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她生在一个船夫的人家。
家里那间小小的茅舍,立在杨柳长堤的渡口,远离人声鼎沸的小镇,就像是荒原上孤零零的白杨,头顶的天总是干净的那么分明,时间似乎在这里缓下了步子,唯独流水和行云不曾驻足停留。
从她在岸上一遍遍眺望爹爹的船来往中,从她第一次执起了船桨踏上了船舷中,从她开始独自摇着桨一回回渡过不同的船客,日子便在这桨声中沉浮、在这两岸间游走。
夏至的日头总有些毒辣,却反而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那年她十六岁,明眸皓齿剪水双瞳,乍一看几乎是这人世之外才有的清明温软。蝉声扰扰攘攘地自绿荫间弥散,澄澈的流水声色入耳如银铃轻点,而她如往常一样,踮脚一跃落在了船尾,身姿窈窕轻盈,烂漫似春华璀璨。重复了数年的事情,她做起来驾轻就熟,看似粗重的船桨在她手中使得毫不费力,还不时有闲地满怀了稚嫩的好奇偷偷打量船上日日不同的客人们。
然而,这一日终归注定要与过去不同。
她眼见堤岸已近便松了手想坐下歇歇,转身的那一刻,目光与笑颜却就此凝固在了那个清俊的背影上。他立在船头,望着青山碧水的眼不曾落在她身上,但她的心却已失给了他。
彼岸已达,她痴痴下船目寻那个身影,他却已然消失在了车水马龙之中。没有一刻她那么怨那么恨这短暂的渡程,为什么让她遇见,却又那么快分离。那一日,回到渡口的家,她才发现,衰草连痕,碧柳如玉,也是含着离愁。船在两岸往复,她默默在心底痴念着一个妄想,然而逝水东流或有还时,时光泯灭却永无再会。
她是女子,只是个女子,来去不由己。到底还是被爹爹许给了邻家那个憨厚老实的汉子,后来的日子也不过就是如此,生子,持家,还有慢慢老去。
多少年后,她容颜衰败垂垂老矣,只有一双眼睛还染着那一年那一日的清明。她在床榻上回忆过了自己的一生,最后一次在记忆里凝视那个唯一的背影被时光模糊了的轮廓,然后在丈夫的哽咽声中安然阖目。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的目光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投向了船头,那白发苍苍的老人,仿佛把她带回几十年前跃动着光芒的流水――恍觉,人世苍茫。
那个船夫身着缁衣头戴斗笠,执着黯淡了的船桨缓缓渡她过忘川,而她还是如往日一般立在船尾。那真是难以形容的感觉,撑了半生船,今日却终究还是让别人渡了一回。
但她终究没能渡过忘川,而是穿上了那件沉如暗夜的长衣,渡着一批又一批的船客。河过忘川,她的目光一次次在船头凝滞,她不知道他为何只在船头,就像不知道为何自己只在船尾。她只知道,他们的缘,一船之隔,却永远都跨不过去。
不知道渡了多少个千年,不知道这已是将他迎来送往的第几世,这一日她终究等来了下一个人。她褪下了那一身不变的缁衣,亲手递与无言无声的后继者,不知又将是为谁渡人。轮转台上的风带着黄泉的气息,而她转过身微微一笑,纵身又一次跃入了轮回。
她生在一个船夫的人家。她家在那繁华的城市郊外,在那杨柳长堤的渡口。
她随父亲一起撑船,时光在两岸间往复游走。
只是,这一次,她站在了船头,虽然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船头。
她的缘分,在十六年后的夏至,在船头悄然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