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楣正在喝李梅亭房里新沏的开水,喝了一口,皱眉头道:“这水愈喝愈渴,全是烟火气,可以代替火油点灯的——我看这店里的东西靠不住,冬天才有风肉,现在只是秋天,知道这风肉是什么年深月久的古董。咱们别先叫菜,下去考察一下再决定。”伙计取下壁上挂的一块乌黑油腻的东西,请他们赏鉴,嘴里连说:“好味道!”引得自己口水要流,生怕经这几位客人的馋眼睛一看,肥肉会减瘦了。肉上一条蛆虫从腻睡里惊醒,载蠕载袅,李梅亭眼快,见了恶心,向这条蛆远远地尖了嘴做个指示记号道:“这要不得!”伙计忙伸指头按着这嫩肥软白的东西,轻轻一捺,在肉面的尘垢上划了一条乌光油润的痕迹,像新浇的柏油路,一壁说:“没有什么呀!”顾尔谦冒火,连声质问他:“难道我们眼睛是瞎的?”大家也说:“岂有此理!”顾尔谦还唠唠叨叨地牵涉适才床板的事。这一吵吵得店主来了,肉里另有两条蛆也闻声探头出现。伙计再没法毁尸灭迹,只反复说:“你们不吃,有人要吃——我吃给你们看——”店主拔出嘴里的旱烟筒,劝告道:“这不是虫呀,没有关系的,这叫‘肉芽’——‘肉’——‘芽’。”方鸿渐引申说:“你们这店里吃的东西都会发芽,不但是肉。”店主不懂,可是他看见大家都笑,也生气了,跟伙计用土话咕着。结果,五人出门上那家像样旅馆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