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丝寒风顺着衣领的缝钻进脖子，叫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打量三姐立时三刻像是回不去的意思，便着良辰先回暮云取件氅衣。攀了眼前的梅枝凑近嗅了嗅，唇际逸出一声笑来。）
去岁冬日三姐还着人送了梅枝插瓶，一晃眼竟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大姐已定下了亲事，三姐也被留了牌子。接下来会是谁，二姐还是我。这样春晒暖阳冬赏雪的年岁，也许再不会有了。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便瞧着毓薇前来回话。这新岁伊始，来拜访阿妈之人络绎不绝，本也没什么，只三姐这般回应却引得几分好奇。冲她略是颔首，促狭一笑，便搁下剪子一道往那处去了。）
狮峰龙井，倒不知配不配得起那几坛子足足费了心思的雪水才是。


【似是不在意一般饮着茶，可眼神倒是随着那侍女往她的方向望去，身侧倒是还有一人驻足，不过这回倒是真不认识了，只怕不是姐妹便是闺中密友吧。原以为她听了自己的回答倒是会走过来，却瞧这一行人往另外一边走去，还是方才那侍女回来禀报，‘冬雪’还是南方人喜欢取这文艺的名儿，斟酌一会儿说道：】
狮峰为茶，冬雪是水，哪来配不配一说。无水之茶如何能品茗，两者相濡相融本就一体。


（远山微扬，毓薇恭敬的立在一旁回话，只是这话听着到底是意味深长的。无水之茶确实只能看不能品，而这二者相濡相融却又是另一番意思。完琦是聪明的，对上她促狭的笑，一时恍惚。只是烹茶是要讲究手法和意境的，这两样缺一不可，狮峰龙井又岂是能用寻常之水来泡制的。茶和水有了，如今缺的岂不是意境情致？转头和完琦笑语，她自然也是懂得的。）
披咏疲倦，夜深共语，小桥画舫抑或小院焚香，却不知道欣赏的是哪一样？完琦说呢。
（着了毓薇去，将这句问话带予他。）


小桥画舫也好，小院焚香也罢。品茗之事不在乎环境重的只是心思，知己相伴即便清水也胜过同牛共饮的狮峰。去答你家小姐：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一来一回彼此两人倒是好不自在，既是不忘手头之事，却又一论茶道，这样即便是等人却也极为自在了，倒是苦了这个传话的丫头，大冬日里却也要跑来跑去。】


（天色渐暗，如此下去岂非拖至月上柳梢头。那人约黄昏胡固然是美的，只是这月份里，倒叫人不能不避着点夜凉如水，寒意袭人。三姐既已是被留了牌子的人，这事事可都得警醒着些，没的叫嫡福晋寻了错处，岂非叫额娘更加如履薄冰。有旁人在也好，到底得避着嫌。她既如此说，自己如何能不顺水推舟。）
既是故交，自然不好避而不见。若真有好茶……倒是沾了三姐光了。

（完琦既已点头，二人同去也免了许多麻烦，随沿着石子儿路，绕过梅树行至亭中。眉眼低垂，在他身前五步处曲半膝，做一礼，身后完琦也照旧如此。）
馥怡见过仪郡王。
（言罢起身，垂了臻首只淡淡的立在他眼前。凝视着脚底下的青石砖，交握在袖下的手犹自慢慢握住，再也不是第一次见面那样不拘小节。也许该像陌生人一样装作不认识，也许又该做了万般殷勤的势态，可我到底还是没了主意，死死的盯着脚尖，等他说话。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一日瘫倒在自己面前的白苏氏，她面无血色的脸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眼前，那个不得宠爱娇蛮的女子，终究这个家是容不得她的。眉头霎时蹙起又恢复平展，身后抚着自己的毓薇像是觉到了什么，抬头有些探寻，又因为面对着天家皇子儿仓惶低下头，状似抚慰的拍拍她的手，示意她退下去。）


【没等来那个丫头，却瞧见那一行人往这亭中走来，其中一人我自是难忘，可随行一人却未曾谋面，若有似无的瞧着她们。馥怡？原来她叫这名儿，心中默念面色依旧淡淡毫不在意一般，待她委身行礼便道：】
小姐不必多礼，今日前来索绰罗府乃是为了拜访令尊，无心打扰二位小姐游园雅兴。


（随着吉灵阿一道分花拂柳至了那人面前，正几分犹豫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一生仪郡王既已唤出，心头雾霭顿时散去几分。便也波澜不惊的模样于前，一并施下一礼。垂着眸子瞧着三姐抚过毓薇的手，唇边又是一笑。口中知道见过仪郡王，连自己闺名也并未唤出。如此一来，倒有几分知晓这狮峰龙井一说是何缘由了。欠身身子听他唤了起，这才依礼起了身，只几分敛着颜色。）
王爷来者是客，方才倒是我俩人失礼了，还望王爷勿要怪罪。


（小心谨慎的回着话，眼神越过两重庭院落在二门旁的那一头小的石狮子之上，寓意纳福招瑞的吉祥物件儿家里有许多，纵是亭内廊檐上的壁画沥粉贴金，便是风格精密富丽；又有多宝阁上摆放的一件件羊脂、密玉把件儿；再多的，更是厄云屋里那一卷又一卷的文人字画。可在天家面前，这些又都算的了什么呢？晋了九品那一旨明黄就是最好的说明，九品又算的了什么，八品安谨，七品安瑞也是志在必得。）
阿玛外出也有时辰了，馥怡已然打发人去请了，让仪郡王久等了。
（淡淡的疏离带着几分恭敬在其中，阿玛前朝之事我尚不懂，自己也不是多嘴的人，收回视线，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不去看他，唇边挂着清甜的笑意。女人的美分几种，一种热情似火，就像胡姬摆动的肚皮；一种柔情似水，就像早就作古的李夫人；一种矫情似狐，妖媚惑主，如商纣王爱煞了的妲己。而最高级的恐怕要算是风情万种，缠绕不去，只是我却想不出有谁担得起这一份缠绵悱恻，这一份风姿绰约，更想不出，我到底会像是其中哪一个。）
我和妹妹只看着这里红梅开的正好，想着插瓶定是极美的，无意冒犯王爷。


【花园偶遇却并非独处，倒也免了那份尴尬，可如今倒是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初见便是上了心，如今知晓身份之后更是不愿放手，也说不清情深还是‘意’重了。不过正如三哥所说府里头女眷的确是少了，虽说难得这份清静可却是过分清静了些。】
哪有主人打扰客人之说，今日未着朝服两位小姐不必如此拘谨，仪郡王一说倒是生分了，我不过是倾君茶楼之中的子逸，今日恰逢知己实为难得。
先头宫中的日子，倒是多有宫女喜插瓶之作，我倒是也只懂观赏，不过这红梅到底还是雪景映衬更美。

（远山微扬，眉眼轻挑，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生平第一次我有了一种自己也捉摸不透抓不住的感觉，我依旧是光彩照人的模样，可心底却顿觉得卑微。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它使我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拥有了那种诱人的被称做藕断丝连的甜蜜心情。矛盾恰似人生的乌云，虽然引来狂风暴雨，也能结出缤纷的彩虹。我矛盾错杂的心情在此刻表现的淋漓尽致，但这也许又是我为数不多的真情流露。惶惶然的点头，沉默，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口中的知己二字与他或许是随口说出的只言片语，与我却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他柔软的嗓音及飘忽的眼神令他同普通意义上的男人气质相去甚远。那渗入全身每一个毛孔的优雅令他即使是在连不经意间时都显得颇有格调。这对于一个女人，无疑是一个致命的诱惑……）
郡王言重了。雪映红梅固然是美的，到底少了人气儿，不若插瓶，便是配着白瓷的瓶儿摆在窗下更显明艳。


（吉灵阿从来都是那样一个女子，她因为自信而闪耀着叫人难以企及的光芒。即便这份光芒中带着叫人心痛的刺，我却始终爱她这般姿容。这样多年来，我鲜少在她的脸上看到过波澜。不知是站的离她近了些，还是这冬日的丝丝寒风叫人有些颤巍，我竟从她的言语中恍惚听出几分悸动同不安。留牌，选秀，茶楼，子逸……这字字句句从心头划过，脑中却仿佛炸开了花。有客于前，面上依旧笑意盈然，云淡风轻，心中却有了几分计较。唇际漫上一丝笑意，握过她冰凉的手。）
三姐这般说，倒叫我想起前几日刚得了个白瓷花瓶，正想着用花来配。方才折的梅枝，定当极好，同我回暮云去瞧瞧可好？
（手腕微微使力按下她一道行了礼，又同那郡王爷道。）
这个时辰阿玛理当归府了，我俩人也正好遣人去问一声，有劳王爷稍等。
（如此一番周折，拜见阿玛只是个接口。终究吉灵阿是被留了牌子的，即便不是，也得问过阿玛的意思才算周全。想着礼数当是无错了，两人得允方离。）

（昔日陈阿娇失宠于汉武帝居于长门宫，聘司马相如作下的《长门赋》那般凄婉动人。可惜这诗即便流传于后世，却也再换不回汉武帝对她昔日的宠爱了。更遑论，我根本不愿放低身段对他认一句错，他竟也狠心数月不来瞧我一次。阖府皆道宣情的庶福晋恃宠生娇，加之侧福晋诞下灵儿，便更再无翻身可能。这字字句句听在耳朵里，叫我好恨。）
（春来灼灼其华那样姹紫嫣红，却无一枝一叶入得了眼。往含苞的桃花树下坐着，让九歌沏了壶茶来，只容避世般枯坐许久不愿离去。）


【才去看了佳珲见奶娘照顾的甚是妥帖，自己便离开了，听说院子里去年新栽的几株牡丹开花了，也觉得稀奇便往这边来了，瞧着这一小片牡丹经过花匠的精心栽种，倒开的绚烂，许久没见这么漂亮的花了，不禁想去采一朵，只是觉得这花若采了没几天便枯萎了，也没个意思，况且这话成群了看才好看，便放下了这念头，远远望去，那桃树下坐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那边院子里的那位，即是遇到了少不得上前打个招呼，进门之后也没跟她照过几次面，不如也试探一二】
这不是桃之么？也有此雅兴来赏花啊？

（周围那样的静，落花的声音落在地上几乎也听得见。蜷着双脚往里缩了缩，只不忍去踩那落花，她已那般可怜。拎着茶壶往盏子里倒着，闻得人声方才抬头去瞧。恍惚间似个人影儿逆着光，一时受不住眼里几分几分迷蒙。待她近了瞧着，神色不觉一凛，盅子里头的茶水也泼出去几分。这本是个容貌周正的美人儿，可惜了，我注定不可能同她和平相处。那声儿几分入耳，只叫人头疼，她的得意那样明显。桃之，好亲密的模样，我不喜欢她这般叫我。他说她温柔可心，可惜了，我偏生做不出她那般样子。）
侧福晋人比花娇，这一来倒叫我不知是赏花好还是赏侧福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