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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随笔】生活在别处——也谈梁鸿和孟光的举案齐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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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素微


1楼2012-03-25 22:45回复
     父亲去世的时候,梁鸿还小。她的母亲是否尚在人世,史书中没有交代,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因为梁鸿童幼时期入太学,既要读书,又要料理日常生活中诸如洗衣做饭之类的各种琐务,对一个初出家门的小孩子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而当时的太学,生员的年龄跨度很大,囊括了从十来岁至六十来岁各个年龄段。鉴于太学生老的老,小的小这一事实,有关的管理人员制定的政策也比较人性化,允许生员家属住在宿舍里面,贴身照顾。有一个例子,可以证明这一点。东汉太学初建时,十二岁的鲁恭入太学受教,因为年龄太小,他的母亲与弟弟也随同寄居在此。因此,从常理推测,倘若梁鸿的母亲建在,不会放心让那么小的孩子孤身在外,她一定会想办法,陪在儿子身边,尽一个母亲的本分。
    如果以上的推论能够成立,那么在父母双亡以后,这个孩子一定过了一段飘零的日子。汉代还没有设立孤儿院、收容所之类的机构,梁鸿是象林黛玉那样依倚有权有势的亲戚聊以存身,还是另有别的去处,甚或自己枯守荒凉的旧宅,靠左邻右舍的接济生活,惹人疑猜。
    不管此前的情形如何,进入太学,对梁鸿来说,都应该是命运赋予的一个转折。两汉的君主为了选拔和培养统治人才,对于太学教育都非常重视。正式被太学录取的员额,不但免收学费,还可以享受各方面的优厚的待遇,吃、穿、住、行都由中央财政拨款。梁鸿的生计解决了,又可以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坏事。要是放到现在,即便收到录取通知书,负担不起昂贵的学费也是白搭。梁鸿能做的,也许就是三下两下把录取通知书撕碎,朝虚空中猛一撒手,任那纷纷扬扬的碎屑,落了自己一头一脸,然后收拾收拾行囊,出去打工赚钱,自己养活自己了。
    太学的学制是八年,梁鸿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生命中的青葱岁月。毕业的时候,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人生的画卷才刚刚展开,有大把大把的好时光在等着他。对于绝大多人来说,进入国家机关,当个政府公务人员是最佳也是最为常规的选择。太学每年都要对学生进行课试,考试合格的,就可以为官补吏了。或者,退而求其次,再读上两年书,然后,回到家乡,开办个私立学校,招收些适龄儿童,挣点束修,也算是不错的出路。
    但是,梁鸿的选择,与上述出路都没有关系。拿到毕业证书以后,他拾掇拾掇,跑到上林苑放猪去了。
    被责任、义务、工作压力、人际关系等各种咬啮性烦恼困扰的你,在埋首工作,送子女上学,陪老人看病,同爱人冷战,与同事吵架,处理案头那永远堆积如山的工作的间隙,是否也有速速遁去,远离尘嚣,逍遥山林,剪断一切尘世纠葛的愿望?可是现实的种种,又提醒你,这只能是一个梦。只要狠心抛下一切,就触手可及的梦!
    明明知道,离开不过是一个潇洒的转身,你留给世界的,将是一个华丽的背影。可是,动起真格的来,又有几人能够?如果不是真的伤心断肠,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仍然贪恋那泥淖中的温暖。
    嘿嘿,需要声明的是,我只是客观冷静地陈述自己的一个感慨,并没有教唆诸位离家出走或是进寺庙当和尚的企图。
    


    4楼2012-03-25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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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左右为难的事,在梁鸿看来就很轻松。他的轻松,当然有超然物外的因素,此外,客观条件,也允许他做这样的选择。
      首先,梁鸿父母双亡,他们寓居北地,可能与梁氏家族的其他枝系也失去了联络。所以,他长大成人以后,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必为了赡养父母,延续家族的光荣与梦想而勉强自己。
      其次,也与他双亲早逝有关。在一个健全的家庭中,父母的受教育程度,意志力,人才观,价值观等都会影响他们对于子女的未来的定位。在童幼时期,孩子既没有自制力,也没有明确的目标,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家长的期待就是他努力的方向。
      所以,朗朗成了钢琴家,丁俊晖成为台球高手,而常昊,是围棋大师。
      父母的期望、鼓励、教诲是子女前进的动力,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在为你指定一条路的同时,也关闭了其他的可能。象梁让那样的父亲,他对于梁鸿的期待,很可能是走仕途经济这条路。不幸的是,这老爷子早亡,血缘亲情的缺失,没有父母的庇护,对梁鸿的一生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详见后文),不过,此时,从太学走出去的那一刻,他可以不必背负父母的期望。他可以在各种可能的选择中,选择去上林苑放猪。
      那么,一个学业有成,前途光明的太学生,为什么要选择去上林苑放猪呢?那个时候,就算是扩招,每年的毕业生也不过才几万人,不象现在,一个工作机会有上百人去竞争,大学生就业难已经成为政府工作报告中的议题。
      首先,从梁鸿的学问好尚来看,《后汉书》中说他:博览无不通,而不为章句。也就是说,他在导师指定的教科书以外,还自发地看了很多课外读物。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林林总总,提起头来,他都能侃侃而谈,并且头头是道。按说兴趣广泛并不是坏事,在整合各个领域的知识和轶闻的同时,开阔了视野,陶冶了情操,培养了能力,最起码,一个广修博览的人,不会象《儒林外史》里的范进那样,那么钻牛角尖。
      这都没有什么问题,要命的是后半句,“而不为章句”。章句之学对当时的士子来说非常重要,大致说来,在学的学生要严格恪守师法和家法,治学不能有自己的发挥和引申,就如同现代考试中的标准答案,要想得高分,必须一板一眼,循规蹈矩。
      这是一种封闭的学术体系,同一代大师陈寅恪所倡导的“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严重悖离。它禁锢人的思想,扼杀人的创造力,后来渐趋繁琐,屡遭诟病,并且慢慢走向衰落。当然,这都是后话,在梁鸿的那个年代,章句之学还大行于世。年终考课,精通章句的人才能得高第,才拥有补除官吏的优先权。不为章句,简直就是与现有的考试体系对着干。你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但由此产生的后果也要一并承担。
      夜半更深,看课外书兴奋到失眠,望着从房顶缝隙漏下的点点星光,梁鸿反躬自省,顺便也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将来。他清楚地照见自己绝不是什么应试型人才,博士们讲的那些条条框框总是令他头疼不已,经常是背了半天,大脑仍一片空白,他索性决定,不再折磨自己了,拿到毕业证书就走人,也算对自己的八年抗战有个交代。至于入朝为官,还是留待后叙吧。
      其次,梁鸿这个人有非常严重的洁癖,不是生活上,而道德和精神层面。刚进入太学的时候,他不过十来岁的样子,这个年龄的小男孩最愿意成群结队,嬉笑打闹,上山打鸟,下河摸鱼,饶是太学管理严格,学生仍有很大的空间与自由度。梁鸿却与别人不同。他向来都是独来独往,落落寡合。一个典型的事例是,当时学校没有集体食堂,想吃饭得自己去做。梁鸿不但不与其他同学共食,而且,做饭也要另起炉灶。有先把饭烹熟的同学,招呼梁鸿趁热就着锅底做饭,梁鸿不仅对人家的好意视而不见,而且回了一句:“童子鸿,不因人热者也!”意识是:我梁鸿同学,一向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言外之意,也不接受别人的恩典。于是,“灭灶更燃火”,把烧得正旺的灶膛熄灭了,重新点火。你说这不是神经病吗!
      这种脾气,说得通俗一点儿,就是“独”。如果用书面语形容,叫做“孤介”。——清高、孤僻、决绝,在自己与他人之间,划出一条凛然的界限。无论是谁,都不可以越界。
      不同情别人,也不肯接受别人的同情。不欠别人的,别人也休要欠我。
      仅有的流传下来的几句词赋表明,他并非没有入仕情结,只是同屈原一样,有着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孤绝与自负。屈原自投汨罗,梁鸿的选择是遁避。
      


      5楼2012-03-25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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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孤的身世,曾经的寄人篱下的生涯,和文人的纤弱敏感赋予他世事洞明的头脑,却无法令他人情练达。如果不顾现实厕身官场,也难以左右逢源,长袖善舞。与人往还之际,局促而别扭,自己难受,也令别人难受。所以,在官场上,他的前途是可以预知的,倘若性情没有被彻底扭曲异化,那么仕途通达简直是神话,淹骞失意,处处碰壁,郁郁而终到是一定的。
        梁鸿这样的人,如果放在现在,可以做个自由职业者,或者寄居象牙塔,日坐书斋,研究些濒临灭绝的学问,在与同行的口诛笔伐中,了此一生。——知识分子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清高,孤介,不食人间烟火。干了这一行,在很大程度上,梁鸿可以做回他自己。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浊浪排空,泥沙俱下,李泽厚的厚黑学告诉我们,在官场上混,只有浑水摸鱼,与时俯仰才能有生机。
        不把别人当回事情,也不把自己当回事。利字当头,就算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三刻扑上去将对方手刃,也得笑脸相迎,把臂为欢,觥筹交错,精诚合作。
        如果你不会借力打力,党同伐异,就不要做飞黄腾达的梦。梁鸿这样的人,连一个灶火都不肯与别人共用,如何肯同别人结党营私
        说到底,他纤弱的神经,非同寻常的敏感,和过度的自尊,都与现实生活中格格不入。只有清泉、绿树、蓝天、茂草、鸟鸣能让他的心诗意地栖居。
        所以他去上林苑放猪。
        这样的选择,看似懦弱,实际上有大智慧。——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对自己有清醒理解和把握的人。


        6楼2012-03-25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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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已经说过,关于以后的出路,世俗社会已经为梁鸿这样身世的人预制了一个的模板: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骨,一件一件做下去,直到学而优则仕,为官以后,享受朝廷的俸禄和赏赐。或者,不堪一点,榨取民脂民膏,祸害一方百姓。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世人认可的获利途径。君子不言利,如果一个堂堂的太学生竟然跑到集市上与人争短长,不但世人的口水会将他淹得半死,恐怕他那已经过世的老爹和老娘也会急得从坟墓里跳将出来。千百年来,文人或是学者,在未发迹之前,一定要固守清贫的本色,才不负大众对他们的期望。
          文人也是人,不管怎么着,也得谋生啊。除了仕途经济以外,梁鸿也有从事养殖业的理想。想当年,太学毕业以后,他在上林苑放猪,也是尽心尽力,细心观察猪的生活习性,虚心向身边养过猪的前辈请教,业余时间还钻研了很多养猪经。猪是养的不错,一个个膘肥体壮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鬼使神差地失了火,把邻居的房子都给点着了。后果可想而知,自己养的猪大多变成了烤乳猪,活着的,也送给邻居,作为补偿。这还不够,又当了半年长工,才算偿清。此路不通,估计以后梁鸿隔着三里地望见猪,就会远远地绕道而行。
          失火虽然是梁鸿主观不慎引起的,但是它的影响无疑属于不可抗力。古人不是说吗,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然后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生活在剥夺的同时,也在给予。养猪是失败了,意想不到的是,梁鸿竟然因此声誉鹊起,简直有名满天下之势。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这件事的缘起吧。
          话说梁鸿家失火,火势熊熊,迅速蔓延,邻居家的房子也跟着遭了殃。若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肯定会这样想:本来就穷得叮当响,现在,连栖身之处都没了,索性一走了之,免得惹上什么麻烦。梁鸿是谁呀,即便是有人劝他这样做,他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亲自找上门去,坦承自己的过失,请求邻家主人的谅解。同时,也细心地询问了邻家的损失,做了价,用自己养的猪作为赔偿。没想到,所有的猪都赔光了之后,主人仍不满意。梁鸿也不争执,他随即表示,我全部的财产都在这儿了,除此以外,身无长物,您要是不满意,那我就给您干活,以此作为赔偿吧。
          不晓得是邻居的损失太大,还是梁鸿的猪太少,看范晔的叙述,这个邻居,总是给人以讹人的感觉。他人即是地狱,这个人,想要趁此机会捞一把,也未可知。梁鸿是个外来户,又孤身一人,照他的脾气,除了放猪以外,肯定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同其他人等,也没有什么往还。所以,他自己不表示反对,旁人也不会跳出来趟这浑水。
          


          7楼2012-03-25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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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郑庄行千里不赍粮,靠的就是名气。汉人对于名的重视,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可能从来没有碰到过假冒伪类产品,他们比任何时代的人都深信,品牌就是质量的保证。梁鸿尽管身无长物,但是盛名之下,提亲的人却络绎不绝。而且,其中很多是有钱有势的。
            这些人慕名而来,有的图的是虚荣,就象现代的有钱人,要给自己从未受过高等教育的子女,找一个大学生甚或研究生一样。因为欠缺,所以觉得高深莫测。穷就穷吧,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可以倒贴。有的,看重的是梁鸿这只潜力股。——名声可以转化为金钱和地位。梁鸿这小子现在是穷了点,可是他日一旦飞黄腾达,也可以分一杯羹。对于那些有钱没势的人来说,就更有必要了,做生意的,朝中有人好办事,先搁上这一枚闲子,以后说不定有大用。就算没用,也没有损失,他们家姑娘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
            


            9楼2012-03-25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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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女”是时下网络上非常流行的一个词。那些因为事业、学业或者其他主观和客观的原因,没有能够在适龄婚嫁的女孩,都可以冠以这个称呼。孟光都三十岁了,嫁人的事还没个谱儿呢,不用说古代,在现代也是剩女无疑呀。
              亲朋好友,和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目光,以及身后高堂的一声声叹息,象锥子一样,狠狠地扎在孟光的心上。说心里不痛,不急,那是假的。梅姐当年艳冠群芳,粉丝众多,身家过亿,坐稳了大姐大的交椅。临终之际,仍为自己没有在真实的人生中披一回嫁衣耿耿于怀。无他,都有一颗恨嫁的心呐!
              急归急,可是,权衡利弊,她也不能就这么草率地把自己嫁出去。——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自己样貌如此,更是不能草率。美女一次婚姻失败,还能够轻而易举地寻找第二春。孟光若所托非人,此生基本上也就休矣。许多人打听,包括她的父母:傻女呀,你这也不嫁,那也不嫁,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孟家不是养不起这么个女儿,可是,他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呐。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孟光镇静地说:欲得贤如梁伯鸾者。这句话,掷地有声,震惊四座。
              梁伯鸾那是什么样儿的人,世上有几人能达到那个标准?岂是你想嫁就嫁的。
              大伙儿都觉得孟光这个标准设得有点儿高。我想,她自己也未必不知道。她只是用一个高蹈的姿态,令那些不相干的人知难而退,同时,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我并不是不想嫁,而是,找不到合适的。在吓退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同时,是不是,也收到了高自标置的客观效果?
                你看得起别人,别人未必看得起你;你把别人当回事,别人未必把你当回事。只有自己看得起自己,别人才会看得起你;你先把自己当一回事,别人才会把你当回事。
              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子。
              孟光的择偶标准是“贤如梁伯鸾者”,言外之意,并不是非梁伯鸾不可。保持了尊严,也留有余地。但是,这两个人的终身大事一直是大众关注的焦点。因此,可想而知,这话却如同插上了翅膀一样,飞得很高,很远。很快,便传到了梁鸿耳朵里。
              梁鸿“闻而娉之”。够干脆,果决。——至少,他没有把孟光的主动示好看做花痴之举,我想,这个男人,他把这,当成是一种知遇。
              那么,当媒人登门求亲的时候,孟光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的确,她对这个远近闻名的贤士心怀敬慕,然而,我们知道,她发布的择偶宣言更应该理解为一种姿态和策略,而非欲拒还迎,暗送秋波。所以,当媒人代表梁鸿向孟家略申纳彩之仪时,她的惊讶,肯定远比双亲更甚:自己的无心插柳之举,竟然得到了那男子的回应。一时间,只觉恍兮惚兮,是耶?非耶?
              这个男人,用一场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姻缘,向她表示了自己的礼敬。就凭这一点,他也值得尊重。——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勇气娶恐龙的。这场婚礼,对孟光来说,
                意义尤为深远:如同,你已经背靠悬崖,后无退路,前有追兵,就在濒临绝境的刹那,一根救命的绳索从天而降,不可思议地,你发现自己得救了。对于孟光来说,从此,她就可以脱离水深火热,如坐针毡的娘家,进入一个她想象中的清凉世界。
              这个婚礼来得晚了些,他们,都已年过而立。然而,其中况味,却比青春作伴更显隽永。


              11楼2012-03-25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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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氏两老早已乐得合不拢嘴,他们张罗着,为自己的女儿准备嫁妆。女儿啊,你是要五彩的锦缎,还是七色的鸳鸯,抑或,是耳边的明月,胸口的珠光?孟光摇摇头,都不是,她求作布衣、麻屦、木匠做的织布机,柳条编成的筐。直到出嫁那天,才披上灿若云霞般的嫁衣裳。
                行了同牢礼,饮了合卺酒之后,他们就是夫妻。同世间所有的女子一样,她原本对自己的婚姻充满了向往。可是,嫁过去之后,接连七日,她的良人,那众人称颂的高士,竟然对自己不交一语。孟光的心情,慢慢从沸点降到了冰点。——这简直就是非暴力不合作嘛。孟光心内愁肠百结,但她是爽利的女子——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啊。
                于是,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她跪在梁鸿面前,郑重地向他请教:妾身听说夫子拒绝了许多人家提亲,而我,也斥退了不少上门的媒人。最后,您选定了妾身为妻,这是我的荣幸。可是,婚后您一直默不开口,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让您一直耿耿于怀吗?
                这段话,如同珠落玉盘一样,铮铮有声。她不是以贱妾的身份,而是用一种平等的姿态,向梁鸿提出了追问和挑战:你拒绝了许多人是不假,可是我,也不是有其他选择的啊。读到这一段,我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简•爱在罗切斯特面前发表的平等宣言:你以为,我因为穷,低微,矮小,不美,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和你一样,我的心也和你完全一样……我们站在上帝脚跟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孟光的脸上一定有淡淡的光,这让她那张平庸甚至是丑陋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她灵魂上所迸发出的光芒已经完全遮住了相貌上的缺憾,我想。
                梁鸿答道:我一直希望自己的妻子能穿麻布葛衣,与我一同隐居山林。而现在你却身披绫罗绸缎,涂脂抹粉,梳妆打扮,这岂是我之所愿?
                面对梁鸿的诘问,孟光不慌不忙地:**日梳妆,只是想确认夫子的志向。妾身早就准备好隐居的衣服和家什了。”语毕,便将头发挽成椎髻,穿上粗布衣,架起织机,开始劳作。梁鸿见状,大喜:这才是我梁鸿的妻子啊!
                他为妻子取名为孟光,字德曜,意思是她的德行如同光芒般闪耀。
                  如果说爱情象若即若离,倏忽来去的舞蹈,婚姻则是险象环生的近身缠斗。你一拳我一脚,不顾形象,撕打得头破血流,那是下三滥的手段。高手过招,点到为止,须臾之间,胜负已定。从此,各自安守本分,无需再做没有必要的试探。
                  通过这次论争,夫妻二人理清了思路,统一了思想,确定了方向。夫唱妇随,感情愈益深厚。有一天,孟光问梁鸿:我常听您说有隐居避患的志向,现在怎么不提了?难道是想俯首听诏,入朝为官吗?
                孟光的追问,永远直截、尖锐、犀利,避无可避。她从来不是那种含混、拖沓的人。
                几回奋欲飞,踟蹰复相顾。没有俗世尘网的羁绊,也不意味着可以毅然决然地离开。毕竟,那万丈红尘,令人恋恋。
                孟光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梁鸿曰:“诺。”
                看明白了吧,这场归隐的发起人,是孟光,而非梁鸿。虽然,梁鸿总将离尘脱俗,挂在嘴边。
                  梁鸿点头称是。他归隐的念头是真的,并非做做姿态。但是,需要一个人,一句话,来坚定信念。
                在佛教的造像铭文中,善男信女在发愿文中,总要立下宏愿:一发之后讫至涅盘,誓无退转.。梁鸿和孟光,他们彼此,见证了对方的皈依。
                


                12楼2012-03-25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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