冷的六个字:“我爹离世了。”
浑身猛地一震。像是从晴空中一道霹雳闪过,穿过一座座粉墙黛瓦,穿过一条条幽深的巷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那些嘈杂的声音,无比准确地击中他的心脏,让少年的心随着另一个少年灰白的面颊而变得沉寂。
不知道什么原因。
从未经过亲人生离死别的刘俊麟,突然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眼前少年的悲伤。那种悲伤不同于单纯的悲哀心伤,而是隐隐夹杂着愤怒与痛心。
“我兄长和姨娘他们……他们居然为了抢生意的继承权,暂时不给爹爹安葬……”少年声音又有些哽咽。
“什么?!”刘俊麟简直不敢想象。“怎么可能?!他们不是亲人吗?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他眼眶微微泛红,可见是真的动怒了。家庭和睦美满的刘俊麟怎会晓得在朱家会是怎一副光景。
“你不明白的。他们,他们全都是守财奴,为了钱什么都不管了……”朱元冰声音有些艰涩。
“可是……”
“爹是我安排安葬的,不能够拖延。明天举行葬礼。他们现在应该正在忙着争抢生意的继承权吧。呵呵。江南第一茶商的名头含金量可是足够高呢,足以掩盖他们的贪婪,让他们整个人都在一个全新的他们从未到达过的身份地位。可是,真的有这么重要么?”朱元冰平静得不可思议,仿佛刚才痛哭的那个人不是他,也跟他没有丝毫关联一样。
刘俊麟默默听着,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我的确认识到什么叫亲兄弟明算账了。我去询问何时举行葬礼时,他们很不情愿地问我,我要分多少。若不是他们还算是我的亲人,我以为我早就一拳挥过去了。他们对爹的事情不管不问,我一提起他们就把话题叉开。……我实在是生气了,从墙上拔出一把装饰剑指着他们,他们才算消停。……居然还说什么‘也对,若不是老头死了我们就什么都分不到’这样的话。我真是明白了,这哪里是亲人,这分明是一群吃了肉,骨头也不肯吐出的白眼狼。枉我爹生前那般待他们好。”朱元冰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身侧的手却紧紧握起,骨节已经泛起青白色。
一只手覆上他紧握的拳。朱元冰微微一愣,竟一时忘记了动作,任凭那只手将他的五指展平,再握在手中。
那人安慰一般:“我陪着呢。”
朱元冰开始笑。微笑。大笑。狂笑。笑到眼角微微抽搐,却无论如何都流不出眼泪。“十几年手足,甚至不如一个刚刚认识我的人。谈何忠孝仁义!”
那笑容中分明盛满了苦涩。
刘俊麟心中猛地一疼,下意识将那人揽在怀中,喃喃道:“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