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渐渐看清窗边的人影,不由得楞了。
耶律文才听到声响转过身来,却并未停下曲子,只用目光一掠桌上还未动过的酒。
展昭见他吹奏的乐器不过盈尺,却是两根竹管所制,显见得不是中原之物,可那一腔一调吹出来的轻灵悠扬,正是一支寻常的江南小调。
一曲终了,耶律文才放下手中竹管:“公孙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公孙策淡淡一笑:“耶律兄别来无恙。”
耶律文才执酒坛将三只碗斟满:“自宋辽边境安定之后,我们想见上一面还真是很难。”
公孙策闻言不禁皱眉,一言不发的看着面前这位书生打扮的辽国重臣。
耶律文才也知道是自己刚才那句意义不明的话让公孙策起了戒备,笑着将酒递给他:“我此来是奉王命处理一些事务,听人说公孙兄也来了,特意与故友一聚,今夜只叙离情,不谈国事。”
公孙策看看粗瓷碗中寡淡的酒浆,待展昭也端起碗,三人略略一让,饮下头杯。
粗瓷碗空了又斟满,要叙离情的两人却无言。
展昭看他们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指了指桌上的竹管:“耶律公子,这是什么乐器啊?方才听你吹奏音色很像笛子,这么一看比笛子短了许多,还是竖着吹的。”
耶律文才拿起桌上竹管:“这是羌笛,确实不是中原之物,我也是听人吹过,才相信西域的乐器也能才奏出江南味道来。”
展昭不禁摇头称奇:“怎么还有西域人喜欢江南小调的?”
公孙策一挑眉:“音乐又不是人,还分什么胡汉夷狄,凡有所成者,技巧都在其次,其实全在情真意切,可称当世第一琴师的萧彬先生,便是辽人。”
耶律文才眼中忽现惊喜之色:“公孙兄知道家师?”
公孙策眼中亦现出惊喜之色:“耶律兄原来是萧大师高足?”
耶律文才自嘲的摇摇头:“哪敢称高足,只是蒙萧师不弃,略窥得些皮毛罢了。那么公孙兄也该知道萧师自十年之前中原大家林遇白先生过世,便就此封琴,自言技艺始终逊林大师一筹,天下第一的名号他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
公孙策也摇摇头,眉间尽是惋惜之情:“略有耳闻,实在是萧师过谦了。”
展昭看两人谈起琴事,倒都不约而同的一脸痴迷,自己却于此技一窍不通,开了话头,此刻反而无法插嘴了。入夜以来冷的滴水成冰,小老头一刻不停的往火里添柴,索性到小酒馆另一端帮忙劈柴去了。
不知不觉间,一坛淡酒喝空,耶律文才怅怅然起身:“公孙兄,我不能久呆,这就要走了。今日一别不知还能否再见,请保重!”
迟疑片刻,才又问道:“包拯……仍旧下落不明?”
展昭忽然间听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猛地抬起头来,几乎是下意识的看了看公孙策,见他面色如常,但身子还是微微一僵。
两年多之前包拯的纵身一跳,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之后宫墙里的那个人显然也施加了微妙的力量,于是不久之后坊间便开始传言包拯在天芒事件之后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了,传得比真的还真。
在悬崖上放手的公孙策,那以后也平静的让展昭有些无法接受。没有怨,没有忿,甚至没有去找过,只是像包拯第一次失踪时那样,继续替他照顾包大娘,闲来无事,还做起了教书先生。
直到有一天展昭终于耐不住了,问他:“公孙大哥,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哪怕是去找找包大哥?”
得来的却是一句依然平静的回问:“包拯的话,如果没死,怎会不回来找我们?”
这话让展昭想了很久,仿佛很对,仿佛很不对,却分辩不出哪里不对,或许只是自己心里还有一份不甘吧,从此深埋。
此时此刻,眼前的公孙策被火光映得看不清神色,只见他微微摇头。
耶律文才沉默着走到门口,眼见要跨出门去,最终还是停下脚步,不知是笑了一声还是叹了一声:“她很好,此生都不会再回大宋了……”
说罢,趁着夜色扬长而去。
她,很好,原来很好。
那个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的人,大概,也很好吧。
哪怕只是片刻血热,一生之中,能想要与之共赴黄泉的,可得几人?
终究还是,各自珍重。
公孙策心中茫然,不知悲喜,恍然间看到展昭一脸关切的立在身边,终于还是轻轻勾起了嘴角。
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火光中的干柴偶尔发出一声噼啪。
不知过去多久,院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得火边打盹的小老头直接跌下了矮凳。
竟是王朝十万火急的闯进来:“大人,可找到您了!范熙范大人在双喜镇街头被人一剑穿喉,杀他的是……是……西夏飞龙院副使苏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