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民族都有许多关于本族起源的传说,尤其是处于蒙昧时期,由于没有文字,或虽有但不甚完整、发达,有关本族起源和形成的历史完全是依靠口耳相授、代代相传,即社会遗传方式赖以保留的。传播过程中,经过无数次有意无意的艺术加工,其内容自然会不断丰富,人物亦可能会逐渐被神化,情节也变得愈加离奇,有时甚至会佚于事理之外,而为今人讥之为无稽。这实则是一种正常的文化增殖现象。神话传说虽不足以作为信史,但通过这一历史悠久的文化现象,却可寻觅出许多与该族起源、形成有关的史实。今天,我们对其进行科学的比较研究,剔其伪,存其真,或许于其历史研究有所裨益。
一、狼图腾文化起源考述
众所周知,突厥是以狼为图腾的,但对其成因却很少有人探讨。或认为突厥“大柢犬狼之族,繁于北方,故浑沌草昧者引以为徵,是固不足深求,亦无可置信”[①]——干脆不予重视;或简单从狼与游牧民族生活的关系方面加以解释——这亦未免有此牵强,因为生活在同一区域的游牧民族并非全是以狼为图腾的。如黠戛斯人曾以雪豹和牛为图腾[②],哈萨克人的先祖则曾以白天鹅为图腾[③]。突厥以狼为图腾,当有其特殊的原因。《周书》卷五○,《突厥传》载:
突厥者,盖匈奴之别种,姓阿史那氏,别为部落。后为邻国所破,尽灭其族。有一儿年且十岁,兵人见其小,不忍杀之,乃刖其足,弃草泽中;有牝狼以肉饲之。及长,与狼合,遂有孕焉。彼王闻此儿尚在,重遣杀之,使者见狼在侧,并欲杀狼,狼遂逃于高昌国之北山。山有洞穴,穴内有平壤茂草,周围数百里,四面俱山,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长大,外讬妻孕,其后各有一姓,阿史那即一也。子孙蕃育,渐至数百家。经数世,相与出穴,臣于茹茹,居金山之阳,为茹茹铁工;金山形似兜鍪,其俗谓兜鍪为突厥,遂因以为号焉……旗纛之上,施金狼头;侍卫之士谓之附离(按:即børi一词之音译[④]),夏言亦狼也;盖本狼生,志不忘旧。
上引两段文字均言突厥部落首领及民众为狼所生之后代,并以其将狼作为图腾标记之事加以佐证。类似记载亦见于《隋书》、《北史》、《通典》、《太平寰宇记》等史籍中,仅个别地方略有出入。人与狼合而生人,显然为无稽之谈,是对其狼图腾传说的艺术加工,并不足信。但据此,得出若干颇有价值之信息:同一传说为诸史所录,说明它不仅广为流传,且源远流长。在对这一传说仔细分析后,可发现它与《史记·大宛列传》所录之下段文字有着密切的联系:
是后(武帝元狩四年,前119年)天子数问骞大夏之属。骞既失侯,因言曰:“臣居匈奴中,闻乌孙王好(号)昆莫;昆莫之父,匈奴西边小国也。匈奴攻杀其父,而昆莫生弃于野,乌嗛肉蜚(飞)其上,狼往乳之。单于怪以为神,而收长之。”
班固在撰写《汉书·张骞传》时,非但将此事保留了下来,而且作了更为详细的记述:
天子数问大夏之属。骞既失侯,因曰:“臣居匈奴中,闻乌孙王号昆莫。昆莫父难兜靡本与大月氏俱在祁连、敦煌间,小国也。大月氏攻杀难兜靡,夺其地,人民亡走匈奴。子昆莫新生,傅父布就翕侯抱亡置草中,为求食,还,见狼乳之,又乌衔肉翔其旁,以为神,遂持归匈奴,单于爱养之。”
将此两段文字与《周书》等记载相比较,便可发现它们至少有以下四个共同之处:
1.阿史那氏突厥系匈奴之“别种”,别为部落,即匈奴中含有突厥语部落。均记录了作为一个国家而为邻国所灭之事。
2.突厥之祖先原是作为一个国家而存在的,后为邻国所灭。均言国破时,曾有一婴儿(《周书》等作十岁小孩)被弃于野,后为狼所哺养。
3.国破时,曾有一小孩被弃于野,并为狼所哺养。幸存者后来再度昌盛,形成一个部族。《史记》、《汉书》记载了猎骄靡成人后率领乌孙遗民重建乌孙国之过程,而《周书》等亦同样记载了幸存者在一位具有狼血统的首领率领下再度昌盛,形成一个强大部族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