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奇妙的林子，在乡下与谷地之间
与小烟相识是在谷地中那座破落的砖窑外面。小烟在那根烟囱里飞进飞出，我羡慕得要死。而那时我确实要死了。我一生中应该有的美好经历都不可能有了，比如爱情，比如做一个母亲，这一切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很重要，可是都跟我无关了。小烟简直异想天开，但他却办到了，把这一切放在另一个时空里，它们全变成了现实……
医院
与小烟相识以前我躺在医院里，躺在医院以前我在操练场上摔倒了。本来，我们这些女生是在练习一个舞蹈动作，那个动作真像飞。做着做着我的头一麻，然后真的像飞起来一样。其实，我就是在那一刻突然昏迷了。
此后在我的感觉里，世界一直与我若即若离，我抓不牢它，它也不能完全拥有我。
我问雪白雪白的医生：“我是不是死过一次？”
雪白医生愉快地笑着：“那么说不准确。你晕倒过一次倒是真的。”
我说：“那我是不是要死啦？”
雪白医生又笑了，“我们这里的医生高明着呢，过两天你就能出院了。”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要仔细看看他的轻松是不是装出来的。医生经常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一个注定要咽气的病人看。这样做看上去是美丽的谎言，其实是不道德的，我告诉你呀，世界上没有哪种谎言是高尚的。
雪白医生伸出雪白的胳膊按住我：“你只需要休息。”
雪白医生书完像一团雪白的云彩飘出了病房。这种纯白的云彩只有奶奶家的乡下能经常看到。乡下的一切都是它自己本来的颜色，云彩往往是纯白的，鹅的嘴是纯红的，草是纯绿的，河水是纯清的。要是秋天，空气 是纯凉的，叶是纯黄的，奶奶的土豆是醇香的……
两位雪白医生把我推向另一个房间，安装在墙壁两旁的仪器向后闪去，然后我大概是在一条走廊里行走，两旁坑顶坐满了人，能听见他们交头接耳或打喷嚏的声音。可是我觉得自己离他们很遥远很遥远，并且这距离正在渐渐加大。妈妈的底泣我听见了。爸爸在安慰她，爸爸的嘴笨，劝不住妈妈。爸爸带上另一个女人离开妈妈以后，他是第一次说安慰妈妈的话。他们的表现让我更加感到死神的存在。
现在就去也死神拉手，我不甘心。我想多活几十年，至少也要活上四十岁，四十岁的时候我一定不太老也不太丑。其实我并不希望自己非要特老特丑的时候死去。人最好在生命燃烧得十分充分有没有老丑的时候离开熟悉的人们，那样自己不会遗憾，也不会把遗憾的样子留给别人。
我张开嘴巴：“妈妈，我不想死，我想去乡下奶奶那里……”
妈妈停止低泣，问身边的雪白医生：“去乡下可以吗？”
片刻，一个动听的声音回答妈妈：“可以，那样做对她的病有好处。”
我愉快的想：“我又可以看见奶奶了。”
假如我能活到四十岁，奶奶活到九十岁，那么我们还可以在这个世界里相处三十年。在二十多年里我可以跟一个男孩恋爱，如果顺利，我会决定和他结婚，做他贤惠的妻子，给他生个儿子，也许是女儿，我无所谓。那时奶奶就是他（或她）的老外祖母了，她应该很老很老，有八十了吧。
乡下·砖窑
乡下奶奶家附近绝对没有砖窑。我每年都在那里玩一段时间，那一带有几个池塘，有几座小木桥，有几片草地和林子，我一清二楚。可是在乡下，我穿过那片林子后却发现一座旧砖窑，像海市蜃楼一样，无缘无故、无根无据出现在我面前。
经过就是这样的。
一到乡下我就要出去走走。奶奶给我说了情，“要不想把孩子憋闷死就让她出去玩一会儿！”妈妈和爸爸互相看了看，果然没拦我。
乡间的小路，比夏天宽多了；一行雁，正朝南飞呢。我来了，雁却走了，平时它们偶尔在池塘中的蒲草里露出头来。这群怕凉的鸟为了找块舒服的地方，才不怕风吹雨淋往南飞。我想过得开心并不需要像雁那么辛苦，坐车两个小时来奶奶乡下就行了。可是等到明年春天雁归，我还能回到城里吗？我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吗？两棵梨树比去年高了一截，旁边那棵大杨树上的喜鹊窝还夹在树杈中间，没有搬走。那是一种又懒有奈冻的留鸟，宁肯冻得在枝上瑟瑟发抖也不离开。我也是留鸟，愿意留在原来的地方。书上不时落下几片金黄的叶子，打在脸上痒痒的。一片叶子从拱出嫩芽到枯黄落地之间的距离，只是从初春到深秋这么长。叶子死了，树却活着，第二年春天仍能发出一 可是它还会记得去年那身落掉的叶子吗？我一定不是那棵长久的树，而是他的一片短暂的叶子……
叶子金黄，整个林子也金黄了。有些叶子在阳光下闪着亮色，像一块块镜子。奶奶家前面这片林子中已落了一层黄叶，我在林子里走了很久也找不到尽头。抬头向外看应该有一些屋舍才对，他们是奶奶的邻居。可是眼前还是挨挨挤挤的林子。我感到不对劲，加快了速度，几乎是小跑了，可是还是看不到尽头。这片林子我太熟了。它不大，用不了几分钟就该穿过去，穿过去应该是一个磨米坊。磨米坊早不用了，经常有鸟飞进飞出，所以里面的陈 是找不到了。我是想去磨米坊看看。去年乡下是，我在那儿玩过一阵子，还在那儿交过一个朋友，名字记不住了，他说他差不多整天都坐在磨米坊前的石磨上抽烟玩儿。哎，他长得什么样我也记不得了。
走不出林子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不敢去想。偏在这时一阵风从林中穿过，所有的叶子都抖起来，发出金属一样清脆的响声。我赶紧靠在一棵比较的树旁，小心地东张西望。现在要是从哪棵树后蹿出点儿什么东西来，我一定会晕倒，哪怕是一只猫。
风总算过去了，叶子们也不抖了，林子里比风来之前更肃静了，那只黑鸟飞了出来。
它蹲在离我有十几步远的一棵树上，“吱溜吱溜”鸣叫着。我从没见过这种鸟，叫不出他的名字。
黑鸟飞起来，落在另一棵槐树上。我暂时忘记了恐惧，追了几步，但保持着刚才的距离。一只黑鸟比一只黑猫“安全”多了。
黑鸟见我追他，又飞，落在另一棵树上。我再追它再飞，始终与我保持着距离，着距离桥好能让我看见它却有捉不住它。它好像有意在陪我玩这个没完没了的游戏。
我决心与它周旋下去，看看会有什么结果。一定会有个结果的。
我装做对它没了兴趣，拾起一根树枝拔着落叶，找蹲在下面的蘑菇。它果然也放松了，蹲在一簇灌木上，“吱溜吱溜溜溜”唱上了。
我突然朝他冲去，妄想一步奔到他面前吓他半死。可是我却摔了个跟头，翻身坐起来看是，黑鸟没了踪影。这下我能看见林子的尽头了，一片蓝天在树干之间被划成了许多份儿。远处传来“吱溜吱溜”的鸣叫--他把我带出了林子！
与小烟相识是在谷地中那座破落的砖窑外面。小烟在那根烟囱里飞进飞出，我羡慕得要死。而那时我确实要死了。我一生中应该有的美好经历都不可能有了，比如爱情，比如做一个母亲，这一切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很重要，可是都跟我无关了。小烟简直异想天开，但他却办到了，把这一切放在另一个时空里，它们全变成了现实……
医院
与小烟相识以前我躺在医院里，躺在医院以前我在操练场上摔倒了。本来，我们这些女生是在练习一个舞蹈动作，那个动作真像飞。做着做着我的头一麻，然后真的像飞起来一样。其实，我就是在那一刻突然昏迷了。
此后在我的感觉里，世界一直与我若即若离，我抓不牢它，它也不能完全拥有我。
我问雪白雪白的医生：“我是不是死过一次？”
雪白医生愉快地笑着：“那么说不准确。你晕倒过一次倒是真的。”
我说：“那我是不是要死啦？”
雪白医生又笑了，“我们这里的医生高明着呢，过两天你就能出院了。”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要仔细看看他的轻松是不是装出来的。医生经常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一个注定要咽气的病人看。这样做看上去是美丽的谎言，其实是不道德的，我告诉你呀，世界上没有哪种谎言是高尚的。
雪白医生伸出雪白的胳膊按住我：“你只需要休息。”
雪白医生书完像一团雪白的云彩飘出了病房。这种纯白的云彩只有奶奶家的乡下能经常看到。乡下的一切都是它自己本来的颜色，云彩往往是纯白的，鹅的嘴是纯红的，草是纯绿的，河水是纯清的。要是秋天，空气 是纯凉的，叶是纯黄的，奶奶的土豆是醇香的……
两位雪白医生把我推向另一个房间，安装在墙壁两旁的仪器向后闪去，然后我大概是在一条走廊里行走，两旁坑顶坐满了人，能听见他们交头接耳或打喷嚏的声音。可是我觉得自己离他们很遥远很遥远，并且这距离正在渐渐加大。妈妈的底泣我听见了。爸爸在安慰她，爸爸的嘴笨，劝不住妈妈。爸爸带上另一个女人离开妈妈以后，他是第一次说安慰妈妈的话。他们的表现让我更加感到死神的存在。
现在就去也死神拉手，我不甘心。我想多活几十年，至少也要活上四十岁，四十岁的时候我一定不太老也不太丑。其实我并不希望自己非要特老特丑的时候死去。人最好在生命燃烧得十分充分有没有老丑的时候离开熟悉的人们，那样自己不会遗憾，也不会把遗憾的样子留给别人。
我张开嘴巴：“妈妈，我不想死，我想去乡下奶奶那里……”
妈妈停止低泣，问身边的雪白医生：“去乡下可以吗？”
片刻，一个动听的声音回答妈妈：“可以，那样做对她的病有好处。”
我愉快的想：“我又可以看见奶奶了。”
假如我能活到四十岁，奶奶活到九十岁，那么我们还可以在这个世界里相处三十年。在二十多年里我可以跟一个男孩恋爱，如果顺利，我会决定和他结婚，做他贤惠的妻子，给他生个儿子，也许是女儿，我无所谓。那时奶奶就是他（或她）的老外祖母了，她应该很老很老，有八十了吧。
乡下·砖窑
乡下奶奶家附近绝对没有砖窑。我每年都在那里玩一段时间，那一带有几个池塘，有几座小木桥，有几片草地和林子，我一清二楚。可是在乡下，我穿过那片林子后却发现一座旧砖窑，像海市蜃楼一样，无缘无故、无根无据出现在我面前。
经过就是这样的。
一到乡下我就要出去走走。奶奶给我说了情，“要不想把孩子憋闷死就让她出去玩一会儿！”妈妈和爸爸互相看了看，果然没拦我。
乡间的小路，比夏天宽多了；一行雁，正朝南飞呢。我来了，雁却走了，平时它们偶尔在池塘中的蒲草里露出头来。这群怕凉的鸟为了找块舒服的地方，才不怕风吹雨淋往南飞。我想过得开心并不需要像雁那么辛苦，坐车两个小时来奶奶乡下就行了。可是等到明年春天雁归，我还能回到城里吗？我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吗？两棵梨树比去年高了一截，旁边那棵大杨树上的喜鹊窝还夹在树杈中间，没有搬走。那是一种又懒有奈冻的留鸟，宁肯冻得在枝上瑟瑟发抖也不离开。我也是留鸟，愿意留在原来的地方。书上不时落下几片金黄的叶子，打在脸上痒痒的。一片叶子从拱出嫩芽到枯黄落地之间的距离，只是从初春到深秋这么长。叶子死了，树却活着，第二年春天仍能发出一 可是它还会记得去年那身落掉的叶子吗？我一定不是那棵长久的树，而是他的一片短暂的叶子……
叶子金黄，整个林子也金黄了。有些叶子在阳光下闪着亮色，像一块块镜子。奶奶家前面这片林子中已落了一层黄叶，我在林子里走了很久也找不到尽头。抬头向外看应该有一些屋舍才对，他们是奶奶的邻居。可是眼前还是挨挨挤挤的林子。我感到不对劲，加快了速度，几乎是小跑了，可是还是看不到尽头。这片林子我太熟了。它不大，用不了几分钟就该穿过去，穿过去应该是一个磨米坊。磨米坊早不用了，经常有鸟飞进飞出，所以里面的陈 是找不到了。我是想去磨米坊看看。去年乡下是，我在那儿玩过一阵子，还在那儿交过一个朋友，名字记不住了，他说他差不多整天都坐在磨米坊前的石磨上抽烟玩儿。哎，他长得什么样我也记不得了。
走不出林子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不敢去想。偏在这时一阵风从林中穿过，所有的叶子都抖起来，发出金属一样清脆的响声。我赶紧靠在一棵比较的树旁，小心地东张西望。现在要是从哪棵树后蹿出点儿什么东西来，我一定会晕倒，哪怕是一只猫。
风总算过去了，叶子们也不抖了，林子里比风来之前更肃静了，那只黑鸟飞了出来。
它蹲在离我有十几步远的一棵树上，“吱溜吱溜”鸣叫着。我从没见过这种鸟，叫不出他的名字。
黑鸟飞起来，落在另一棵槐树上。我暂时忘记了恐惧，追了几步，但保持着刚才的距离。一只黑鸟比一只黑猫“安全”多了。
黑鸟见我追他，又飞，落在另一棵树上。我再追它再飞，始终与我保持着距离，着距离桥好能让我看见它却有捉不住它。它好像有意在陪我玩这个没完没了的游戏。
我决心与它周旋下去，看看会有什么结果。一定会有个结果的。
我装做对它没了兴趣，拾起一根树枝拔着落叶，找蹲在下面的蘑菇。它果然也放松了，蹲在一簇灌木上，“吱溜吱溜溜溜”唱上了。
我突然朝他冲去，妄想一步奔到他面前吓他半死。可是我却摔了个跟头，翻身坐起来看是，黑鸟没了踪影。这下我能看见林子的尽头了，一片蓝天在树干之间被划成了许多份儿。远处传来“吱溜吱溜”的鸣叫--他把我带出了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