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为什么躺在这里，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躺多久。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在等一个人。
但是，我不记得他的姓名，不记得他的模样，甚至不记得他是我的谁。

01.金缕玉衣
那依部落最近出了一桩大事，圣女眠秋怀孕了。
是神庙的掌灯琴姑姑发现的，发现的时候，掩藏在宽大白袍下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足有七个月左右的样子。
按照族规，圣女必须献身于那依大神，终身在神庙侍奉，以庇佑那依部落风调雨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族长震怒，那依百姓更是人人自危，唯恐大神降下天罚。
大雨已经连下了三天，眠秋始终没有供出那个胆敢亵渎神灵的男人是谁。到了第四天，琴姑姑给她送饭去，一推开门，发现眠秋不见了。
大雨滂沱，戴着斗笠的男子和身披蓑衣的女子沿着山路跌跌撞撞地走着，形容甚是狼狈。
突然，那男子脚下一个趔趄，女子慌忙扶了他一把：“小心些。”
“眠秋，我们回去吧，雨这么大，万一不小心掉下去，我们就尸骨无存了啊！”年轻的男子惊魂未定地握住女子的手，斗笠下那张俊俏的脸一片苍白。
“翻过这座山便不是那依族的范围了，再忍忍。”眠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安抚着年轻的男子。

“翻不过去的……”那男子连连摇头。
眠秋正要开口安慰，天空突然打下一道闪电，然后便听到山上传来一阵轰鸣声，仿佛天崩地裂一样的响起，连脚下的山路都似乎震动了一下。
“天、天神发怒了！”男子如惊弓之鸟一般叫了起来。
“只是打雷闪

“只是打雷闪电而已，不要怕。”眠秋皱了皱眉，强拉着男子往前走。
那男子拗不过她，只得叹口气，跟着她继续往前。
走了很久，眠秋渐渐感觉气力有些不支，到底是身子重，她停下来扶着山壁喘息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不由得苦笑，这雨下得，仿佛天都破了似的，莫非真的是天神降怒？
“眠……眠秋……你看……”那男子突然惊呼起来。

眠秋顺着那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到一个山洞，那山洞不大，以前她也曾爬过这座山，并没有见过这个洞，大约是被刚刚的雷击开的。
奇妙的是，那洞里竟然有金光透出。
好奇心起，眠秋和那男子走进了山洞。沿着那个很窄的山洞往里走，初时那山洞只容一个人通过，眠秋和那男子一前一后走着，走了一阵，眼前竟豁然开朗。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相当开阔的房间，似乎是一间墓室，但显然非那依族人所建，因为那依族实行的是火葬制，讲求的是人死后，随飞灰升天。

* 因为雷击的关系，这间墓室上方也开了一个洞，大雨正从那洞口倾泻而下。
墓室正中央摆着一具散发着异香的棺木，棺壁四周雕刻着奇怪的花纹，棺盖已经被雷击得粉碎，那耀目的金光便是从那棺木中散发出来的。
大概是被金光所惑，那男子壮着胆子走了过去，然后蒙地一把拉下斗笠，那张俊俏的脸上染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金……金缕玉衣！”他惊呼出声，声音微微颤抖。
眠秋愣了一下，她走上前，看了一眼那棺木。

果然，那具尸首身上穿的，正是传说中的金缕玉衣。
金缕玉衣的传说在那依族由来已久，传说中，金缕玉衣可以使尸身千年不腐，并且还可以使死者复生。
“我们把这件金缕玉衣带回去的话，族长一定会原谅我们的！”那男子转身一把握住女子的手，激动地道。
眠秋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抓得生疼，不由的皱了皱眉，然后摇头：“不可能的，就算原谅了我们，族长也一定会下令打掉我们的孩子。”
“那有什么关系？”那男子反驳，转而一脸狂喜地爬进棺木，试图要将那金缕玉衣剥下来。
那有什么关系？

眠秋后退一步，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原本被雨水冲刷的苍白的面色更是惨白一片。
“生安哥哥，不要亵渎死者了，我们快些赶路吧，按这样的脚程，明天中午之前我们一定能翻过这座山的。”咬了咬唇，眠秋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劝说道。
符生安不耐烦地一把挥开她的手，着了魔一般将那件金缕玉衣扒了下来，然后笑道：“哪里是什么死者，分明是一个木偶嘛。”
说着，便脱下湿漉漉的斗篷，将那件金缕玉衣包了起来。果然，那个被符生安弃置于地上的人形，不是什么尸首，而是一个木偶人。
那木偶是一个女子的形状，面部雕刻的栩栩如生，倒是个难得的美人。
眠秋被他大力一推，撞上了山壁，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倒了下去，蓑衣下的白色襦裙一下子被血染透了。

符生安收拾好东西，一转头，便吓呆了，他冲到蜷在地上的女子推了推她，“眠秋，眠秋，醒醒......你不要吓我......”
眠秋动了动，似乎想睁开眼睛，但又没有力气，口中只喃喃着：“救......救孩子......”
符生安伸手想扶起她，却在触到她肩膀的时候顿住了，然后缓缓缩回了手，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山洞。
如果不是眠秋遣人送出信来，威胁他不与她私奔便要将他的名字告诉族长，他也不会这样大的雨天冒险和她一块要逃出那依族。
现在天助他也，没有人知道眠秋跟他出来，如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失了踪，那么......这件事情将永远都是一个秘密......

眠秋困难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那个男人仓皇离开的背影，腹内疼痛如绞，脚下的血已经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洼，那血和着雨，将整个山洞染得一片红。
孩子......我的孩子......
她自己低头扯开裙摆，将蓑衣挡在腹上。
“呜哇......”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在洞内响了起来。听到声响，眠秋眼里有了些光彩，她吃力地弯下腰，自己掐断了脐带，将孩子抱在了手中。
是个男婴，因为不足月而显得有些脆弱。
她想将这个拼了命生出来的孩子带出山洞。可是生产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在万般的不甘与怨恨中，她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仿佛知识了生母的离世，那孩子的哭声愈发的响亮了起来。

大雨哗哗地下着，冲刷着世间一切的罪恶与污浊，被浸泡在血水中的木偶指尖忽然微微动了一下，所有的血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涌向了她。

那木偶渐渐变得圆润，竟俨然有了一副血肉之躯。
她缓缓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破来一个洞的墓室，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为什么躺在这里，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
唯一知道的，是她似乎一直在等一个人。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