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好景君须记
逍遥花外听雪柳下行舟,朱栏倚翠袖。
夏日的开封总是宁静的,晌晴白日里毒日头晒得人蔫蔫的。一个个只管缩在屋里院中不肯出来。汴河边上零散的几个浣纱的女子抬了眼,瞧着河面上荡过的一艘华美画舫吃吃笑闹。河上的风总还是有那么几分凉的。急急掠过的时候牵动了河面上一片接天碧,摇摇晃晃露出几点深藏其中的迎日红。那颜色像是舫上俊雅公子的一身绯红衣衫。展昭握了白玉的杯子轻轻摇晃,里头冰镇过的酒液带着沁人心脾的凉。白玉堂倚在栏边,一身月白,那眉那眼画似的好看。
就这样看着看着竟也生出了那么几分醉意——却不知到底是酒醉人,还是人醉酒呢。
清扬少年心事独上高楼,把盏言闲愁。
夏日的离去就像他来时一般突然。整个开封的蝉们在同一个夜晚一起息了声,西风带走了白云的天空就空前的辽阔起来。白玉堂仰面躺在开封府新换了瓦片的屋顶上,看着展昭。那个人还是一袭红衫,足尖轻点飞身跃上的影儿隐约着透出几分惊鸿似的轻盈与桀骜。刷拉一声甩开手中玉骨的折扇,细长白净的指一遍遍数着扇骨。白玉堂挑了薄薄的嘴角,带着戏谑的声音一字一顿:“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猫大人果然绝色。”展昭方在屋顶立定,抬手将掷来的酒坛接了个稳妥,菱角似的唇上扬成舒婉的弧:“鼠兄谬赞了。”
忆昔年少俊游书剑风流,白马拥轻裘。
往后的日子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飞快的流走。仿佛只是在一眨眼的当儿,岁月便又往前跳动了一格。日照短了,江边的树影却长长长。头夜里落了雪,开封府中屋顶是白,街市也白;河面的雾气是白,天上流云也白。可这白,就和白玉堂的不一样。
展昭倚着船篷,一手捏着钓竿,一手抽两指掐了白玉堂崭新裘衣白色的袖儿,将搭在自己肩上的老鼠爪子拨开。那手打肩上移开,便又去够那竿,长指微笼轻轻一弹。水面上的浮子抖了两抖,荡开几圈涟漪——将要上钩的鱼就这么,没了。而那罪魁祸首却在一旁笑得灿烂,末了还要凑过来叹上一句:“与猫共钓寒江雪,其乐无穷也。”
可堪风和水暖凤尾竹喧,竹外桃花艳。
白玉堂换了支小笔醮上白垩,再沾水化上一化,然后往画上描去,给上头浑身漆黑的小猫儿添上一对白足。一只白色小鼠半隐在一株桃树后瞧着那猫儿,那树上新长出的细枝泛着浅淡绿意。缘是春风入画来。朱红的门扉被推开时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呻吟。白玉堂抬起头,雕花的窗子大敞着,正瞧见展昭换了一身天青色的衫子,左手里提着他那柄宝剑巨阙,右手上端着个酒坛。外头飘了雨,这人也不撑伞,坛上的泥封着了水,缓慢的渗出一缕醉人的醇香。展昭含了笑,一步步迈近来,乌黑皂靴的底儿敲打着朗月居前头爬了青苔的石板地。细碎的声响散开了融进一片蒙蒙的烟雨里。
白玉堂于是也含了笑,笔锋辗转,那画尾便又添上两行格外清秀端方的字儿——一年好景君须记,细雨斜飞入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