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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书崖转载】【阴阳师】横绝 by村上呆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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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送猫君~~~~
这是我最最喜欢的小说之一啦~~~
横绝~~~~重磅推荐





1楼2012-02-06 21:10回复
    横绝楔子
    “我说……你不是人类吧。”我乍一露面,他就这样问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对着这样问话的男人微笑着。对方也笑了。
    “抱歉抱歉……其实,是我自己还保留着人魂的意识,才这样问你的。实在的说,我们都是游荡着的灵体对吧。啊,你不能说话?”
    啊,终于有自觉了吗……使用的术语还挺专业的呢。
    我坐到那男人的的身边,向着他轻轻侧侧脑袋。
    “你问我找到了那个人没有?……没有呢……一直没有找到他。”
    我抱紧膝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个男子的声音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失落感,而是一派磊落。那温厚的笑容,我也早就看熟了。
    但是我知道,他会保持着这样的神情一直寻找下去。也许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执著,而是因为游魂的记性都很坏。今天还在某地打着转儿绝望,明天又会在同一个地方孜孜不倦的找寻。
    就像这个男人,他每次见到我,都会问我是不是人类,然后恍然大悟的发现自己也不能算,然后对我的不能说话表示遗憾,然后就是谈起他要找人。
    接下来,他应该郑重的自我介绍了:
    “我生前叫做——”
    唔。
    “我叫做……”
    啊。我转过头望着他。这次连自己的名字都快要遗忘了吗。
    “见笑了……”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现出一丝尴尬,假如游魂有血色,他必定会如同生前一样红了脸,“我有一个朋友说过,假如什么事情忘记了,那就是对你不重要的事情。也许,我的名字也并不那么有价值吧,哈哈。”
    是吗?
    “我要找的就是那个朋友……安倍晴明。”提起这个名字,男人似有所悟,“哎?晴明……晴明……那么,对了,我想起来了,我生前叫做源博雅。”
    我含笑看着他。这个好歹想起来自己名字的源博雅,将会带给我一个故事。他不知道曾经给我讲了多少次,我听了多少次自己也不知道。
    源博雅。博通古今的博,雅正天下的雅。
    这个名字,虽然我永远不会忘记,可是我却永远无法提醒你。


    2楼2012-02-06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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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酒吧。”
      “唔。”
      故事总是这样开始的。
      晴明家的窄廊下,总是两人对坐,谈天饮酒。
      那日,秋气横空,金风萧瑟。安倍晴明的院落中,劲节的长草尖端出现了隐约的枯败迹象。
      晴明毫不在意的端起酒盏饮酒,而与他对坐的博雅则仍旧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庭院,侧耳听听风过林梢的声响。
      “你这院落,每次来都似乎有新奇的景致。”
      “这,大概跟我的收藏癖好有关吧?”阴阳师自我调侃着,微微一笑。
      “你最近又收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没那回事,跟和你一起捉鬼的时候拿回来的东西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晴明红润的嘴唇一本正经的吐出这样的评价,眼尾轻轻一弯。
      “又在说笑。”博雅笑了起来,“我来你的庭院,总是忍不住举目观看。总觉得……最近总觉得……”
      “最近?”晴明举起酒盏的手指十分稳定,不过动作有一分不明显的停滞。
      “嗯,最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不,不是什么东西,而是应该被称作年华,或者道,或者天地自然那一类的概念。”
      “博雅是到了知天命之年了?”
      “没有那么老吧!”
      “哈哈哈……”
      博雅放下酒盏,挥挥双臂,把两只衣袖端端正正的拢在膝前,作出很郑重的样子来,明显是在学最近来宫中讲经的某个僧正:“那么,就让我给你说说大道的精要吧!这位大人……”
      “啊,请。在下洗耳恭听。”晴明也少有的相应正坐起来,脊背也离开了一贯靠着的松木柱,煞有介事的说道。
      “唔。听好了。我今天在朝堂上突然想到——”
      “原来是上朝的时候走神了啊。”
      博雅咳嗽了一声,努力的板着脸:“嗯嗯……我是觉得,人生于世,外在和内在都是不断变化着的。——对吗,晴明?”
      “……是啊。”
      “外部的种种声色陆离,内心的种种念念相续,生灭流转,不可形容。”
      “不错。”
      “那么,究竟人生究竟算是什么呢,晴明?”
      “……你不是在说道理吗,博雅?不要总是问我呀。”
      博雅收回正坐的姿势,有几分孩子气的托起了下巴。他的目光没有重新回到庭院中,反而打量起来他们所坐的窄廊。晴明也没有催促或者调侃,而是重新靠回罗汉松柱子上,一言不发的看着酒盏中呈现乳白色的酒浆。
      “是了,晴明。”博雅沉吟了片刻,双手击了下掌心说道,“这就像是这窄廊。”
      “窄廊怎么了?”
      “走廊是连接着一端与另一端的所在,既不是独立的住宅,也不是封闭的空间……我们的人生也就是这样,看似是静止着的,其实是一个流通和连接着生死的存在。”
      “哦……”晴明点点头,琥珀色的眸子,寂静的如同千年的寒潭。
      “一想到这个道理,我觉得有些悲欣交集。不过,可幸的是,滔滔的流年中,还是有可以把握的东西。”
      “是么?”
      “你不这样认为?唐国有句古话,大概意思是说,南风这首古曲一旦演奏起来,就跟尧舜圣君的时代没有分别……”
      “是‘南风之奏,无异舜时’吧?”
      “是呀。丝桐可以腐烂,演奏的乐师可以死去,曲调演奏了也仿佛落在了虚空中,但是假如有人重新弹奏这曲子,一定意义上,时光便可以回溯……是这样的吧,晴明?”
      “真是太厉害了,博雅。你参的这叫做朝堂禅。”
      “朝堂禅?——喂……”博雅抗议的说,“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说啊。你不赞成吗?”
      晴明好整以暇的振振衣袖,重新拿起了酒盏,靠近唇边:“赞成是赞成。不过……”
      “嗯?”
      “不过,你的意思不是说,你的人生就像是我家的窄廊吧?”
      “那有什么不好么?有变幻的风景,还有你和我喝酒聊天。”
      “——还有我拉你捉鬼。”
      “对呀,不过,近来你倒是没有带我去过呢。”
      晴明似笑非笑的瞥了博雅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身边放着的星盘。平安京第一阴阳师,有着很奇异的习惯。他可以长久的夷然不动,也会在某些时候拥有着流畅的小动作……无论是静还是动,他的若有所思的眼眸总是淡定中偶尔转出一抹光亮。
      


      3楼2012-02-06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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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由于他垂下眼睛,睫毛挡住了博雅的视线,看不到他眼中的表情。
        唯有他的声音,清朗如秋空,飘忽如金风一般,传入博雅的耳中。
        “我家的窄廊不是什么理想人生的象征,博雅。”
        “哈?”
        “一则,这里不是众人能够到来之处。你若是拥有着世人无法领会的生活,会招来怨念也未可知。”
        “不大明白。二则呢?”
        “二则啊。”晴明抬起眼睛来,促狭的笑了,“我家的窄廊,没有确定的尽头。它并不像你看到的这样,能通到某个地点……别忘了,我家的方位,是鬼门。”
        “啊?不是吧……”博雅望着走廊的尽头,“你是说——那里的墙,是假的?你是说——那里是阴曹的入口吗?……晴明!”他最后加重了语气说道,因为看到阴阳师的眉毛扬了起来,每次用来遮盖笑容的蝙蝠扇也似乎准备打开了。
        “嗯,博雅,作比喻要当心一点。你的人生要是像我这走廊,那就是哪里也去不了的人生。”晴明这样说着,用蝠扇徐徐遮住了脸。其实这样做并不必要了……因为他刚才已经明显的展露了笑意。
        “真是的……感觉又被捉弄了。”博雅的手重新托起了脸腮。他有意无意的看了晴明身边的星盘一眼——最近他的朋友似乎经常使用它呢。难道是又要测算天象了么?
        似乎那天的记忆,便终结在这样一个念头之中。
        随后,源博雅说,他就离开了晴明家。此后的事情,他不知道了。
        游魂向我微笑。他说,对不起,前面的对话,太过琐碎了吗?
        我摇摇头。哪里的话——只不过,他每次叙述的内容,除了一句话的大概意思,其他的都不同。
        那句话便是:“博雅,你的人生……会是哪里也去不了的啊……”
        我经常听见他自言自语的时候复述这句话,这也许就是他现在还忘不了的原因之一吧。
        我的记性要比游魂好得多,自然要比这个好脾气却坏记性的游魂更加好。他的叙述可以有很多个版本,而我的记忆却从来只是一个。
        那天他走了之后,安倍晴明还坐在窄廊下没有动身。
        片刻后他抬起眼睛看着门口,少有的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你怎么返回来了?”
        开始的时候,我误以为这句话是说给源博雅的。结果他又加上了一句:“我不是在他的笛声中,给你下了役使之咒吗?”
        他面前出现的是一个身体高大,全身赤红的妖怪,头上有着巨大的角,嘴里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只在腰间围有一块兜裆布。
        赤鬼伏下肌肉发达的身子,跪倒行礼:“晴明大人,在下无法再遵从你的命令保护博雅大人了。在下只能对抗恶灵和人类,却没法子对付法术造出来的念力和式神……”他伸出一条胳膊给晴明看,上面一处巨大的伤口,露着白森森的骨头。
        “对方派来了阴阳师对付博雅?”晴明的脊背并没有刻意挺直,可是身上某一根神经,已经悄然绷紧。他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赤鬼。
        “是的……晴明大人。昨天我应付的那些刺客当中,有一个是式神,在下无能,被他所伤后让他逃了。”赤鬼回应以忠直的表情,“您对在下有莫大的恩情,按理说我不该抗命……假如是只对在下有危险倒也没什么,可是,万一对方让在下中了反咒,那么被吞噬的会是博雅大人吧。”
        “我明白了。”晴明冷然回答,“对方虽不至于做到这一步——但是,连日来你也辛苦了。去吧。”
        赤鬼松了一口气:“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临走前,有一样东西要交给晴明大人您。是那个式神所用的刀啊——上面应该有什么线索的吧……那些人类刺客倒是很好打发,他们不敢说自己见了鬼,回去之后还编造出来是被博雅大人的乐声打动,所以无法下手呢……”他碎碎唠叨着,一眼看见晴明的表情便不敢再说,把手中的刀柄朝前放在地上,再次行礼之后便退后消失了。
        晴明并没有马上走过去察看,而是靠着木柱望着天空,双唇轻轻抿着。随侍在旁的蜜虫盈盈走去,将刀身托起,放在晴明面前。
        “晴明大人。”
        “蜜虫,你也少碰它吧。”晴明点点头,微微苦笑着。
        “大人,赤鬼说的是真话么?”
        “那家伙虽然胆小,但是做到这一步,也算尽了力。”
        蜜虫点点头,突然打了个寒战。
        “冷吗?——日子也快到了。不如,你就结茧吧。”
        蜜虫笑了。
        “我还没教会您用菊花变的新式神如何洗您的白色狩衣呢。”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晴明审视着眼前的刀柄,语声轻微下来:“拿你们都没办法。”
        那天的故事,到此才是结束。
        我望着眼前正在苦苦思索下一个桥段的游魂。
        喂……源博雅。
        你错漏的部分,我无法提醒你。
        你未知的事情,我无法告诉你。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我有很长的时间等待你想起下一个段落,纵然我已经熟悉,纵然你可能忘记。


        4楼2012-02-06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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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过给你个颜色看看,还是有了什么厉害的依靠?”贺茂保宪的声音中,再也听不到清晰的拖腔了。虽然目光并不比方才更专注,可是他黑色的瞳仁中闪过的亮光,仿佛利剑出鞘一样,带有着不依不饶的锋利。
          “保宪大人真是敏锐啊。”
          “要是一般的威胁,你用一张符咒也就解决了。”
          “他们用了法师。”
          “是谁?”
          晴明伸手探入怀中,拿出一张雪白的怀纸,放在面前仔细的打开来,推向贺茂保宪:“身份我也不清楚。不过,请您看看这张纸。这是我从赤鬼拿回来的刀柄上,拓下来的图案。”
          贺茂保宪拈起怀纸,送到面前。屋子里的光芒并不十分明亮,可是他也没有刻意地将这纸靠近烛火:“——这不是符咒的图案啊,是印章。这是梵文,内容是‘诸佛法印’。难道跟佛教有什么联系?”
          “可是他驱使式神的手法,却似乎又属于阴阳术。”
          “他法力如何?”
          “他的式神能打败赤鬼。”
          “哦。”贺茂保宪又是含义不明的应了一声。两个人一段时间内没有说话,可是却有什么波动存在于空气中,使得室中的气氛并不寂寥——贺茂保宪直起身子,表情渐渐的有些僵硬;而安倍晴明,则是慢慢浮现出苦笑来。
          “奇怪呢。”晴明率先说话。
          “怎么?”
          晴明身子向后仰去,左手撑着身后的地面,一改方才端正的坐姿:“藤原家有这样强大的法师,何必非要拉拢我呢?”
          “因为得到‘平安京第一阴阳师’的支持,更加有号召力呀。”贺茂保宪挑起唇角。他的嘴角稍微有点下垂,然而嘴唇跟他风格比较冷峻的五官相比,却显得有些丰润,隐隐透出好看的光泽,此刻调侃地一笑,纵然是恶趣味的嘲讽,也流露出几分孩子气来。
          “真是的。”晴明也轩起了秀气的双眉,抿起双唇,敬语的使用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早知道……当年那场赌赛就约定让你赢。”
          “啊哈!终于露了原形,不叫我‘保宪大人’了么?当年的赌约……看来,事情并不像我们少年时代想的那么简单啊!”
          “所以,我很想知道,那时忠行师傅的安排究竟是什么意思。”晴明略略前倾了身子,重新捡起了最初的话题。
          贺茂保宪再次没有直接回答。“你还是先弄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吧。你这不妥协的态度,最后只能是落得个对抗的局面。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真正阻碍我的,我早就知道了。那就是我自己啊。”
          “……”贺茂保宪没有说话。他身边的烛火,在这一刻突然挣扎着跳了几下,暗淡了下来。
          “我不愿意投入注定胜利的一方阵营,却也不能真正袖手旁观。若是真能离开平安京倒也罢了,可是,不知道那个奇怪的法师会把藤原家族的野心发挥到什么程度,我不能安心。眼下,也只好见机行事了。”
          贺茂保宪还是没有马上作声。他手中的蝙蝠扇,又开始轻轻敲击手心,一下,两下……
          “灯光太暗了吧。都快看不清你了。”晴明也若无其事的环顾着四周。
          “——你这次来,要我帮什么忙?”
          晴明正正身子,重新坐好:“我是想问你对我命盘呈象的看法……跟我是否一致。”
          扇柄握在贺茂保宪手中,可是一切的动作都停止了。一抹自嘲的微笑出现在这个懒散的黑衣男子的脸上,眉宇中又充斥着无可奈何的执拗。看样子他自己也并不想把这样奇怪的神色保持太久,可是他也迟迟说不出任何情愿出口的回答。
          “若是一致的话,我要向你请托一件事。”晴明却似乎已经听见了答案,明亮的凤眼眨也不眨,“……把我的性命托付给你。”
          “你明明知道,我所能救回的,都是残缺不全的生命。”贺茂保宪声音低低的说。
          “那样也许足够了吧……”晴明平静地回答,“即使不够,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能做到呢?”
          “博雅大人知道这些事情吗?”
          晴明扬起头来,舒出一口气。他沉吟了片刻,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深沉的感慨,却也有着真正的欢欣。
          “……神道,讲求的是明心见性,保佑的是现世福祉。前一点,我很赞成,后一点,我倒是有点不以为然。福祉这种事情,实在是怎么样都好。真正让人感到生命的重量的,是自己的心性在他人心中的映射和留存。源博雅的心灵,则是人间罕有的清澄之镜。……不想让什么东西污染这面镜子,也许是我的任□。”
          “也好。他知道得少一些,你也就能更好的保护他。”
          “恐怕等到他不需要我保护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安全呢。”
          “无稽之谈。”贺茂保宪把扇子放回怀中,面无表情地说。
          “……我的请托,你是答应了么?”
          “假如是为这件事的话,你根本没有必要来一趟。”
          晴明抬高了双眉:“从来都不肯给人正面答复……你一直都是这样。”
          “不全然是吧。我在拒绝别人的时候,答复就很明确。”
          “那么,你肯确实的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别太复杂,我会觉得很麻烦。”贺茂保宪的声音,此时又出现了拖沓的声气。
          “你把自己常用的星盘落了这么多灰,用的是什么咒?”
          贺茂保宪抬起脸来,头一次直视着安倍晴明。白衣胜雪的阴阳师,则是回应着一贯的淡淡微笑。让他们彼此无言的,不是说中真相之后一方的懊恼和另一方的得意,而是因为双方的心照不宣而失却了言语。
          最后他们用这样的对话终结了这阴阳怪气的沉默。
          “——你这家伙讨厌的地方真是一点没变啊。”
          “你也——保宪大人也一样。”
          白衣的阴阳师愉快地笑了起来,仿佛还是当时那个因为赌气争胜,而选择与师兄对立的服装颜色的少年。
          可是少年不会有这样深沉的掩饰,不会有这样因为默契达成的性命相托。
          我想,他们当时是这样说的。
          因为,这么别扭的语言,我自己恐怕是编造不出来的呢,源博雅。


          7楼2012-02-06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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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很疼。”天皇喃喃的回答,随后,他控制不住的发出呻吟,看似忍受着很大的痛苦。
            医师马上被召进宫中诊治。殿上人一个也不敢离开,只有守在原地听消息。月亮渐渐爬上中天,伴随着月色朗照,各种议论也甚嚣尘上。博雅听得有些心乱。他一眼看到那座围屏忙乱间还没有撤走,于是便走到它跟前细细欣赏。
            很美丽的烟雨山水风景,却并不令人觉得恬静。那浓淡墨色汇成的烟云中,似乎隐藏着不知名的凶险气氛。博雅莫名其妙的感到不安。不过,笔法和色调都是一流的,而且感觉很熟悉,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出自同一画工的其他作品。博雅还想苦苦思索下去,但被师辅的声音扰乱了思绪:
            “群医束手,只能托付给阴阳师了!”
            博雅连忙回过身来,望着庭院。回身之际,他感到师辅的目光在他的脸庞上一扫而过,可是他没有在意。
            晴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此时正站在庭院中央,面前立着条案,上有各种驱邪和祓禊的纸幡神器。晴明神色沉吟,并不伸手取用任何器具,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
            庭院中的安倍晴明,跟博雅熟知的窄廊上的晴明不同,遥远、端肃、专注的令人敬畏。四座分散的殿上人们此刻都聚拢来,等着晴明的结论。片刻后晴明略略抬起了头,眼帘却仍然低垂着,嘴角的纹路有些僵硬。他并没有说出什么来。
            “怎么了?陛下究竟是患了什么疾病,还是怨灵作祟?”实赖和师辅各问了几声,连源高明也插了两句话。可是晴明依旧没有回答。从来没看见过他那么冷淡的表情,透着如此的坚执。他似乎不能把自己了然的事情说出口,因为一旦说话,便会招致他不愿意看到的境地。
            “安倍晴明,你——”正当师辅再一次开口时,他底气十足的斥责突然消失在唇舌不自觉的颤抖中。就见他直勾勾的看着天空,不顾仪态地张大了嘴巴。
            就见一道蓝色的光焰猛然跃上高天,划破夜空,向着平安京的西方而去,一闪后又消失了!
            晴明挑高了眉毛抬头观望,殿上人都吓得抱住脑袋弯下身子。一片折腰的景象中,博雅却还勉强站立着,关切地看着晴明。他发现晴明的严峻脸色消失了,目光恢复了素日的宁静。
            “……刚……刚才那是什么?”实赖的声音仍然有些期期艾艾。
            此时宫中内侍传来消息,陛下的头疼终于减轻了,已经能够安然休息。大家听了之后,更加迫切的想要从晴明那里知道答案。
            晴明端然行礼:“赖陛下神灵,阴阳并济,天降福佑,消弭此难。”
            “这么说,那道蓝光不是你的咒术?”众人将信将疑,师辅却突然插话,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博雅忍不住踏上前一步。
            距离这么远,晴明却似听见了博雅上前的足音,向着这边淡淡瞥了一眼,随后语气更加恭敬的回答:“不是。天降神灵护卫陛下,此乃天子家事,不是我所能参详的透的。”
            这句话说的谁也不好再不依不饶的问下去。左大臣先是一言不发的默默离开,随后右大臣也悻悻然拂袖而去。大家略等了一等,也就各自散了。博雅这才上前埋怨:“晴明啊,最后一句话其实也没有必要说呀。”
            “唔。”晴明含糊地回答了一声,随后和缓了脸色,向着博雅微微一笑,“刚才博雅很是出众啊。”
            “别取笑了。”
            “你不怕那道蓝光?”
            “有点怕……不过,好像是不应该害怕的。”
            “怎么?”
            “它不是帮你解决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呵呵……”晴明把双手纳入袖端,“帮是帮了很大的忙——可是问题还存在。”
            “哦?那么说,陛下还会有危险?”博雅紧张起来了。
            “不——倒也不会那么直接。”晴明打量着博雅,轻轻啧了一声,“你今天这身殿上人常礼服,不大适合去那种地方啊。”
            “是要去调查事情的起因吗?”
            “是的。”
            “那么,走吧!”
            “——博雅知道要去哪里?”
            殿上人好不容易收回急匆匆迈出去的脚步:“不知道……反正,不是和晴明一起去吗?”
            “哦……走。”晴明的目光真正的有了暖意,“博雅真是个好汉子啊。”
            


            9楼2012-02-06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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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已经是半夜。坐在晴明用纸牛驱动的车子中,博雅待有满腹疑问,却又收回了开口的打算。他看见晴明靠着厢壁坐着,虽则没有忧虑之色,却也并无安闲之意,看似正在推演着某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上车时博雅是为了天皇陛下而担忧,此时与晴明对坐,他感到自己对好友的心疼占了上风。
              不要打扰他了,待会儿事情自然见了分晓。博雅也把脊背靠上车厢壁板,陷入了模模糊糊的冥想。到了最后,他整个意识也开始迷糊起来。
              “博雅,到了。”
              晴明呼唤他的声音是从车厢外传进来的。博雅的身子抽搐了一下,惊醒了过来。车厢中只有他一个人,车子也已经停住了。
              “嗯!”博雅答应着,把礼服后曳的下摆折起来胡乱塞进腰带,跳下车来。车外是一片莽林。一时间他有点失去了方向感,随后便看见晴明的身影正站在一棵树下。
              “啊,我说……”博雅赶上前来,下面的话却一下子顿住了。
              树下倒着一个人,穿着从六品的京官装束。胸口深深插着一枝黑色的羽箭,伤口周围并无血迹。死者的眼睛大睁着,脸上却没有什么痛楚的表情,仿佛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感到惊讶,对自己的突然死亡还需要时间来适应。
              “这……”
              “博雅,你认识他吗?”
              “嗯……”博雅在那张变了形的脸上还是寻找到了熟悉的特征,“他是高明叔父的家臣……怎么回事?总不会是他在咒杀陛下吧?这样一来,叔父大人就有谋大逆之嫌了!”
              “唔。”晴明打量着死者,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还有这支箭,这支箭又是谁射的?”
              晴明抬起头来看着林莽之中:“听到了没有?你还不出来解释一下吗?”
              博雅毛骨悚然:“晴明,喂……”
              “果真是物似主人形。”晴明轻声斥责道,依旧盯着林莽。
              林莽丛中静默了一霎那,随后沙的一声轻响,一个黑色的小身影一跃而出。说来也奇怪,跃出之时明明只是一只猫那么大的轮廓,到了身子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便长大了许多,分明是个少年的模样。少年腰上挎着一只涂漆雕花的空箭壶,身穿黑色短衣,向着晴明大剌剌的行了个礼,动作随性却流畅自如。
              “在下猫又,自认比贺茂保宪要坦率的多了。”少年并不问好,抬起脸来笑嘻嘻的说。一张脸俊眼修眉,顾盼神飞,说笑间露出嘴里细白的牙齿。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
              “看博雅大人的反应,挺有意思的。”少年又是一笑。虽然他言语并不拘礼,举止有些轻率,可是却让人反感不起来。
              “没规矩的家伙。——这便是我师兄保宪大人的式神,猫又。”晴明对博雅说。这边猫又已经不耐烦的叫了起来:“反正博雅大人在我是黑猫的时候看见过我啦!——倒是先说说这个吧!晴明大人,这死人的魂交代了什么了?”
              “很可惜啊,这人的魂早已经散了。”晴明回答。
              “啊?”猫又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哈!贺茂保宪的封灵咒也有失手的时候吗?真是丢人哪!”
              博雅终于理出了些许头绪:“你的意思是——这支箭是保宪大人射的?那道蓝光,就是这箭发出来的吗?”
              “是啊。”晴明先回答了博雅,然后向着看上去是正打算嘲笑的猫又摆摆手,“并不是保宪大人失手。事实上我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的魂魄早已经被人驱散,成了被咒术支配的式神。保宪大人射出反箭之前,他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这样啊。”猫又搔搔耳朵后方,咕哝着,“那么……能看出来是谁下的咒吗?”
              “线索倒是有。”晴明蹲下身子,猫又跟着凑过来,博雅也忍住不适弯下腰去。晴明右手食指在死者的额头上画出无形的符咒,嘴里喃喃念诵了一句什么。那死者前额随即隐约出现了淡淡的印记,而后越来越深,最后成了赤红色。古怪的文字如血红的虫子一样纠结在死白色的皮肤上,看上去触目惊心,令人作呕。
              “这是——梵文……”略略看过佛经原本的博雅说道。
              “是。内容是……‘诸佛法印’。”晴明的声音冷静得近于严肃。
              “又是——”猫又吐出两个字,马上打住话头。
              


              10楼2012-02-06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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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博雅抬起眼来看他。
                “反正我猫又是看不懂。”黑衣少年笑眯眯地说,“那么,我先回去笑话贺茂保宪了。果然是学如逆水行舟啊。像他那么懒惰,总有一天会百无一用的。对了,差点忘了我来的正事。”
                “正事?”这次,连晴明都抬起了眼睛。
                猫又已经伸出手,一把握住插在死者胸口的箭杆,轻轻一提便拔了出来。而那死者的身体,随着黑羽箭的抽离而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青光,随后,便现出了腐烂的肌理,发出了恶臭。
                “啊!”博雅急忙去拉晴明,他知道好友有洁癖。晴明早就一摆袖子站了起来,轻叱一声:“真是可恶,偏你手快!”
                “晴明大人啊。”猫又无动于衷的笑着,“这才是此人的真面目吧?想想他中咒之后的这些天来,周围的人还如常跟他行动坐卧,挺可怕的吧!”
                “保宪大人是叫你来拔这支箭的?”博雅问。
                “……啊……”猫又把羽箭插入箭壶,“反正他是这么说的:‘破魔箭那东西很贵的,怎么能使用一次就算了呢!’那么,告辞了。”
                好歹有一句结束语证明他的离开,否则博雅很难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猫又的身影快得像是一道黑色闪电,一晃之间就消失在山林里。
                “物似主人形这句谚语,果然是不错啊。”晴明微笑道。
                “晴明,这件事情,从头说明一下可好?”博雅忍不住问道,“使用咒术的人,究竟是谁?”
                “离开这里再说吧。”晴明回答,“味道实在是太糟糕了。”
                “就这么让他曝尸荒野吗?”博雅有些犹豫。不过沉吟了片刻他叹了口气:“也只好这样了,晴明。”
                “唔。”
                “你我若是把叔父的家臣尸体贸然挪回京城,叔父的立场,恐怕会很艰难……”博雅叹息着,“晴明,不是叔父干的吧,对不对?叔父大人怎么会咒杀陛下呢?”
                “嗯。我想这理由也是说不通的。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晴明淡淡的说。
                “你在宫中祓禊的时候,就知道是这个人在作祟吗?”
                “我感到的是,一个既不是怨灵、也非鬼怪的东西在施咒。那东西有人的特质,咒法很强,可是没有章法,不像是法师。简单地讲吧,博雅,我觉得蹊跷,所以迟迟不肯作出回应。但是,实际上,假如保宪大人不射出破魔箭解围,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不能再拖延了。”
                “为什么?”
                “因为——”晴明向着车子走去,此时停住了步子,“因为,这次的咒足以夺取‘那男人’的命。”
                “什么!”博雅太过震惊,以至于没有心思纠正晴明的措词。
                “但是,真正目的是为了陷害高明大人。因为我不可能纵容咒术害命,必然会还击。那么,接下来宫廷派人调查,就会得出‘源高明的家臣谋害主上’的结论。尤其是,这人是被阴阳寮的官员当着众公卿的面降伏的,所以此事不可能掩饰过去或者有利于高明大人的解释。”
                “……晴明。”秋风转凉,博雅的额头上却全是汗水,“是谁呢……是谁在策划这么可怕的事情?”
                “我想,藤原一族的可能性最大吧。”晴明手扶着车辕,琥珀色的眸子越发深邃,“不过,我更加在意的,是施法的人是谁。”
                “不错,一定要找到这个谋害人命的家伙!”博雅用力点点头,仿佛是要借着动作的幅度来表示自己也有这样的决心。
                “反正站在这里也不可能有结果,走吧,博雅。”晴明抓住车辕的手指用了点力道,准备登上车去。
                “这次多亏了保宪大人,晴明。”博雅舒出口气。
                “唔。”
                “明明是帮助人解决危难,却摆出一副小气和懒散的口吻来。这样的君子之交,也很特别呀。”
                “倒确实是很特别。”晴明的丹凤眼微微一弯。
                “有这样的人在,晴明就可以免去不少辛苦了呢。”博雅感慨地说,“晴明啊,你知道么,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担负的东西太多,很让我不安……晴明?”
                车帘轻轻摆动着,晴明已经坐进了车里,声音有些含糊的传了出来:“……虽然担负的东西不能避免,但是辛苦也确实少了一些啊。”
                “你说什么?”
                “上车吧,博雅。”
                “走。”博雅答应着,也登上车去。
                “走。”
                事情暂时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起码在朝阳还没有升起之前是这样的。


                11楼2012-02-06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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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路人中有一个手艺人模样的,看上去见过些世面,沾沾自喜地对着旁人说着:“真是大手笔呀……你们都好好看看吧,平常哪能有这等眼福?不愧是源高明大人雇用的画师,这山水就跟真的一样!”他注意到驻足的博雅,声音多少压低了一些,可是已经招引得不少人围拢上前了。
                  “您说的画师是谁?”
                  “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荷衣信芳嘛!”
                  原来是他。怪不得觉得眼熟。博雅这才恍然大悟。抬屏风的人走得甚是缓慢,看方位似乎正是高明叔父的府上。是叔父订了这屏风么?可是……为什么不请画师像往常一样在府上作画,又或者严密包裹好了送将过去?看这架势如此张扬,不像是叔父大人往日作风啊。博雅脚下加紧几步,跟上仆从们,留意屏风一角的印记。那鲜红的印绶结成的文字很是歪扭,一时间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博雅更是纳闷了。看那一行人的面容都很生疏,这倒也不奇怪,他平素与叔父来往并不频繁,对其府上人也不熟悉。他正想叫住那些人问些什么,就觉得衣袖被人牵动了几下。
                  博雅回头望去,身后并没有人。自从认识晴明以来,无风自动、无物自鸣、空中传语乃至图画成真,对于他都是多少已经习惯了的现象。他心下一喜,几乎脱口叫出朋友的名字来了。然而自己的名字却抢先一步,在自己的耳畔响起。
                  “博雅。”
                  声音仿佛就贴着自己的衣领。
                  “啊……”
                  晴明的声音低低的,很是平静。
                  “博雅,别去。”
                  “什么?”
                  “你别,过去。”
                  “我说,你在哪儿?”
                  “一条,戾桥。”
                  “我说,你这是怎么啦?”博雅很是纳闷,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几个人投过好奇的目光,博雅背转了身压低了嗓子,“喂喂,你说话真是奇怪。晴明,你没事吧,你在哪里?”
                  “在家。过来。”
                  随后声音就消失了,任博雅怎么问也不再回答。博雅只得拔脚向着土御门小路走去,一边还回身望了那抬着屏风的一行人一眼——他们还在朱雀大路上慢慢晃呢。
                  而那平素闲卧回廊、使用式神和自动门板来应对客人的阴阳师,少有的站在门前的一条戾桥旁,倒是一如既往的白衣胜雪,意态闲雅,手握折扇,露出的也是日常的饶有兴味的笑容。一切如常——如果不是地点不对的话。
                  “晴明,你去了哪里?我一直在找你。”
                  “唔……出了趟门,劳你久候了,博雅。”还好应答的是晴明正常的声音。
                  “方才又是什么东西传话的?”
                  “没办法啊,蜘蛛能传的话比较有限,仓促间又找不到什么更好的能爬上你的衣领。”
                  “哎?”博雅伸手向脖颈后面摸去。
                  “传完话就会爬走的。”
                  “可是你知道它会爬到哪儿去吗?”博雅一脸担心地捏着衣领,抬起头来正对上朋友的笑容。那安闲的微笑总是令人安心,可是晴明的眼神却没有多少笑意,而是一派若有所思。
                  “担心的话就再召唤它一次,然后放生就是,可好?”
                  “先算了吧。方才……方才你为什么要制止我呢?”
                  晴明略略侧身,手扶上桥栏。已经是正午时分,正是日照充足,他微微伏下身子,桥下的水波反光便映上他的脸,照亮了他那白皙的皮肤,乌黑的鬓角,可是并没让他沉吟的脸色明亮多少。
                  “那样的招摇太反常了。博雅。所以觉得,你最好还是别去。那样怕是会让事态更复杂。”
                  “你能把话说得明白些吗,晴明?你看见那屏风了?”
                  “看见了。事实上,我也从那里经过。先是看见了屏风,而后注意到了你。”
                  “晴明,我觉得那屏风眼熟。”
                  “确实如此。”
                  “喂。”博雅抗议地说,“你该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我不是置身事外的人啊。”
                  “……是的。”晴明的目光从水波上移开,挺直了肩背,不让人察觉地舒出一口气。“博雅,那男人身边的屏风,出自同一个画师的手。”
                  “你说……陛下身边新进献的那一扇?就是那天朗咏会上所用的……”
                  “博雅也注意到了吧?”
                  “那图画看上去很令人不安。”
                  “都出自那个叫做荷衣信芳的画师之手。他不是常为源高明大人作画么?”
                  “今天那屏风正是要抬到高明大人府上……可是,晴明,那天陛下身边的屏风,我记得是师辅大人进献的……”
                  “所以说事态复杂啊。”
                  “晴明啊,这件事就这样不闻不问就算了吗?”
                  “有人要把整个事态弄得混乱,我们不妨等等再作道理。毕竟下了这么大力气之后,他如果不现身坐收渔利,怕是得不偿失的吧。”
                  “……唔,不会有危险吗?”
                  “最近这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起码你担心的人不会。”晴明停顿了片刻,目光又移向桥下的清澈河水,“博雅,你……曾经为自己担心过没有?”
                  “什么?”
                  “啊。”晴明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平素的淡然微笑,“不要站在这里说话了。去我那里坐坐可好?”
                  “这还用问,就是为此来的呀。”
                  “很想听你吹笛呢。今天带叶二来了吗?”
                  “嗯。一般都是不离身的呢。”
                  “最好是这样,博雅……”
                  于是那天,源博雅又回到了安倍晴明屋檐下的窄廊上,与他的好友对坐饮酒。蜜虫随侍在侧,身姿还像以往那样轻盈灵动。俄顷,笛声便响彻了这秋意正浓的院落。阴阳师凝神听着,身子斜靠在松木柱上。平安京的处处院落中,都已经秋风渐起了吧。
                  只是那一日的阳光,秋风和雾霭都遮不住地停留在我眼前的游魂——生前叫做源博雅的游魂的记忆之中,经由他的话语,同样唤醒了在这无何有之乡恍惚着的我。
                  他迟疑地看着我:“我那天一直没有问晴明他去了哪里。每当我想起来的时候,都找不到恰当的时机。……不,我想是因为我不想破坏气氛吧。那天,一切如常的平静,就像以前的许许多多个日子。”
                  我只是点头。我不想补充,也不想去提醒他什么。
                  是的……我们不应该破坏它。
                  因为那是以前许多日子的最后一日,源博雅。


                  13楼2012-02-0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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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皇太子宪平亲王相貌堂堂、才华出众,这正是上天对陛下的眷爱啊。水火乃是无情之物,不懂得回避明君,陛下又何必如此自责呢?”
                    天皇看似很受宽慰地点了点头。
                    “朕近来常常觉得精神衰退,体力不继,甚为焦虑。不过眼看太子长成,心下略觉宽慰——”
                    他的话被藤原师辅不着痕迹的打断了。
                    “陛下龙体不适,正该寻人看视,怎可轻忽从事?想来是各方看顾不力之故。安倍晴明今日恰在此处……”他把这句话轻飘飘地带了出来,“就请他看视一番如何?”
                    此时,京城的治灾和疫情的话题,完全地被遮掩了过去。源高明几次插话而不得其便,也只好默然无语。
                    晴明的身形略略凝滞,随后躬身行礼:“那么,在下回去准备祓禊需要的东西。”
                    天皇面带倦容地挥了挥手。左大臣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老成谋国的典范:“不要让陛下久等啊。”
                    源博雅对我如此描述道。
                    “我觉得自己很无力,也很渺小。我看到了晴明的为难,看到了叔父的无奈,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意识到了,自己是多么的无用,因为我什么也做不了,起码在这朝堂之上。正在我自责的时候,我看到左大臣的侄子,藤原参议伊尹,向我露出了笑容:‘博雅大人,你的挚友说得其实不对。贱民之死,原本就只是很遥远的事。’我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有狠狠地瞪着他。我好像平生从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不,我恨的也许不是他,是那种对人命的凉薄。”
                    于是,你这风雅的音乐家,便表现出了热血冲动的一面了啊,源博雅。
                    “是的。”他自然地衔接了我的思想,结下了话头,“那天晚上,我带着几个侍从,去了待贤门。本来这种事情该知会晴明一声的,可是,他要给陛下祓禊,没有时间。我只是要看看疫鬼的模样,清楚地说给陛下知道,应该是不危险的吧。嗯,应该是吧。”
                    从他小心翼翼的口吻里,透露出现在依然很浓厚的紧张情绪。他沉思着往事,摇着头:“可是,可是,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啊……”
                    游魂困惑地看着我。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待贤门安静得如同死城。我转悠了好几圈,胆子越来越大的同时(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也越来越失望。我的侍从们都不耐烦了,催促我快些回家。他们说,晴明大人也许说错了,或者鬼已经不在作祟了。没有遇见那真是神佛保佑,哪里还有非要撞鬼之理?我只好回了家。可是我不甘心。晴明说得那么郑重,他是不会故弄玄虚的。他是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人……”
                    那样一个如浮云般迷离不定的人,没有相当的根据和情势急迫,怎么会去朝堂上公然与权臣们交涉呢?
                    我无声地叹气。
                    是的,源博雅。
                    晴明说的是真的。
                    而你什么也没看见,也是真的。
                    想不到的事情,也真的发生了。


                    15楼2012-02-06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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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雅这话,我不大明白……”
                      “陛下见了他,好像就很信任。”
                      “那么,为什么是我要当心呢?”
                      “这个,这个……当然陛下也要当心……不过晴明啊,我就是觉得,这件事对你来说不是很好。左大臣他们对你有敌意,慈明法师不就是他们找来的吗?你要当心他们会为难你啊。”
                      晴明抬起眼睛来。他很少这样看人的……你我都知道,源博雅。他素来姿态优雅,看着人的时候目光总不那么直接,要么就低俯着下巴,略略地抬起睫毛;要么就抚弄着折扇,转而侧过脸去……这一次,他就那样无遮拦地凝望着你,可是那目光的意味又很深长,像是想要透过你的身体看穿未来一般。这样的神色,让你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
                      “真是的。你啊……”
                      他甚至不再称呼名字了。随即他像是自悔失言地顿住了口。待到他再度开口的时候,我发觉你涨红的脸色还没有平复下来。
                      “我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博雅你今夜最好不要出门。像你昨天晚上的举动,一定不要再做了。”
                      “你又知道了啊……”
                      “这次可能听我的话?”
                      “好的,我没有不听啊,可是……”
                      晴明已经转身走开了。
                      “我说,晴明,你……”
                      一袭白衣的阴阳师已经俯身进入了那也不知道是真牛还是纸牛驱动的车里。
                      他的声音遥遥地传出来。
                      “你还要说什么呢,博雅君……你要说的,我已经都知道了。”
                      你只好站在原地,心里惘然若失。谁都知道你要说什么……像你那样絮絮叨叨的计较别人的安危的人。像你那样什么话都听得进、偏生对自己的境遇没有切身体会的人。
                      那一晚,黑猫跳进了安倍晴明家的宅院。
                      不过你倒是认识那黑猫——落地时又以轻灵的步态变成了灵动的少年。白衣的阴阳师坐在窄廊下望着他,神色有些凝重。
                      “辛苦你了,猫又。”
                      “晴明大人,过分爱好美女是不行的哦。这样的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你的式神都做不了吧。”同样是谈笑,少年的眉宇间也不若上次相会时的神采飞扬。他嘴上这样说着,手里恭恭敬敬地把女人的头颅放在了晴明面前。
                      晴明并没有去碰那头颅。他静静地凝视了片刻,目光便从那扭歪了的五官上移开。
                      “如何,还得我送回去吧?”猫又大咧咧地问道。
                      “保宪大人是否一早就说了?”
                      “他说,必要的检查也是应该有的。所以我就把它给您带来了。您从这上面看出来施咒的迹象吗?”
                      “没有任何咒。”晴明不带任何感情、淡淡地回答,“他们杀了一个普通的神智昏乱的女人。”
                      “该死,如果上面也有诸佛法印的话倒也好办了。”
                      晴明略为一哂,转移了话题:“那位慈明法师……听比睿山的人说他是前些日云游到此的,不过怕是藤原氏掩人耳目的说法。”
                      “那么说,晴明大人您前些日子是去了比睿山吧。有什么异象吗?”
                      晴明点点头。沉吟了片刻,他淡淡地回答:“比睿山是出了一些怪事……虽然后来是解决了。”
                      “那法师有什么古怪法术吗?”猫又偏偏脑袋又问。
                      晴明抬起眼帘瞥了连连追问的猫又一眼,眸中掠过一抹苦笑,不过还是按部就班的回答:“就我所看到的,他没有施法,也没有施咒。古怪的地方在于他只给人们留下一个剪影一样的印象——‘遇见了一位高僧’,如此而已。”
                      “……这倒是怪。现在也无法确定他是那个使用式神、驱动死者、施行诸佛法印的法师吧?”
                      “无法确定。”晴明的有问必答不似对着式神,显得少见的顺服。
                      “那我就把头颅放回去吧。”猫又重新变回猫形,低下头把头颅上的头发咬在嘴里。走了几步,他又停住步子,把人头放在了地上。
                      “晴明大人,好几股力量缠在了一起,好复杂哦。别忘了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屏风。”
                      “是的。”
                      “贺茂保宪说还是要提防疫鬼。他已经在京城遭灾的地方寻觅过了,没有什么迹象。”
                      “保宪大人……已经找过了吗?”
                      黑猫已经叼住了人头,没有说话。它把多出来的一条尾巴往腰间一绕,轻灵地窜上了屋顶。
                      如果你看见了这一幕,你熟悉的庭院中,又会多了一项叼着头颅的黑猫口吐人言的奇景吧。
                      其实这事情虽然让人意想不到,却远非凶险。
                      晴明却在廊下久坐,凝视着黑夜。廊下的烛火已经熄灭,窄廊的尽头也隐没在一片虚无之中。
                      就像我们现在所处的那般晦暗。
                      注:《伊势物语》第六十五段:川畔祓禊求心静,岂料神明未显灵。说的是一位男子苦恋一女子,想要熄灭这爱恋之心,于是在贺茂川边找来阴阳师祓禊,岂料未见效验。藤原家子弟在这里吟咏,是讽刺晴明的法术不灵验。


                      17楼2012-02-06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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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越来越心神不定,难以入眠。
                        源博雅这样对我说。
                        那法师在宫中讲经三天了。
                        而我也在宫中笼闭了三天。正好去宫中当值赶上了避忌日,宫城大门关了。我们这些殿上人只好在宫中歇宿。若是平常与女官们有些交情倒也好过……不过我即使有几位谈得来,此时也无心去交谈。
                        晴明说的话,总是萦绕在脑海之中:强要有起色,那是不自然的事情。……真是的。博雅,你呀……你还要说什么呢?
                        然后他没有作出解释,就没有了下文。
                        我其实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了……我已经感觉到了我能够理解的东西。
                        我们都遇到了很危险的事啊。只是还没有到我不得不知道的地步。……或者说,是他希望能不要让我知道……
                        游魂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含着疼惜与感慨。晴明啊。他这样说;如果他还有泪水的话,想来一定犹如生前一样眼眶湿润。你知道,晴明一直是一个喜欢掩饰心意的人。我常常开玩笑说他不坦率。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微微露出好笑的神气,有意地责怪我:“不,是博雅太过直率了才对。让人很为难哪。”抛开玩笑话不谈,晴明他确实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知道好多奇怪的词语、学识和掌故,有的时候又不爱跟别人解释清楚……一般人都会奇怪,纵然是千伶百俐的聪明人,与晴明交往都会觉得辛苦,我又怎么能乐此不疲呢?
                        游魂稍稍偏离了话题,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中。他的容色宁定了一些,流露出温暖的笑意。原因是——我虽然听不明白那些法术和道理,倒也不觉得困惑。我知道的……晴明是个好汉子。你笑了……你知道他爱这样说我吗?他自己就是个好汉子。我能感觉到我们有相同的地方,吹笛的时候也觉得心意相通。这才是我能端坐在他廊下的最重要的原因吧。
                        而如今……如今我还知道了,我们还都是一样的……傻瓜。我从来没想过能用这样一个词去形容晴明,不过用它来形容我自己倒是驾轻就熟。可现在我可以这样说了,我们都是要痴心去守护什么,不想去正视什么的傻瓜。
                        不坦率的究竟是你还是我呢,晴明……
                        日影飞去,天色又暗。西殿回廊上微微地度过几点流萤。博雅身侧的灯盏再次被点燃。灯芯已经快要燃尽,昏暗的光线看起来也像是萤火。
                        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么?
                        博雅这样想着。
                        “是啊,今晚又要守夜不睡了。”与他共同值更的殿上人附和着同僚。正在出神的博雅不免微微一惊,不过随后自己也恍然大悟。正是遇到了庚申之夜啊。
                        “走吧,博雅大人,我们去紫宸殿。”
                        人们纷纷向着皇宫最为宏伟的主体大殿走去,一边走一边谈笑着。其实在这里守夜真算是苦差。紫宸殿穹顶很高,架构宏大,秋夜里可谓寒气逼人;数年前这里还曾因为雷劈燃烧起火,几位公卿当场毙命;总之是一个怎么看也不会觉得舒服的地方。众人一个个摆出“食俸禄当报君恩”的大义凛然的模样,端坐在殿堂上铺设的座位上,从怀中缓缓掏出各色棋盒与怀纸,神态庄重、压低了声音说着:“来一局吧!”
                        “也好也好……”
                        “忠正大人,我们不妨来联句好了。”
                        “喔喔,很风雅呀。”
                        因着天皇病体初愈,大家都不敢大事宴乐,一个个玩起双陆,投掷色子。有些人则玩起了探韵赋汉诗的游戏,或是以偏旁为题汉字接龙。也有人邀博雅吹奏一曲,他婉言谢绝了,踱到一旁较清静的人丛中,似听非听地发起怔来。
                        深夜的紫宸殿,纵然灯火通明,也依旧显得幽深难测。三五成群散乱地聚集在殿上的人们仿佛也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原本刻意压低的声线,渐渐地成了嘤嘤嗡嗡的低语。博雅身边这一组殿上人偏又都是苍苍老者,玩着晦涩的射覆。博雅心不在焉地听了一阵,完全不得要领。他连日来缺乏睡眠,如今在这里一坐,反而困意上涌,不由自主地前仰后合起来。
                        “博雅大人敢是身体不适么?面色很难看呢。”玩游戏玩的很不起劲的众人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机会,于是有些取笑地提高了声线。
                        “不……没什么。”博雅蓦地一惊,把支在膝盖上的手肘移开,抚摸着手掌撑得发麻的下巴,喃喃地说。
                        


                        18楼2012-02-07 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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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宪平亲王迟疑了片刻。他的眼睛转了转,打量着博雅。博雅也平静地回视着他。
                          “也好!”
                          先平亲王咧嘴一笑。随后,他毫不迟疑地从梁上一跃而下。众人又发出一阵惊叫,而太子本人却若无其事地轻轻站定。向着博雅伸出手来:“那么就来玩吧!你,还有你们……”
                          诸人惊慌地后退,只有博雅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单膝跪下,把球举过头顶。他感到宪平亲王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彩球——却又突然缩了回去。博雅有些吃惊,待要抬头,却听到了一声佛号。一个陌生的声音十分清朗,堂皇正大地响了起来。
                          “何方妖孽,竟敢冒充太子殿下!”
                          博雅没来由地觉得胸口发紧。人们却发出了宽慰的声音:“是慈明法师啊……”
                          “太好了,总算有法师来了……”
                          “果然是妖物吗?”
                          殿前一个人影,身穿僧衣,正大袖款摆地走上前来。三天前在朝堂上碍于礼数并未看清法师的容颜,如今倒是被四周亮起的松明照了个周彻。慈明法师身材高大,方颅广颐,宝相庄严,目光明锐地盯着博雅和他身后的宪平亲王。那目光与法师的外貌不符,看上去平静、强横而傲慢,就像是……好像要把博雅也连带消灭了一样。法师声音朗朗地说道:“据贫僧所知,太子殿下还在东宫安睡。陛下已经得知此事,命贫僧前来降伏妖物!”
                          此言一出,不待众人怎样,博雅身后的宪平亲王突然发起狂来。他原本的举动除了妖异的轻灵之外不过是像个小孩子,此刻却真的神智昏乱,像是一只野兽一般了。他尖啸数声,身子蹲伏下去,像是什么大型野兽预备攻击人的姿势——距离他最近的博雅发现,他的瞳仁变得一片血红,牙齿也好像变得尖利起来。
                          “快退开呀,博雅大人!”众人惊叫着提醒他。博雅也想离开——然而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他留在原地没有动,定定地看着先平亲王的脸。无所顾忌的笑声,尖利的牙齿,昏乱的眼神……
                          待贤门……
                          那个被打扮好了的,送到宫里来号称是待贤门女鬼的女人……
                          不也是这番模样吗?
                          被打扮好了的鬼怪!
                          “等等啊!”博雅大喊,“也许这不是妖鬼!太子殿下……也许是太子殿下生病了,他生魂出现,也不好说……”
                          慈明法师在他们几步开外站定,他的脸掠过一丝惊讶,而后又浮现出夷然不动的笑意,看似对宪平亲王的狂乱毫不在意,反而对博雅产生了兴趣:“这位大人,您对鬼怪之事了解多少呢?殿下的生魂,又怎么会来紫宸殿作祟呢?”
                          “这……”
                          “博雅大人!”文学博士忠正为人一贯厚道,此刻急忙出言拦阻他,“就算您平常和晴明大人交情不错,毕竟也不是阴阳师啊!别站在那儿了,快过来呀!”
                          “可是,可是太子他又没有作祟,他不过是……”博雅本能的反驳已经出口了。
                          博雅似乎觉得慈明法师微微颔首。这并不是表示同意——好像是在示意给谁看……
                          他身体被一股凶暴的力量一把提了起来。宪平亲王长声大笑,抓住了他的衣领,狠狠地向上抛去。博雅只觉得紫宸殿的屋顶正在逼近他的脸,他却被压迫着发不出声音。就在他脑袋险些碰到房梁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又沉沉下落;宪平亲王发出奇怪的咕噜声,接住了他之后又举过头顶……
                          博雅的帽子飞了,衣襟也散乱开来,胸囊中的东西纷纷掉落,那柄叶二也掉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巧碰到宪平亲王的前额。博雅只觉得对方手上的力道一轻,自己就摔到了地面上。宪平亲王的瞳仁不停地打转,血红的颜色深一层,浅一层……整个人也像是僵住了。
                          法师的声音在博雅身后响起来了,绵绵密密的都是梵文咒语,博雅也不知所谓。就见宪平亲王的身子摇晃起来,一头栽倒向前,恰恰扑到博雅身上,迷迷茫茫地抬起青白色的脸庞。他翕动嘴唇,微不可闻地说了什么,随后——
                          他的人形瞬间化成无数光点,一闪即逝。
                          紫宸殿上一片惊骇。
                          博雅僵在原地没有动。他没有去捡拾自己散落的东西,没有整理自己的散乱的发髻,没有去寻自己的乌帽子……甚至当慈明法师平静的在他身后发话,他也仿佛没有听在耳朵里。
                          “原来博雅大人与晴明大人相熟……怪不得胆量过人。”
                          游魂如此叙述给我听。
                          别人认为我是吓呆了,其实他们当时也吓得不轻,一瞬的寂静之后纷纷议论起来,而好心的忠正大人开始帮我整理散了一地的物品,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
                          可是我也没有回应他这份好意。我实在是过于震惊了。
                          宪平亲王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是:“救救我……”我听得真真切切,可是我什么也没能做。
                          我的不能说话的朋友啊……游魂看着我。
                          是这位法师害了殿下吧……
                          可是没有人会相信我啊!
                          注:据《日本史话》一书记载——我觉得那本书真的很八卦——当时中纳言藤原元方的女儿佑姬是村上天皇的妃子,藤原实赖的女儿是中宫彰子。元方之女生子在先,于是元方愈发骄横。在宫中值夜的时候,元方投中一个双六,非常得意。当时彰子也有身孕即将临产,实赖看见元方的样子很是生气,于是掷色子之时喝道:“双六!让我女儿也生个儿子!”色子恰好是双六,而彰子也正在其时生下了儿子,马上被立为皇嗣。殿上人说起来的,就是这段往事。


                          20楼2012-02-07 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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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五根巨大的手指又袭到了廊下,想要抓住晴明。院子中什么时候又多了几只巨怪,而且还在层出不穷地冒将出来。被晴明制住的那只后退了,新出现的便毫不迟疑的聚拢过来。
                            空间变得越来越逼仄,怪物们的身体压迫着晴明的屋顶,那白色的光晕在黑色的煞气冲击之下变得黯淡了。晴明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哎呀,诱敌深入得有点过头了……”阴阳师苦笑着对自己说。他念动咒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妖物,仿佛想要寻觅什么东西。邪神虽然动作缓慢下来,却还在步步逼近,其中一只的爪子已经快要伸到他的面前了。
                            晴明此时却不再念咒了。他微微一笑。
                            就听见“夺”的一声,一道蓝色的光辉闪过。满空弥漫的黑色雾气顿时一收。妖物们每只都张开了血盆大口,惨叫起来。它们挨挨挤挤地彼此推踩,扭动着倒在地下,抽搐了片刻便隐没在了土中。头上的天色逐渐亮起,照见院子正中插着一支黑色的羽箭,箭头上钉着一张白色的怀纸,上面隐约有殷红的字迹。
                            一个有点拖腔的声音懒懒散散地响起来:“我说过,破魔箭那东西很贵的,怎么能只用一次就算了呢!”
                            衣着黑如墨色的贺茂保宪独个人出现在绘有五芒星图案的庭院门口,神色如常,看上去就像是在做一次最寻常的来访。
                            “我就在想,能闯入这样的结界的,也只有保宪大人您了。”白衣的屋主回答,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
                            “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对方给你设这么严密的结界,并不一定意味着要现出真身和你对决呀。”贺茂保宪连连摇头,“晴明啊,你传奇故事看多了吧。”
                            “对方真是爱浪费华丽排场……这跟本门的门风截然不同啊。”晴明说着话,缓步下廊。贺茂保宪也走进庭院中,两人并肩而立,一起看着破魔箭钉住的那张纸,同时舒出一口长气。
                            “晴明,这就是我们最近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找的‘诸佛法印’哪。真了不起……都开始役使那么大的邪灵了。以前你对我说他的式神能打败赤鬼……那时候分明还没有这么严重。”
                            “他的力量在增强,这是毋庸置疑的。”
                            “看看,我早就叫你提防疫鬼。”贺茂保宪淡淡地说,面容却没有随着话语中自夸的成分露出一丝一毫的自得之色。
                            晴明瞥了他一眼,只看到他毫无表情的侧脸。
                            “他是把疫鬼养成了蛊毒了吗?”
                            “后悔呀。我本该在他之前想到这一点——若是能抢先抓到就更好了。”贺茂保宪抓了抓头,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好在他虽然藏的严严实实,我还是发现了疫鬼的所在。”
                            “莫非在宫城?”
                            “你也想到了吧?”
                            “猜想和证实是两回事……不愧是精于结界的你啊。”晴明微笑着说,不过片刻他的脸色便是一沉,看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贺茂保宪。”
                            他声音低下来,口气也变得直截了当——甚至算得上是粗鲁无礼的。而被这样叫着的贺茂保宪却没有任何着恼的意思,反而一改方才的漠然,露出了很是明朗的笑容。看上去不像是对自己的行为光明磊落而问心无愧地发笑,而是明知自己纵然有点理亏,对方也无计报复的有恃无恐。
                            “晴明,看来你终于认识到现实了吗?”
                            “现实就是,现在的皇宫已经被设下了强大的结界,不用非常的手段是进不去的。贺茂保宪,你果然没有答应我的请托的意思。”晴明的话语锐利而冰冷,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能保持平静,不过他说着话的同时,反而移开了眼光,偏转了脸去看窄廊的尽头。
                            “请托是另一回事,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按照你的预想去做。”贺茂保宪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不像你,我一开始就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很麻烦。这样反而会找到更直接的方法也说不定。”
                            “说的就是这个。”晴明终于望向他,他俊逸的脸此刻苍白得失却了全部的血色,“你也太托大了,我不信你能护得周全。”
                            “这不是我方才指责你的话吗?”贺茂保宪面对晴明这样的反应泰然自若,“何况,这种话你用不着对我说。我们不是一路货色吗,晴明?”
                            


                            25楼2012-02-07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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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素懒散含笑,目光深邃的谷仓院主计头微微向前倾身,黝黑的眸子内蕴着明亮的光华,一闪即逝。
                              晴明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贺茂保宪若无其事地挺直了身姿。
                              “你听我说——在你守卫鬼门的时候,那男人按照那个法师的话派出人去,在平安京南方的巨琼池边搭建一座浮屠——据说是给太子殿下祈福。”
                              晴明方才就眉峰微皱,此刻眉心中间出现了一道清晰的纹路。“这是意在镇压朱雀啊。”他低声说,“前些日子我去延历寺,途中发现青龙贺茂川已经被污浊了。而延历寺的方角也已经被改变。”
                              “所以,晴明,这慈明法师感兴趣的不是宫廷斗争而来的荣华富贵呀。他效忠藤原家只是一个表象。这块国土危脆的地方有什么好图谋的?”
                              “我会去问清楚这一点的。”晴明回答。片刻后,他唇边轻轻绽开一抹笑意:“正是如此。”
                              他说的没头没尾,贺茂保宪却毫不迟疑地颔首:“正是如此。晴明,你做你该做的事,我做我该做的事。”
                              “那么说,我的请托是失效了吧。”
                              “怎么会呢,我有的时候也大方得很。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贺茂保宪少有地直视着晴明,唇角斜挑,语气却很郑重。片刻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笑了起来,明亮的表情像是个少年:“按照命盘所言,你我都得有结账的一天呀。”
                              “你的比喻还真是差劲……”
                              “我又不是靠善于辞令才当上你的代师父的。蜜虫似乎是要回来了。还带了有趣的物事……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贺茂保宪整了整衣袖,自说自话地背转了身子,扬长而去。他的步子轻捷得有些过分,晴明在他身后说了什么他仿佛没有在意,直到行至门口他才停住了脚步。
                              “晴明,记住我一句话。”
                              “是。”
                              “一定能找到你的。”
                              阴阳师微微屏息了片刻。他浓密的睫毛略略闪动,薄唇一抿,想要说的话还是咽住了没有说下去。
                              “一定能的。”贺茂保宪淡淡地重复道,“那个法师不管他有多强大,驱动的也是无明的业力。”
                              “……也记住我一句话吧。”白衣的阴阳师此刻也平和的回应着。
                              “什么?”
                              “不存在什么法师……恐怕是。只有那个印记。”
                              “现在才说,真是的。”黑衣的男子回身一笑,“我知道了。”
                              “那么,就此别过了,贺茂保宪。”晴明始终是连名带姓地称呼着他,即使在他情绪恢复平稳之后也依然如此。
                              “就此别过。晴明。你一直留意那屏风,也是对的……你就好好留意吧。”
                              贺茂保宪迈步出门,五芒星的大门在他身后轻轻掩上了。
                              这段对话,我就算是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你听,你怕也是听不出个中玄机来的,源博雅。
                              他们之间洋溢着的气氛也十分古怪。那般平静,而又那般决绝。
                              他们是下了决心了,源博雅。这你却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因为如今你也是一样吧。


                              26楼2012-02-07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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