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果杜荃的《读〈中国封建史〉》真的是郭沫若作品,那么,郭为什么不把它像《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追论及补遗》那样收作此书的“附录”?为什么在郭出版的其它历史论文集如《青铜时代》、《十批判书》、《奴隶制时代》中也不收它?为什么郭的其它文章中均未谈到《中国封建史》一书和《读〈中国封建史〉》一文?这总该不是因其文章写得不好而“羞愧”,故不收和不谈吧?早春先生就说此文是“文笔极其圆熟老练”啊!这一切都说明杜荃的《读〈中国封建史〉》不会是郭沫若的作品。因而也就不能说杜荃即郭沫若了。
至于另外一些双方的相似之处,如研究目的、基本内容、指导思想、研究方法、甚至存在的缺点等等都一样,那是因为郭的体现以上诸方面的主要文章,都于1928年在国内的《思想》和《东方杂志》上发表过(21);其《自序》虽写于1929年, 但系该年9月20日夜写就,也在杜荃的《读〈中国封建史〉》发表的时间1929年12月之前。他在1929年9月21日写的《解题》也讲到自已“生活的不自由,参考书的缺乏,及其他种种……艰难迫害”,使其书“自己亦不能认为满足”,故“希望更有时间更有自由的同志继续作详细的探求。”这就和他一年前已发表的这方面作品一样,都在启发着别人继续他的路径作研究。对已经写出的草稿也可以根据他的路径进行补充、修改和润色。在这些情况下, 双方相似甚至酷似的地方必然会有,并不奇怪。模仿的会有,因袭的会有,甚至图简单搞抄袭也很可能有。 杜荃的文章产生在郭沫若文章之后一年左右,缘于以上任何一种情况而出现的“同一”现象,不都是很自然的吗?怎么能因这种“同一”就认定杜荃即是郭沫若呢?而且这种极端的“同一”恰恰说明其不一。因为只有初始学步者往往才处处亦步亦趋,不敢越雷池一步,故尔才与前行者的足迹恰相吻合,形成“同一”。而文章大家重在开拓创新、灵活通变,岂能一场不变地重复老调!郭沫若就说过:“我自己的兴趣是在追求,只想把没有知道的东西弄得使自己知道。知道了,一旦写出过,我便不想再写了。”(22)这正好道出了杜荃那篇与郭“同一”的文章究竟是否郭的作品。如有不以为然者,那就请在郭的全集中再就其它研究课题找出同一对象、同一进度、同一观点、同一方法、同一水平、同一建树的两篇文章来,以证明其出于同一魂魄、同一身手、同一五官的同一人,行吗?
看来,早春先生的“同一”说究竟能不能自立,不就很明显了?
通过以上多种分析,可以认定,早春先生关于杜荃即郭沫若的一系列考证,并不扎实可靠,并不确凿服人。结合本文第一部分讲的其它基本道理,杜荃并非郭沫若,便成了水到渠成的结论。
不过,早春先生的考证,在杜荃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上,我看还是有其引路的作用。为什么鲁迅能想到杜荃是郭沫若?为什么一些学者和文化界的高层领导能认可了早春先生的考证?看来大家都基本上是从所谓“风格”和某种“同一”上着眼的。当然;本文的分析己否定了据此而对郭沫若的认定,但我们可以通过郭沫若这个虚影,去追寻真人。据我的猜想,杜荃此人,似乎应是平时肯与郭接近,或者多读郭的作品,受郭的学术思想和写作文风影响较大,又对鲁迅有些“左”倾看法的**阵营中的文化界人士。至于具体所指,还得靠实证确定,不能捕风捉影。如无实证,宁可悬而待考。中国古代“偷斧子的人”的寓言所提供的教训,是很深刻的。
郭沫若在《创造十年续篇》中有一段话,也颇有意思:
“要谈文艺掌故,其实不是容易的事情。知者不便谈,谈者不必知。待年代既久,不便谈的知者死完,便只剩下不必知的谈者。懂得这个妙窍,便可以知道古来的历史或英雄是怎样地被创造了出来。在这儿我觉得私人的笔札和日记似乎可以多少表现着一个时代的真相……”
这段话和“偷斧子的人”的寓言,都再明白不过地启示我们如何对待杜荃其人及其《文艺战线上的封建余孽》和《读〈中国封建史〉》二文与郭沫若的关系。把《鲁迅全集》中的杜荃注为郭沫若这个谬误,不该改正过来吗?
当然,鲁迅与郭沫若是居同一的政治立场,而在思想认识的境界、艺术与学术的水平上各自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占有了同时代其他人难以比拟的文化制高点,得到了党和人民的充分肯定。他们都是伟人,都是巨匠,都是中华民族的骄傲,且都各有千秋,不能互相替代。这是毫无疑义的。至于他们个人之间的关系,则是有所演变的。 所谓曾互以笔墨相讥,大体是从鲁的《上海文艺之一瞥》和郭的《创造十年·发端》开始的, 此前的表现不很明显。明显也罢,不明显也罢,总都是同一阵营内部人的互相误会和逞强。看来是各有是非,难决轻重。即便 是把杜荃骂鲁迅的话加到郭沫若头上,也是郭骂了鲁的“***”,鲁也骂了郭的“流氓”。一个从思想上全盘否定,一个从人格上彻底颠复,份量都够对方荷了。虽然这儿的“***”和“流氓”有其不同一般的解释。然而谁骂得对呢?我看没有一个是对的。因为鲁既不是“***”,郭也不是“流氓”。他们都是**的激进派,也都是人格高尚的人。否则,鲁不会说出他与郭“大战斗却都为着同一目标,决不日夜记着个人的恩怨”的话,郭也不会以文以联痛悼鲁的逝世,并接过其旗帜撑到最后。故我们对于鲁郭二位文化巨擘理应同样地尊敬;对他们互有误会时的笔墨相讥也理应客观地对待。总之,以科学的眼光,实事求是的态度,是什么就还它个什么,是学术研究须把握的真谛。我们应尽量体现和接近这一真谛。
本人撰写本文的基本认识,正在于此。想来这样作应该不是多余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