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不想去伤害那些芦苇。”
忽然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把手里的剑往身后一抛,然后停在木桥的栏杆上,看着欧阳止水把朱雀剑接住,看了看,然后下意识地一皱眉头:“这不是……漠衡的剑?”
“是啊。我拿来玩,他睡觉太死,没发现。……他去干什么了,你知道吗?”
我背着手跳到他旁边用靴子尖碾了碾一根伸到桥上的芦苇,欧阳止水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
他的目光投入河水里,忽然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那惆怅的表情和柳风坤如出一辙,可是更加沉郁,眉毛也皱得更紧。我越发搞不懂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只要一个叹气另一个就跟着皱眉头,难道是传染。
“你会老得很快。”我伸手比了比他的眉毛,他一愣,随即摸摸额头自嘲地笑笑,摇头。
“子溯,你能看见过去,那么,你能看见我们的结局吗,我们,所有人的结局。”
他忽然这样对我说。
“也许吧。”
欧阳止水在雾色和黎明的混合物里笑了,笑得很疲倦。
“那你就好好看看吧,看看我们的过去。”
我无法抗拒,就好像是被他吸了过去。
三个人对着一尊神像静默。中间的一人青衣,旁边的两个红衣。
“战神,水,那我们就约定好了,我们三个要看着我们的帮派成长起来。”
青衣的飞羽神采飞扬,年长些的红衣飞羽不语,略显稚气的红衣飞羽含笑点了点头。
在他们身后是一面旗帜,写着“烽火天地”四个大字。
那年他们都还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然后身边人影多了起来,依次是无歌,漠衡,夏侯凉栗,还有其他人。可是他们的脸都好模糊,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一直都清晰着的只有这几个人。
那一日他们六个人坐在集会所的大厅里,说要一直都在一起。
欧阳止水总是默默地看着柳风坤和战神谈笑,无歌欺负夏侯凉栗,漠衡在一旁打着哈哈,然后他自己露出满足欣慰的笑容。
“我不会再回来。”
背着玄奇长弓的飞羽在大雨中回头对白衣少年说道,然后披起斗笠消失在夜色里。
靠在门边的欧阳止水,不哭不笑,不喜不悲,只是静静地目送他远去,就像是犯人接受了狱卒宣判自己的死刑。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然而其中的光芒越来越闪烁不定。风掀起的雨卷到他的脸上,水光终于理所当然地溢出他的眼睑。
他放声大笑,笑得泪水和雨水一起飞溅,手臂捶打着木板,身体却慢慢地靠着门一路滑下去,最后跪坐在雨水里失去了声音。
次日是个阴天,雨终于停了。
欧阳止水从雨水里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屋子里。他拉开木橱,然后取出一排方形的地府风灯。那都是欧阳始心以前带给他的礼物。少年的手在柜子里摸索出两块火石,捶打了一下,然而无力的手没有抓稳,火石掉落,擦破了手上的皮肤。他的眼神呆滞平直,没有章法地打击着火石,手上的血痕越来越多,最后终于有一个风灯被火星沾到,火苗贪婪地舔了一口风灯。
欧阳止水死死地盯着那火苗,然后把更多的风灯丢到火上,几乎把火焰盖灭。然后他转过身把另外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全部扔到火堆里。在看到一样东西的时候他的眼睛抖了一下,那是幽蓝色的小花,天心花。欧阳始心最爱的花。
他把那朵天心花用手指拈起来,拿到眼前看了又看,最后贴在胸口。
他最终还是没有舍得把那朵天心花联通他们的记忆一起焚毁。
从那时候开始欧阳止水的眼睛里就再也没有了明澈的光,好像是已经随那些风灯那些纪念品以及那些记忆一起销毁掉了。他的眼睛就像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烬凝成的冷霜,再也燃烧不起来。
他默默地背着长弓离开渔村,去了古道。第一次见繁华的街景,欧阳止水显得很不知所措。他只是呆呆地站在来来往往汹涌的人流里,只有握紧自己的弓,他才会露出一点心安的表情。
然后一个人忽然撞上了他,欧阳止水好不容易站稳却发现自己唯一一件值钱的物什——青玉坠已经不翼而飞,那算是少数的,欧阳始心送给他而他没有烧掉的东西。欧阳止水猛地发现撞上他的人已经开始逃逸,然后他就在人流里艰难地挤过去。
“站住!把我的青玉坠还给我!”
人太多,他的喊声在洪流里显得单薄无力,可是他仍是执着地逆流而上要去追那个小偷。这时候白影一闪,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少年拦在了逃跑的小偷面前。
“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少年面带笑容,腰上挂着的玉佩看着温文尔雅。小偷没理他要跑,一只手就揪住了他的衣服。小偷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说他全家都等盼着一**命的粮食,他只能迫不得已去偷。
白衣少年愣住了,最后他示意旁边的人放开小偷,小偷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感激流涕地离开了。当欧阳止水好不容易挤到两人旁边的时候他一脸茫然。
“真不好意思,你的玉坠我让他拿去了,他也是要养活家人。”
欧阳止水直直地看着他的脸,柳风坤有些尴尬刚要再解释些什么,忽然看见少年的脸颊上泪水夺眶而出。他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强忍着呜咽的声音点点头。他的神情像是一只弃兽,白衣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块素雅的方帕递过去。
“如果不嫌弃的话,这玉佩就当是赔礼了。”
欧阳止水拭尽脸上的泪,就看到一块晶莹的白玉佩被递到了眼前。他愣愣地接过,然后紧紧地攥住,就像是攥住什么最后的希望。
从那时候起柳风坤就这样突然而合理地撞进了他的世界。然后对着他露出微笑说,来吧,加入我们。从那个时候开始,柳风坤的身边就已经有了战神的身影,欧阳止水能做的只有仰望他们,看着他们从来都待在一起却只能是羡慕着,向往着,然后停下来。
他还是把他自己关在了欧阳始心留给他的世界,尽管,我想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床板上,身上盖着我的被子。我翻个身把被子卷起来,看到枕头旁边是那把奇怪的朱雀弓。就在我漫无目的地扫视过去之后,忽然在弓身上发现两个黯淡的字。我猛地伸手将它抓过来。
战渊。
这两个字是战渊。
不要,我不要看你们的过去,我的头很疼。
身体不听使唤了,在我又一次深深凝望那把弓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又重新掉到了别人的过去里。
也许这一次我会睡得更久。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