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黄昏时分。文轩独自行走在山路上。衰草、枯叶，踏在足下细碎的声响，纷纷落落地扰着心绪。他想，这一切的一切，自己是从何时打定主意要说忘记。
山顶。崖边。文轩轻轻拂去琴面沾染的尘埃，盘腿坐下，将琴搁在膝上。
当年，自己的水平也是数一数二的，如今呢？文轩拨动一根弦，琴却发出刺耳的杂音，他惊了，连忙用手捂住了琴弦。怎么会这样……文轩突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挫败。原先，双手在琴上翻飞时，流淌的乐音，现在为什么全都干涸了！文轩兀自想着，抚摸着七弦，突然掌心一阵刺痛。文轩看去，只见一道深深的划痕横贯掌心，暗红的血液滴在枯萎的荒草上，汇成了一条细线。
柔和儒雅的琴，何时得了这般锋利？文轩忽然记起曾经拜师学琴时，师父早就告诉过他：“琴和心相依相容，无论如何都是分离不得。琴声便是心声，二者相通，又怎么掩饰的住。”
原来，一直是自己顺应了这千变万化的年代，波澜不惊的深潭，一点一点的凝成了冰川。文轩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思虑，望向天边的夕阳。天际恍若灿然怒放万朵金菊，悄然散了雅淡的芬芳。只是一刹那的辉煌——金菊整朵整朵地凋零，终究是抵不过残酷的西风。
“回光返照。”翠竹的斜荫掩映着一个人，他凝眸注视天边的云霞，当最后一缕余晖徘徊在地平线上时，他吹奏着竹笛，轻松自如。好似一曲黑夜的挽歌，飘荡在万丈深渊。
掌心的痛一直蔓延到记忆深处。文轩索性放好古琴，静静倚靠在一块巨石边。残月一寸一寸升起，银色洒落在修泠的面庞上，衬出得是一份闲雅安宁；而辉映在文轩眼眸里，却成了刀戟相见时铮铮作响冰寒的银光。
翠竹轻摇，丝丝缕缕的草木气息散逸在略带凉意的晚风中。修泠抚这青竹，就如同他本人，自命清高。
“轩，你变了。我虽然早料到了结局，可能不能挽救？”修泠望着一片黑郁郁的山峦出神，再次吹起竹笛。
文轩以为自己在梦中，不然怎能听得到如此凄切的、似曾相识的笛声。文轩微微张了张嘴，良久，才吐出四个字：“何人吹笛？”
笛声依旧，一曲《离殇》反复吹奏了七次，方才余音渐息。沉默许久，笛声悠然再起，还是没有回答。
“何人吹笛！为什么不回答！”蓦地站起身，文轩有些愠怒，一连发问三次，等来的是回音。
文轩隐隐觉察到了一股傲气，想常日里谁敢如此无礼！“哼。”文轩自觉受了轻视，恼羞成怒地一挥袖，正想一拳砸在琴上，可手悬在半空，却没有决心落下。远处的笛声倒是悠闲自得，文轩认为这无疑是挑衅，焦躁地在崖边来回走动。
修泠自顾自地吹着笛，丝毫不觉疲惫。可文轩终于精疲力竭地颓然跌坐在地。
文轩平静了许多，回想方才的作为，不由觉着可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仔细凝听这笛音，似曾相识。
修泠的心陡然一沉，深邃的夜色让他看的失神。与此同时，文轩渐渐入眠。

三）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
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林，一个不知名的湖畔，伫立的是两名少年。
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雪白浮云擎在隽秀的枝桠上，纷飞的花瓣宛如落雪，又似飘飏的柳絮。
修泠握着竹笛，平静的脸色含着淡淡的愁绪：“文轩，今日要分别了吧。”
文轩坐在樱花树下，拂去琴面飘落的花瓣：“你难道不和我一起走吗？”
修泠缓缓地但很坚决地摇头：“不，我不会走。这世道太乱了，以我一人之力，能改变什么。”
文轩道：“苏秦以一人之力合纵佩六国相印，张仪连横助秦王称霸天下！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你还担心什么？”
修泠颜色不改：“可我不是苏秦也不是张仪，而且，”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我也不想助谁称霸天下。”
文轩诧异极了：“那你这几年跟师父学习是为了什么！学以致用，你不懂吗？何况现在秦国即将创立一个空前的盛世，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你、你难道不想让自己的宏图实现吗？”
修泠紧抿着嘴唇，微侧了头，不发一语。
“泠，你是不是怕这样会被他人抓了把柄，说你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文轩试探着问道。见修泠又看向他，以为说中了，于是接着自顾地劝道，“楚国早晚是会亡的。我们追求的是天下大同的局势，何必在乎这一朝一夕的存在。有舍才有得，我们这也不算叛国，我们只是先一步预见了国家的命运，早做准备而已。何况，做大事的人何必在乎他人的闲言碎语呢？”
“文轩，依我之见，秦国的天下不会长久。”修泠缓缓说道。“眼下虽是秦王实力最强，可是他将来治国定然会用法家严刑峻法的那一套，而这恰好，是亡国的根本原因。”
“严刑峻法怎么了？泠，你别忘了，我们正是学的帝王之术啊！”文轩有些愕然。
“其实我学了十几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修泠意味深长地道，“我们乐于法家的冷酷，可是千万的百姓不见得崇尚这些。天下不可能只有帝王一人，好比宫殿的墙砖不止一块。百姓们，应当是天下的根基。秦王虽然懂得怎样归并天下，但并不懂得怎样顺应民心。”
“你的思想越来越不像法家了！”文轩无奈地摇头道，“泠，看来我是劝不动你了。”
“轩，还是等待时机吧。相信我，展示你的才华不急于这一时。”修泠比文轩更固执。
“错过了这个时候我还是等着去种田吧！不管怎么样，我非去不可了。”文轩执拗地反驳道，尽管这不算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也罢。那就此一别。”修泠说罢，抽出腰间的竹笛。
笛声渐起，仿佛天上的彩霞翩翩而来，清越的回响让山林更加寂静。回旋环绕渐入高潮，却似祭坛上鸟的哀鸣，声声悲切，听得文轩心中一颤，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后会有期。”文轩勉强地笑笑，戏谑道，“到时你的预言应验了，可要记得我这个师弟啊！”
修泠颔首，示意文轩要尽快启程了。
“保重。”文轩环手拜别，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文轩不敢回头。就这么走着，夜色吞没了山林，吞没了身影，却无比清晰地成为笛声的背景。一直不停地赶到了山脚下，文轩依然可以听得到，声声扣在心上，为什么离别的歌比挽歌更凄凉？
修泠放下竹笛，定定地凝视望向黑夜的尽头，“后会，无期。”

（七）
次日。天幕微明。
咸阳宫门缓缓敞开，夹带着一份诡异静谧的气息，阳光被压抑在云层后，投下的黑影围拢了飞扬的玄色旌旗，扑面的风，宛如阴森的幽灵。
文轩有意放慢脚步，落在群臣之后，望观前方，他的面色更凝重。
朝堂上照例的沉默，本以为像往常一样，就该宣布退朝了，出人意料的是赵高。
“陛下，臣偶然得到了一珍贵的千里宝马，特来像陛下献上。”赵高尖削的面颊上稳当地挂着一成不变的阴笑。
“哦，快让人抬上来。”胡亥一听，立刻打起精神。
赵高一挥手，几个壮士抬来一个青铜的笼子，掀开罩布，群臣大惊。
“赵爱卿说笑了，这分明是一只鹿，哪里是马呢？”胡亥以为又是赵高玩的把戏。
“陛下政务操劳，未免看花了眼，”赵高语调一转，笑意更浓，“不如让各位大臣评一评，这笼子中到底是鹿，还是马呢？”
“这样吧，诸位认为是鹿，就请站在左边；认为是马，就站在右边。”
朝中大臣们都是心知肚明了，政变才开始，定然要试探他们的态度，若是说错了，性命难保。与其说是分辨鹿马，不如说是一场疏忽不得的抉择。
鹿、还是马？这是个问题？文轩手心已经冒出冰凉的汗珠，他看着笼中的鹿，迷茫地左顾右盼，他一瞬间觉得所有人，都是这鹿的化身。
僵持了不久，大臣们左右趋势已定，还有少数人和自己一样左右徘徊。
“你糊涂了，这明明是马，怎会是鹿呢？”大臣甲一边劝，一边不断的使眼色。“这……对对，是马，一匹千里马！我真是看错了。”大臣乙恍然大悟地从右边快步跑向左边。
怎么办……文轩见只剩自己一人站在中央，已是面色惨白。
“文廷尉怎么还没判断好？”赵高分明要把文轩往绝路上逼。
“这……”文轩双臂颤抖，他不想就这样屈服，可是不顺着赵高，他无法活下去，亦无法辅佐二世坐稳大秦帝国。
“吾必见寇至咸阳，麋鹿游于朝也……”恍惚间，文轩记起，前左丞相临死前，悲声高呼的一句话。麋鹿游于朝也——文轩的掌心再次钻心地疼痛起来，清越的笛声在大殿上旋绕不散。霜雪出傲梅，也罢，今朝一断！文轩从容地走向右边，嘴角舒心的微笑蔓延到眼底。
“臣认定，它是鹿。”文轩深深作揖。他忽然发现，伤口痊愈了。

时间改变了一切么，在自己的生命和真理做出选择的时候，应该要选哪个......是么，总感觉意义深刻呢~和我写的中二小说完全不一样啊.........刮目相看了呢~

0.0又是一篇好长的文章……啊……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