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比以前更加寒冷。诺威朝手心里呵了口气,迎面吹来的风让呼出来的白气变成了冰碴,吹过来凝结在了脸上,远远望去像隔壁快要去世的老汉森白花花的的胡子。城里来的医生只看了一眼就走了,拿来的朗姆酒就放在窗台上忘了带回去,被汉森太太拿走了,说是留给她丈夫。她丈夫在这种天气不知道去山里干了什么,据她说是去打一头鹿回来,那让他感觉好笑。不过尽管没什么可能打到鹿,但是说不定能捡到被埋在雪里的兔子,他这么想着又是一铲狠狠地挖下去,但是只在冻土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震得他虎口生疼。
“老汉森还没有咽气。”贝瓦尔德这么对他说,“但是你要快点。”
“早晨就有人说他快不行了,”他在冷风中回答他,“一直到现在,他们都已经不把这个当回事了。”
他不确定贝瓦尔德有没有听见他的话,他手上拿着冰凿,可能是想去北边的河里抓几条鲑鱼。于是他又是一铲挖下去,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最后他把铲子丢在一边想去要些木柴来把土地烤得软一点,否则可怜的老汉森就连墓穴都没有了。老汉森是个基督徒,据说要在床头点两根蜡烛,但是他始终没有看见蜡烛的光影,这也不让人意外。
他去捡了一把杉树的树枝,又去汉森太太家的壁炉那儿借了火,树枝被点燃时他注意到火堆里有本黑色皮革封面的圣经,可能是因为太厚太潮湿没办法烧得起来,仅仅是边缘打了卷,有股难闻的臭味。
走出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在老汉森的房间门口停顿了一会儿,老人的皮肤已经泛上了死人才有的青灰色,血管凸起浮在身体表面似的。他房间的窗帘拉得死死的。汉森太太一边哼着不知道哪里的曲子一边做午饭,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屋子里没有行将就木的人,实际上只是因为他们都没了耐心,早晨城里的医生就宣布没救了,那个时候他们一家都神情肃穆地围在老人床边想聆听他最后的话语,但是老人一直都不肯离去。他攥着火把走出去,汉森太太友好地冲他点点头,算是感谢他肯为老人挖出墓穴。他也动作僵硬地点点头。
火焰毕毕剥剥地燃烧着,他用铲子敲了敲那里的泥土,总算比之前松软了点儿,至少可以下铲了,于是他把手凑过去想让自己暖和暖和,否则他的手也僵硬得没办法握紧。他一边烤着火一边想象贝瓦尔德能抓到几条鱼。说起来老汉森不是在这个冬天死去的唯一一个,之前还有一个从康斯坦茨来到这儿的传教士,他带来了好几本圣经——现在正在汉森家的壁炉里燃烧的就是其中一本——不过并没有多少人重视他,尽管来听他演讲的人越来越多。也许是南方大陆上来的人受不了斯堪的纳维亚的冰冷气候,刚入冬就发了烧,有善良的人去探望过也没有效用,一个月前死在了他租下来的屋子的床上三天后才被人发现,随便埋在了不知道哪个地方。
下午的时候他把活儿干完了,而就像是知道他已经挖好给自己的坟墓似的,老汉森终于断了气。汉森可能还在打猎没有回来,汉森太太一开始有些惶恐不安,但她是一位合格而干练的家庭主妇,立刻就嘱咐诺威去把自己觉得无聊就去找其他孩子玩的儿子找回来。他找到那个小男孩的时候他正在和自己的同伴用散落在雪地里的树枝搭建小房子。“你爷爷咽气了。”他说,小男孩不懂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只好再重复一遍,“你爷爷咽气了,你妈妈叫你回去。”小男孩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中的树枝跟在他后面。
他还没有走远屋子里就传来了哭泣声,然而他总觉得那哭泣声仿佛憋了很久如今终于放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裹一样,他们等待这个时候好像已经很久了。诺威突然觉得很烦躁,他瞥了一眼窗户,那里依旧没有映照出蜡烛的影子。贝瓦尔德也没有回来,他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午饭,窗台上的熏鱼和咸肉不知道被谁拿走的。他只好回去把壁炉的火烧起来,用树枝拨弄柴火想让它烧得更旺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本黑色封皮的圣经,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烧成一堆灰烬。
傍晚的时候汉森带着一只冰凉的兔子回来了,他也算是无功而返不过没有人在意这个。这次是他自己把老汉森的尸体埋进去的,坟墓上光秃秃一片什么也没有,而汉森太太心情很好地把那只兔子拿去炖了。诺威觉得越来越无聊,他朝北边那条河走过去,远远就看见贝瓦尔德站在河边的身影。他走到他身边时发现旁边的那个鱼筐装了一半,而这个时候贝瓦尔德一鱼叉下去又刺中一条。
“鱼越来越少了啊。”
“……嗯。”
“再过一会儿就回去吧。还有,老汉森下午的时候咽了气。”
“……啊,知道了。”
然后他们都沉默下去,诺威张望了一下,在冰凿旁边找到了一把小刀。他把刚刚被贝瓦尔德扔进鱼筐的那只鱼拿起来准备剖开它的肚子,然而那条奄奄一息的鱼居然剧烈地一摆尾巴从他手里挣脱出去掉到地上还窜出一段距离,然后就耗尽了力气,鱼尾有气无力地一下一下拍着陈雪覆盖的地面。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非常阴沉,虽然是冬天,但是看起来就像是托尔即将驾着马车出来巡视一样。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