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布蓝里
照常,昨夜睡的晚。待到上床的时候已经不思睡。目光炯炯,心事清明,仍强迫自己闭眼,然而一会儿便天亮。索性起来洗头,搬个凳子坐在落地窗前一下一下的梳。
眼圈是黑的,也昏沉,外面行人稀少,晨鸟在飞,早上的郊野空气有种特别的气味,我喜爱它一如喜爱下雨的味道。慢慢的,心里有喜悦。
记得初到这个地方,头天清晨也是很早就醒来,跳下床到窗子那看,看到建筑物后面的一小片湖水。
天光云影相互潋滟。
白天的课排的满满,照旧趴着睡了一会,梦中觉得自己的头发一直在唰唰唰的拼命长,一直到脚下。
黄昏的时候出去找吃的,路过一家快餐店时听到里面很大声音的放歌。
猴子会翻筋斗,牛儿爱吃草,再来一只小兔子,它会蹦蹦跳。
海水倒灌。想起那一段光景。
认识她的时候,真正年少。成长都是以后慢慢应验的事。
中学新生报到,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军训半个月。我费力的往一辆挤满人的军用卡车的车厢里爬,周围都是陌生的脸孔。突然有人伸手拉住我,用力往上扯,我就上去了。因为太大力,一下子扑在那人身上,我抬眼看,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大眼浓眉。
那就是布蓝里。
车厢里塞了几十个人和大包大包的行李,还有人不断的上来,我下意识的躲避,便紧紧的和她贴在一起。
车子启动时候,妈妈在众多送行的家长中冲车上喊,哎,那个姑娘,我把她交给你了,帮我照顾她啊。
布蓝里大声的回了一句没问题。
下午有两节课,是所有课程中唯一人文色彩浓厚的,教课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学博士,英文流利,普通话标准,手指干净,日进千金。
他提到两句诗。乡村年少生战后,见话前朝如梦中。
他说他不强求理解,不苛求心钝木志昏蒙的可爱年轻人。他说你们的不了解不记得也是福气。
我觉得有些意思,就听下去。
那两节课说了很多,他实在渊博,是个有小智慧大思想的人。因为人心繁大,他刻意的试图开启我们,但大智慧只在不经意中。
然后是口语课。这期的外教终于年轻些了,他大着舌头用中文说,我叫苏,来自美国。
他说我的课上我可以说中文你们不可以。
中途的时候他要牡丹和一个男生到前面去演示一段对话。
牡丹一边小声骂一边磨蹭着上去,众目睽睽,我觉得她真是艳光四射。
两个人别扭的站在前面,底下一阵哄笑。
牡丹按规定说完一堆冠冕堂皇的话,那男孩却张口结舌,半天出不得声,苏一直催促,他终于面红耳赤牛头马嘴的冒出一句You are beautiful。
我在下面笑得死去活来。
后来苏玩起一些弱智的把戏。要我们准备三句话,两句是真实做过的一句是不曾有过的。
后来他点到我,他说July在不在,起来说一下。
我站起来轻言细语。
One thing:我被我妈生下来。
Second thing:我天天吃饭睡觉上厕所。
Third thing:我有两个女儿,一个叫福音一个叫莫离。
苏似乎目瞪口呆,然后呵呵傻笑,也不纠正我的语法错误。我有些得意的坐下,还发出大声响。
只过了一会儿,心中便渐渐懊丧,觉得自己无聊透顶。
黄昏的时候,牡丹脸上神秘兮兮口里不掩亢奋的回来说,那个做蛋烘糕的回来了,于是和殷一阵忙天荒地的穿衣找鞋,三个人欢欢喜喜浩浩荡荡的往街上去。
我喜欢红豆沙拉馅的。牡丹喜欢沙拉肉松的。殷喜欢奶油。
在走过那家大声放着歌的快餐店门口的时候,我想起那个叫布蓝里的人。
训练的时候我们分在一个班,我记得是八班。我们高矮相仿,排队的时候站在一起。睡觉是打地铺,她的被褥在铺我的旁边,吃饭的时候她是桌长,负责分配人收拾饭桌,我就莫名其妙的少洗了很多次碗。
那是八月,训练场上没有树,只有大片大片的草,阳光炙热,有时一场暴雨,便有很多红蜻蜓在水迹上低飞。
班长二十来岁,对我们极其严格,但那时玩心浓烈,一切皆新奇,一天下来虽腰酸腿软,但仍满心活络,跃跃欲试。
还写了一个顺口溜,大意是诽谤调侃负责训练我们的那个小兵,原文怎样不记得,都是些人不人猪不猪脖子和腰一般粗之类的低水准语言。
后来布蓝里到处宣传,不久整个军营都把那几句话熟稔了,校长放话要追查到底,楸出始作俑者以儆效尤。
当时惶惑。
那句话布蓝里是在吃完中午饭之后和我说的,嘴角还有油迹,她目光坚定,对我说,那有什么,要死一起死。
不知怎的,真的不怕了。
她在夜间把我推醒,低声说陪我去上厕所。
懵懵懂懂中就起来穿衣服,蓬着头跟她走。那地方离住处有两百米的距离,我们拉着手,没有路灯,在虫唱和蛙鸣中越过训练场地,踩着长草,蚊虫在腿上叮出一串红包。
那时千真万确,远离城市,抬头有繁星。
也许夜太深,梦太黑甜,醒不过来,一路上只是拉着手,说不得话,但就算那样,我也知道在她叫我的时候二话不说的起身跟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