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想敌
天空总是那样平和的淡蓝,没有一丝戾气。如同剔透的变色玻璃,从近到远伸展着湖蓝。天气好的时候能见度很高,能够看见更加深远的地方,在地平线的颜色总是最深,却也像是胭脂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有时候飞机的尾气划过,仿佛白色的粉笔随手涂在晶蓝色的吹塑纸上。只是淡淡的一横,不敢再加重,害怕渗透了这罕见的画布。
那是植物都无法生长出的蓝。
但其实空气是无色透明的,平时就生活在空气中,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色彩。伸手触不到,呼吸也不会被染上蓝色。气体更是如此,喝完的矿泉水瓶里装满了空气,却没有色彩。
是种虚幻的颜色。
它明明离你很近,却又很远。
“好看吗?”
黑子哲也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维,声线的熟悉度让这份惊讶剔除了警惕。他回过头,右手仍紧紧地扣住铁丝网。
“…赤司君。”
“天空。”对方补充。声音从天台对面飘过来。
一秒的大脑短路后意识到对方的问题,黑子下意识地重新看向刚刚自己凝视过的苍穹,那让他显得有些慌乱。所幸天空还是如同原来一样。那样的缓和,没有变化。
“啊啊,是的…。”黑子把眼睛眯了眯。回答。“天空啊。”
很美。很细腻。
但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仔细一看的确是非常美丽的颜色,离我也很近,好像踮起脚尖就能够到似的。但是——”
“但是,无论怎样努力,怎样努力地伸出双手,舒展指尖,也是无法触碰的呢。”赤司云淡风轻地打断他。他似乎总是有那个自信把黑子想要说的话补充完整。据说这来自他惊人的洞察力。
尽管有些不满被打断,黑子还是诚实地回答:“没错。”
接着对方只是抿了抿唇。
“我很惊讶居然能在这里碰见你,哲也。原来逃掉美术课的不只我一个吗?”
“因为很无聊。”
“哦?你想说你的瓷器鉴赏也可以拿满分吗?”
“不,并不是这个意思。”黑子否认道。不过赤司似乎并没有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审问语气,或者叫它挖苦也好。他看见赤司的眼里仍然是一片红色,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天空快要落泪前的火烧云吧。但是他并不想说出来。
“硬要说的话,是因为这个。”他朝天的方向示意。“是比什么都更加纯粹的东西。”
“哈,才不是呢。”
几乎是立刻的,对方马上就讽刺了一句。黑子觉得自己要生气了,莫名其妙的赤司君莫名其妙地跟着自己又莫名其妙地用莫名其妙的话否定自己的思想。他很想让对方作出理由充足的解释,不过赤司并没打算留给他这个说话的时间。他左手附上下巴,继续说了下去。
“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哲也,你有想过这个问题的原因吗?七色光透过大气层,只有蓝色穿过了这几十千米的浓雾,剩下的光呢?一定是被某种物质反射回去了吧。这不也就证明了天空里有着数不清的杂质吗?同样的,蓝色之所以被我们所看见,一定也是因为被折射才到达了瞳孔,不然我们看见的就只是太阳初始的颜色了不是吗?哲也啊,你到底在怎样去思考呢?明明就是一种最会欺骗人,最会用那无辜的蓝色去欺骗人的眼睛的东西,你是从哪里的出来‘纯粹’这个结论的呢?”
赤司的语调抑扬顿挫,连声线拐角处都十分圆滑,逻辑条理也很清楚,立场不坚定的人几乎会立刻败下阵来。不过黑子并不打算妥协。
“如果是有选择性的呢?”他深呼吸,抬头看向那片蓝天。
还是那么晶莹。
真的是赤司所说的骗人之物吗?
“如果是有选择性的,只让蓝色的光穿过,并且恰好能够调和出最协调的搭配。天空一定自己看不见这种颜色的吧,那么又是为了谁呢?”他静静地凝视着赤司,对方也看着他。“是为了我们吧,为了我们这些企图得到它的美丽的人类吧。”
“但是,是得不到的啊。”赤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又一次的,赤司说出他想要说的话。他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学习了读心术。
“明明是靠的那么近的东西,越拼命地去接触,就离得越远。”赤司缓慢地眨了眨眼。他暗红色的眸子好像有东西在流动着,带有一丝无法被人捕捉到的微光。“我说过了,它只是为了骗人。”
“不是的。”
绝对不是那样的。
才不是为了骗人……什么的。
想不出以什么话来说服对方,黑子只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他重新把视线投向远方。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天台上沉默了很久。这时黑子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紧扣在铁丝网上,他赶紧松开五指,凑拢一看发现上面有很深的红印。食指第二关节蹭了一点铁锈,铁锈是鲜血的味道。
但是,这样深刻的印记不久之后也会消失吧。
就好像站在帝光中学的天台上,看见的这片天空一样。
一个月以后的毕业,自己将站在什么角度重新去审视曾经和大家在一起的同一片蓝天呢?他记得他是回答过赤司这个问题的。而那时的赤司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
“哲也,时间不早了。记得放学以后的部活。”
赤司打断了他的思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走向下楼的阶梯。
“小心着凉。”
黑子没有吭声。他默然地看着对方笔挺的背影消失在铁门背后。
天空从湖蓝变成了一汪紫色,如果是大海的话,可以看做生长出的珊瑚吗?但他知道是不能的,尽管他也知道空气是无色透明,那些美丽而虚幻的颜色只不过是太阳光而已。可他还是执拗地将其想为天空的自行选择。如果不是所谓的欺骗的话,那难道不可以选择别的颜色吗?就好像大海一样,时而碧绿的样子。天空和大海是同色真是太好了,因为地平线——
——他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赤司会那样理解这美丽的,深邃的蓝色。
那时的赤司,也和记忆里一样缓慢地勾起嘴角。
——“哲也,说这话时候的你,眼睛就像天空一样美丽。”
-Fin-
空敛
20120809
意为回答去哪所中学时的黑子撒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