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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书】《中间人》作者: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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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2-10-10 21:53回复
    第一章 情痴
    “其实七百两银子杀一个人并不算多,”舒十七握着一把小银刀,漫不经心地修着指甲,“毕竟杀手都要冒掉脑袋的风险,我们做这个行当的,就是要做得双方公平。”一壶酽茶已经泡得淡而无味,太阳也从天心落到了西方的一角。星风酒楼上的雅阁里,两个人已经对坐了三个时辰,舒十七的指甲也足足修了三个时辰。可是任谁看去,他轻轻磨指甲的动作依然是那么优雅,不沾半点烟火气。
    “舒大侠,我知道您的价钱公道,可是我实在只有这么多啊,”对面的白衣书生双手扣着桌子,几乎忍不住要跪下来恳求,“我即使死,也要手刃那条恶狗!”
    “第一,”舒十七竖起一根修长白净的手指,“我不是什么大侠,你既然找我,不会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第二,”他又竖起一根手指,“要手刃仇人你就应该自己练了武功去杀他,买凶杀人,没法让你手刃仇人。第三,”这一回竟是七根手指在书生面前轻轻晃动,“七百两银子杀慕容涛,已经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价格。你若是觉得贵,就请另找高明。”
    舒十七冷笑着看那白衣书生,只见他的汗和泪水一齐滚落,又是悲愤又是无奈,几乎到了无法自持的地步。如此场面,舒十七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这时候万万不能着急,一着急就露了自己的底牌,这价格也就抬不上去了。杀手做的是无本买卖,却是冒着人头落地的风险。前朝兵乱的时候,一个白面馒头就可以买凶杀人。可现在是太平盛世,买家出不起好价钱,杀手又何必去冒那天大的危险?作为一个中介人,舒十七是按价钱提成的,每介绍一单买卖他抽三成。这个书生压了价,有三成是压在舒十七的身上,他哪里有这么傻?
    “扑通”一声,白衣书生终于不顾脸面地跪倒在舒十七面前:“舒大侠,您救小生这一次,来生做牛做马,小生也要报答的恩情!”
    舒十七端起凉茶,面无表情地饮了一小口,长袖顺势一遮,却是悄悄地皱了皱眉头。这种事情他最不耐烦,生意场上只讲银子,讲什么报恩报仇都是笑谈。他喜欢那种手面阔绰的黑道人物,也喜欢好说好散的客人,像白衣书生这种粘上手甩不去的湿面粉,则是他最讨厌的一种客人。放下茶盏,舒十七依旧是笑意盈盈:“计公子,据在下所知,计家是我们开封城少有的大户人家,区区七百两银子都不肯出,未免没有杀人的诚意吧?”
    白衣书生是计家的三少爷计明康,开封城里儒雅的公子中他也算得上一号。可是此时的计明康拖着长长的哭腔,满脸都是泪痕,只顾一下接一下地磕头:“舒大侠有所不知,小生是侧室所生,家里上下素来都看不起小生。就这三百两银子,还是小生变卖了母亲留下的首饰所得,您就是剥了小生的皮,也难再多出半两了。”
    “连母亲的首饰都变卖了,只为给一个没名分的女子报仇?”舒十七冷笑,“计三公子竟是个痴情人,那死去的女人能遇见计三公子这样的痴人,也是好福气。”
    他此话出口,计明康更是泪如雨下,磕头不止:“舒大侠,您不念翠翠死得可怜,也念小生这一腔痴情,就开恩一次吧!”
    “唉,也罢,你且回去,我想想办法就是了,却不一定成。”舒十七终于挥了挥手,长叹一声。
    “多谢舒大侠!”计明康一脸激动,就如死里逃生一样,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退出了雅阁。
    


    2楼2012-10-10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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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坛石酿春喝得底朝天,叶莲固然是醉倒在了桌上,舒十七也有些摇摇欲倒。他瞥了一眼叶莲昏睡的样子,长叹道:“一场不要钱的风花雪月没捞着,陪你喝酒还得我掏银子。”苦笑几声,他把一块碎银扔在桌上,努力把叶莲扶了起来,一手把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挽着她的腰肢,跌跌撞撞地出了面馆。黑小三听得两人脚步声错杂着远去了,夜风里犹然传来叶莲的骂声:“你不要碰我,叫你不要碰我!”然后是舒十七的声音:“你以为我想碰么?我不扶你你现在就睡在大街上了……唉,怎么说睡你还真睡啊?阿莲听话,再坚持一会,就到家了……”
      漆黑的小屋中,舒十七喘着气把叶莲放倒在床上。
      三进三出的小院子,房子还是不错的房子,里面却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舒十七摇摇头,摸黑去柜子里扯了一床棉被出来,把叶莲整个儿裹在了被子里。叶莲昏昏沉沉地搂住被子,翻个身,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舒十七无可奈何,从她的怀里又扯出被子,把她包了个严实。像是在梦里,叶莲忽然低低地喊了一声:“杰哥哥……”
      舒十七低头看去的时候,两滴清亮的泪珠从她消瘦的脸上滑过,无声地落进了被子里。
      “杰哥哥,哼!”舒十七耸耸肩哼了一声,这才发现全身都累得酸痛。他硬是拖着叶莲走了六七里路,练武的女子,身子虽然窈窕,重量却不轻。。
      他悄悄地打开门,回头看着叶莲只是缩在被子里,再也不打滚了,于是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去,却又听见叶莲在梦里喊:“蓉蓉,蓉蓉不要怕,娘在这里……”
      天上云丝圆月,地上水银似的一片清光,偶尔风过,扬起了小街上的烟尘。夜静得有些发冷。舒十七靠在院子外的墙壁上,吐出一口浑浊的酒气,默默地看着满天繁星,手中一团银光闪烁,指缝中旋绕着他修指甲的那把银色小刀。
      


      5楼2012-10-10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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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风月
        早晨,星风酒楼的雅阁已经给舒十七订下了。事实上这间雅阁也没几个人能用。星风酒楼的老掌柜苏无骄本来就是黑道上的一扇消息门,来的去的消息都从他那里过。方圆五百里江湖上的事情,他算个无所不知的人物。年老以后,渐渐安分守己了,他也就放弃了黑道上中间人龙头的位置,在开封城里开了一间酒楼。不过人老威风在,苏无骄还是开封周围黑道上的头面人物,黑道上的消息也大半是在他这里交换的。能用他几间雅阁谈生意的人,都是苏无骄还看得入眼的人,舒十七就是其中之一。
        靠桌的一侧,舒十七摇着纸扇,和一个黑衣人并排而坐。
        “阿莲,”舒十七扭头看看黑衣人,“你真的要见那计公子?”
        黑衣人头上一顶范阳斗笠,垂下的黑纱遮住了面目,面纱后传出了叶莲的声音:“能有三百两银子也是好的,每月给蓉蓉合药,少说也得三四十两银子。我还想存一点给她将来做嫁妆……”
        舒十七的眼中有诧异的神色,他凝视叶莲半晌,忽然弯下腰大笑了起来。叶莲初而惊诧,进而愤怒:“你笑什么?”
        “阿莲,”舒十七一边笑,一边扶着桌子摇了摇头,“你这一身装束真是……有趣。”叶莲终于明白他是笑自己的衣衫,一时恼怒,不由自主扬起手掌,反手一挥要去打他。“哎哟,”舒十七侧身闪过。此时门帘哗啦一声,却是计明康到了。计明康看着他们两人,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舒十七闪避的姿势还未变,叶莲的拳头也停在了半空。
        “计公子,”舒十七正了正衣衫,随口道,“这是在下的一位内眷,不必回避,请坐。”计明康战战兢兢地坐下,作揖道:“那桩事情……”
        


        6楼2012-10-10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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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妨。”舒十七饮了一口茶,“在下只是想知道那桩事情的原委。虽然在下做的不是正当买卖,但是自有规矩,不知究竟的生意,素来不接。”
          计明康微有诧异的神色,却不敢违逆舒十七的意思,于是拱了拱手,喏喏道:“那还是去年端午,我是看龙舟的时候遇见了翠翠……”
          听他缓缓道来,舒十七略有不耐烦的神情,叶莲却动也不动,听得颇为仔细。“龙舟一别,数月相思,公子竟是痴情的人!”叶莲忽然低声道。她运功压声,听起来如男子一般。只是一句“痴情”,她说来颇有叹息的意味,没有舒十七那种戏谑的语气。
          “我本来已经准备迎娶翠翠,可是我爹娘他们……”计明康说到这里,眼泪已经悄悄落了下来。舒十七看在眼里,两条长眉一挑,低低地哼了一声。叶莲微微点头:“空有姻缘之情,没有姻缘之命,怪不得公子。”
          “有缘无份也是常事,”舒十七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依在下看来,公子还是珍惜身体,早觅良缘为好。过去的事情,还记它做什么?”桌子底下,叶莲的手忽然伸过来,死死抓住他的手按在了他自己的膝盖上,用的竟是真力。舒十七手上疼痛,却忍住没有出声,只是无奈地笑笑,扭头看了叶莲一眼。
          “舒大侠,”计明康忽然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倒退三步,掀起袍子的前摆跪了下去,“如果您不答应仗义援手,请容小生在此长跪不起!”舒十七一抖折扇,低声喝道:“你我谈的是生意,计公子……”说到一半,他却说不下去了,因为叶莲在他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舒大侠,翠翠已经死了,”计明康嚎啕一声,连连叩首,“我也没什么好活的了。您开恩让我大仇得报,小生纵是出家做和尚,也要为舒大侠您一辈子念佛祈福,您可怜小生这个可怜人吧!”
          “计公子,”叶莲依旧压着声音道,“这个买卖,我代我们舒公子接了,你回去等消息吧。一个月内,必有回复。”计明康愣在那里,舒十七却醒过神来,急道:“可是三百两的酬金未免……”
          “三百两已经足够!公子请节哀,这桩生意,我们接定了!”叶莲五指上的力道穿透了舒十七的劳宫穴,让他全身酸软得说不出话来。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计明康擦擦眼泪,千恩万谢地去了。
          舒十七苦笑:“三百两银子杀慕容涛,我今次是连本也亏尽了。”“你难道就只知道银子?”叶莲猛地掀起面纱对着舒十七,目光逼人。
          舒十七鼻子里哼了一声,摇头道:“天下的不平事,难道我们都管得了?我们又不是捕快。我们以此为生,谁出得起钱就为谁做事。”
          “难道没有钱的就该受屈么?”
          “阿莲,”舒十七皱眉道,“你只是杀手,无辜的人命你手上也有不少;我是个中间人,我做成的黑心买卖更是不计其数。难道你忘记了么?”叶莲身子颤了颤,松开了舒十七的手,愣了愣,轻轻垂下头去:“算我求你一次,接下这单生意罢。我帮他去杀慕容涛,三成银子的抽头,一分也不会少了你的。”舒十七看着她,没有回答。叶莲低下头不看他,过了很久,她才听见雅阁门口的帘子“哗啦”一声。“唉,客人我都让你见了,你要怎么样我也拦不住……”舒十七扔下这句话下楼去了。
          楼下才是寻常的雅阁,再往下就是普通的座位,正当午时,喝酒的人吆五喝六,舒十七心里烦闷,皱着眉头抖了抖扇子。
          “十七。”
          “哦?苏爷?”听见两个铁球撞击的声音,舒十七已经知道来人是谁。转过身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转着铁球,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今天有空,去我那里坐坐?”
          “好啊,”舒十七笑笑,随当年中间人的龙头苏无骄进了他的“谦意馆”。
          房间是星风酒楼最好的房间,两扇窗户朝阳,阳光暖软。屋子里却颇简洁,不过是墙上的名家山水一幅,墙角的桃花一枝。中间一张小桌上,有一副棋子。
          “近来生意如何?”苏无骄笑问。
          “时局太平,大生意越来越少,一些小打小闹,我又懒得用心。”
          


          7楼2012-10-10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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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天听说同道中人都叫你‘袖里生杀’了。自你出道,抢了不少人的生意,你却还是不满足的样子。”苏无骄笑着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那是苏爷的包容,否则我怕连命都没有了。”舒十七为苏无骄斟上茶,语气更加谦恭。
            “莫说这个,你是个人才,就是没有我,也能出头。”苏无骄说得坦然。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上天。道上你争我斗,没有几个知心朋友,谁也混不下去。”舒十七叹道,“人情人情,不过是彼此照应,自己可以过得容易些,哪里又真的有情?”
            “所以说你聪明,我是四十岁上才明白这个道理。”苏无骄话头一转,“去杀慕容涛的事情如何?他在道上有几个兄弟,只怕会对你不利。”
            “苏老莫不是在那间屋子里装了窃听的机关?”舒十七苦笑,“这些生意上的事情没一个能瞒过你老人家。”
            “我洗手多年了,只是有时候听听解馋。”苏无骄大笑。
            “只要去杀慕容涛的人足够隐蔽,谅他那些狗肉朋友也查不出来。道上的消息,恐怕没有什么能瞒过我和苏老吧?”
            “其实那是小事。我只奇怪你怎么把客人拉来见了刀手,刀手联络上了客人,我们做中间人的还怎么赚银子?”苏无骄说的“刀手”乃是黑道上杀手的代语。
            舒十七苦笑着摇头:“不过三百两银子,最多抽九十两,那点小钱我不在乎,只是经不住那刀手缠我。”
            “想不到峨眉的高足也成了你手中的刀手,”苏无骄微微叹息,“不是今天偷听,我还不敢相信道上的传闻。”
            “您知道叶莲?”
            “知道,两年前武当游世杰迷恋峨眉派掌门师姐的事情传扬了好一阵子,却想不到是这个结局。”
            舒十七默然,而后摇头轻笑道:“两年前那丫头才十八岁,就给游世杰弄得失了身,还怀上了孩子。那丫头心软,拼命要把孩子生下来,若不是如此,眉玉师太也不一定会把她逐出师门。”
            “现在老了,我也明白常人对儿女的不舍之情,倒是怪不得她。后来游世杰莫名其妙地死在秦淮河,莫非是她下的手?”苏无骄叹一声,“听说游世杰后来死也不认孩子是他的,又在武当七老面前咬定是叶姑娘性情**,和其他男子私通生的孩子。”
            “原来苏老也有不知道的事情,那丫头哪有那么狠的心?”舒十七咧嘴笑了笑,又呆了呆,“她现在还想着找那个杀游世杰的人为他报仇呢。女人蠢起来,真是想也想不到的。”
            “那杀游世杰的人?”
            “江南漕帮和游世杰结了梁子,那时候出三千两银子找的我。我请人在秦淮河的妓院杀了他。”舒十七笑道,“他生性风流,也算死得其所。”
            “可那叶姑娘为什么做了你的刀手呢?我们这条道上的人,罕有她那样的身手。”苏无骄不解道。
            “她有个女儿,天生的体虚。她千方百计问莫不屈讨了张药方,却是用高丽人参合的大丸子,一剂药得上百两银子,一年四季吃个不停。她是个孤儿,除了一身武功,又有什么办法赚钱救女儿?”
            苏无骄闻言也是黯然:“可怜,原本也是规矩的闺女。”
            舒十七却“哼”一声笑道:“若是天下人都规矩,你我还赚什么银子?”
            “也是,”苏无骄也笑了起来,“如此说,你帮漕帮杀游世杰,也算是一桩善举。我们这条道上的人,虽然只认钱财,可是善举也做恶事也为,好歹对得起神明。”
            舒十七低头喝茶,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十七你大笑,想必是又抓住了我的把柄。”苏无骄也不恼,笑道。
            “我笑我们这一行里,多半是已经黑了心肠,只认一个“钱”字。苏老果真是老了,居然知道还有神明。”
            “说得是,我老了,不复当年意气,”苏无骄叹息,随即也是大笑,“来,下一局如何?”
            舒十七摇头:“午后我要去见个人,有一笔大买卖。”
            


            8楼2012-10-10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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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大相国寺。
              舒十七在寺外买了两炷香,一挂银箔,就近在香炉里化了,然后停在香炉前,一个劲地仰望着高大的菩萨。有个和尚好利,以为他有心事,急忙凑上来道:“公子可要测一测流年?”
              “流年?”舒十七反问道。
              “测姻缘,测吉凶,测流年,小寺香火还算旺盛,就是因为卦测得准。”
              “那,就测一卦姻缘。”舒十七笑道。
              竹签子抖了出来,和尚看了,脸色却有些尴尬。
              “尽管直说,”舒十七道,“我是不信的,纵使下下签也无妨。”
              “不是下下签,”和尚却也老实,“此签说的是最初施主或者有所乱,后面还是好的。”
              “乱都乱了,哪里好得起来?”舒十七大笑。
              和尚去了,一个高大的人却忽然出现在舒十七背后。
              “这位兄台,”舒十七看着地下的影子,低声道,“既然不是烧香,莫非是来杀人的?”
              “在下陈方鹤,”高大的人凑上前道,“前年曾和公子做过一笔买卖,想必公子还记得。”
              “等候阁下很久了。”
              陈方鹤戴着一顶逍遥巾,穿一身绿袍,虽是儒生的装束,却实在没有儒生的气质。他点了一炷香,做出合十的样子,低声道:“舒公子那单章台御史的买卖在下早有耳闻,公子如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可否交给在下?”
              “五百两黄金,足足折了七千两银子,好大的生意,在下不得不小心。”舒十七也做合十许愿的样子,嘴唇微微张合。
              “如果公子愿意交给在下,七千两银子,舒公子可以抽四成。”
              “章台御史的案子,可是要惊动朝廷的,到时各地的捕快都动起来,我担的风险可不小。六成!”
              “公子,”陈方鹤作色道,“公子未免贪心了些!”
              “只是戏言,我还要打点各处。”舒十七比了个“五”的手势,再不说话了。
              “四成五?”
              “五成!否则在下另请高明!”
              “好!五成就五成!舒十七果然心狠。”陈方鹤狠了狠心,咬牙说道。
              可是舒十七竟然没有回答,陈方鹤不解地看向他,却见他已不再故作许愿,却愣愣地看着远处的一株银杏树。名动开封的舒十七可是从来不一边谈生意一边走神的,于是陈方鹤也好奇地把目光转了过去。只见一个白色长衫的书生扭了脚,正蹙着眉头,抚着脚腕坐在银杏树下。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子恰好路过,关切地凑了上去。
              陈方鹤道:“那不是计家的三公子计明康么?”舒十七没有回答。陈方鹤也不知道舒十七在看什么,计明康分明没有什么可看,那么只能是看那女子,可舒十七又分明是只贪钱不好色的人。况且那个女子虽然美丽,却憔悴了些——
              “公子,”那女子轻声道,“公子是扭了脚么?”计明康听她声音美妙,急忙抬起头来,看见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睛正关切地看着他。
              “不妨事,不妨事,小生来为一位过世的朋友祈福,一时伤心扭了脚腕,一时半会就好了。”计明康忽然有些头晕目眩。那女子衣着清雅,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却如此慰问于他,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脚扭伤了,无法走路,公子又未带仆从,不如我找人送公子去看大夫吧。”女子见计明康盯着自己看,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
              “那……不好吧?”
              “治伤要紧……”女子说着离开了。不久,她带着几个大相国寺的雇工回来了。雇工们按照女子的吩咐,用竹竿和绳子扎了一乘凉轿,就这样抬着计明康离开了。女子陪着走在凉轿旁边,计明康红着脸低声道谢道:“有劳姑娘,有劳姑娘。小生纵然粉了身躯,也无法报答姑娘的厚意。”
              “舒公子。”陈方鹤拍着舒十七的肩膀道。舒十七忽然清醒过来,他指着那女子和计明康远去的背影,愣愣地道:“你说,一个刀手焉能像这样?”陈方鹤看着他极想笑却又笑不出的神色,不禁大惊。他和舒十七打过十几次交道,素来淡雅高洁如菊花一样的舒十七从未如此失态过。
              “当时,我差点以为我看花了眼,”舒十七笑道。
              “这姑娘当年被游世杰侮辱,想必是心里旧情还未了,看见计明康是个痴情人,所以感动吧?”苏无骄叹息道。
              “那也不必跟着去偷看他吧?而且她近日竟是三天两头地去大相国寺,计明康也天天去祈福占卜。”舒十七苦笑,“一个是杀手,一个是主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毕竟年轻,女子的心事,你还是不懂。”苏无骄沉思道。
              “我不懂不要紧,只怕露了风声出去,官府查到我的头上。”
              苏无骄想了想,摇头道:“不会,叶姑娘好歹已经二十岁,纵然可怜计明康的痴情,也不会蠢到泄露道上的事情,何况暴露了身份,对她也不好。”他又调笑道,“你对女子素来不关心,现在竟对她的事情如此上心,莫不是想妻室了?”
              


              9楼2012-10-10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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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花凋
                丝竹歌舞,窖藏多年的好酒,乖巧娇媚的梳香苑姑娘……舒十七摇摇晃晃在群芳之间,一双眼睛迷蒙得看不清楚。“十七,那叶姑娘还是旧习难改么?”同席的苏无骄却还清醒。“唉,”舒十七挥挥手道,“哪里改得了?还当计明康是块宝呢。”
                舒十七身边是梳香苑最红的姑娘荔香。此时她一面把酒杯凑到舒十七的嘴角边,一面把他抱在怀里,有心无心用丰满的胸脯蹭他的脸。她一身粉红色的轻纱透得能看见里面的小衣和粉臂,好不容易穿出来,就是为了留下开封有名的舒公子。暗地里谁都知道舒公子是开封黑道上有名的人物,靠上了他,青楼女子怕是不会吃亏了。
                苏无骄叹息道:“早就劝你,当断则断。”“不想愧对神明啊。”舒十七大笑着敷衍。“莫谈扫兴的事情。”陈方鹤举酒道。他是今日的东道,半个月前,章台御史在自家的宅院里被刺,五百两黄金就有一半到了他手里,他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财神爷。“有理,喝个痛快!”舒十七也举起酒盏。
                苏无骄微微有些不悦,舒十七的举动失于检点了。虽然他是黑道上有名的中间人,即使醉酒也不会把道上的秘密说出去,可是苏无骄还是觉得轻易喝醉是大忌。
                荔香斟上温热的竹叶青,风情万种地送到舒十七唇边,她身上一股香气直让人昏昏欲睡。舒十七接下了酒盏,大笑道:“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他用小晏的词句挑逗荔香。荔香虽是久经风月的人,却还是羞红了脸。当日熊灿花银子请歌女,却请舒十七坐镇,看中的就是他的风流,如今他一首花间小词,就让梳香苑的红姑娘有些不能自已了。
                楼下一个小戏台上,正唱着《白蛇传》一幕。梳香苑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不但有美女如玉,而且有各色小戏,都用的是少女。寻常班子里,不但许仙是男子,白蛇和小青也是男旦扮的。可是梳香苑里,不但白蛇小青是绝色,连许仙也是少有的佳人。
                此时一曲《白蛇传》已经到了《断桥》一折。扮演白蛇的姑娘一边秋波流淌,一边凄婉地唱道:“想当日与许郎雨中相遇,也曾路过此桥。如今桥未断,素贞我却已柔肠寸断……”这一折是白蛇脱困以后回到断桥,回想当年大雨中赠给许仙四十八骨紫竹伞定下了情缘。那扮演白蛇的姑娘也是为了逗起客人的兴趣,唱得分外凄惨,在戏台上一个旋转,轻薄的白衣下露出粉嫩的肌肤。此举倒是赢得了一片欢呼。
                苏无骄微微摇头:“声色犬马。”陈方鹤为人阴沉,只低声道:“一帮庸人。”舒十七笑道:“许仙那种小白脸,就该杀了才是!”苏无骄悚然动容,却听见舒十七继续说道,“可惜我们一介书生,也是没有办法的。”
                苏无骄满意地捋了捋胡子:“究竟是黑道上的大才,酒醉的时候说话都滴水不漏。”
                荔香看舒十七笑得开心,想必这儒雅的客人有些动兴了,急忙把他搂在怀里,一面摸着他的脸庞低声撒娇,一面把胸脯贴近他蹭来蹭去,软玉温香,柔情无边。舒十七只见眼前一张娇滴滴的脸蛋,不由一把搂住了荔香。荔香只假意挣扎了几下,就此倒在了他怀里。“老鸨,”陈方鹤见势道,“这位荔香姑娘,今晚我们包下了。”
                此时舒十七抱着荔香温软的身子,眼前却是荔香背后的窗户,窗下就是开封城有名的朱雀大道。静悄悄的大道上,似乎正有两个人搀扶着走过。舒十七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想看清那白衣的女子和白衣的书生时,眼前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也不知道是一时的幻觉还是真的看见了什么。“见鬼。”舒十七低声道。
                “公子说什么?”荔香看舒十七竟然没有动情,急忙全身凑上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你们看,他俩儿像不像在演《白蛇传》?”舒十七笑问道。陈方鹤和苏无骄都是茫然不知其所云。
                “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然……”台上的白蛇一句低唱。
                舒十七躺在荔香的怀里睡着了。
                


                11楼2012-10-10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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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来大风雨。
                  计明康在星风酒楼上哆嗦着等待消息,整个酒楼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觉得很恐惧,他甚至想逃跑。也许家里,那个温柔的女子还在等他,迎接他的会是温柔的怀抱。
                  此时,一道银色的闪电照亮天空,淡雅如菊的舒公子已默默地站在了他面前。舒十七那身永远飘逸的青衫已经湿透了,长发湿漉漉地垂下来,遮住了面孔。他默默地把一个白布包袱放在了桌上:“慕容涛的人头,计公子,我们两清了!”风忽地一转,舒十七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舒大侠,剩下的一百五十两……”计明康喊,却再没有人回答。
                  开封有名的武教头慕容涛死了,被一柄银色的小刀钻破了太阳穴。开封府查了三年,最终放弃了。
                  正文 第四章 相濡
                  春日,一个好天气,微风悠悠。
                  最著名的朱雀大道上,星风酒楼。一个白衣的中年书生满意地呷了一口清茶。新到的龙井分外芳香,入口虽苦,却是润喉润舌的好东西。“小二,添水。”他喊道。
                  小二没有来,书生却感到身后有人站着。他猛地回头,只见青衫的公子正手持折扇,微微扇动。一张英挺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只那眼神,还是淡雅如菊。他脸色苍白,他已经三年没有见到这可怕的江湖人物了:“舒……舒大侠!”
                  “计公子近来可好?”舒十七掸掸袍子坐下,含笑问道。
                  “好……好……”
                  “忽忽又是三年,人生一如潮水。”舒十七笑,略带风霜。
                  “小生,”计明康忽然发现自己久已不用这个称呼了,急忙改口道,“在下去年依父命娶了绸缎庄的三小姐,已经有了孩儿,目前生活还如意。”
                  “喔?已经有了麟儿?”舒十七淡淡说道,“恭喜公子了。”
                  计明康忽然觉得不妥,急忙拧转话题道:“大侠近来可好?”
                  “托福,一切平安。”舒十七道,“不知那桩事情后来了结得如何?”
                  计明康心里颇为不满他又提起旧事,急忙接口道:“往事如烟,年轻的时候荒唐,现在都快忘记了。”其实他对于翠翠确实已经记忆不深,可是对于后来遇见的那个白衣女子,却依然念念不忘。他现在的妻子虽然出生在富贵之家,读书却很少,容貌也只是中等。他不时怀念起当年那个白衣女子,想起那一朝的欢娱。他深恨自己不能挽留住那女子,眼下也好享尽齐人之福。毕竟那女子的美貌温存。和自己正妻的富贵都是他不愿抛弃的。
                  “忘记了?”舒十七翻起了眼睛。
                  “呵呵,”计明康脸色苍白,敷衍道,“年轻的时候荒唐,为了一点点女色不顾王法,想来真是滑稽。现在小生安分守法,再也不敢做为非作歹的勾当了。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舒十七摇头轻笑。忽然,他的脸色变了,变得异常暴戾而残忍。计明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舒十七狞笑着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推到了墙壁上,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得他说不出话来。
                  “忘记?”舒十七冷笑,“原来计公子都忘记了……那个傻瓜!”
                  酒楼上的客人恐惧地看着青衣公子把白衣书生掐得几乎要晕过去。最后,舒十七松开了计明康:“你还欠我一百五十两银子呢,算十分利,每年还我一百五十两!否则,”他凑近计明康的耳边道,“我随时都能掐死你!”
                  众人心惊胆战地看着青衣公子摇着折扇下楼去了。门口,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老者拦住了舒十七,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有一丝快意:“十七,好久不见了。”
                  “苏老?”舒十七诧异地看着面前须发雪白的老人,苏无骄已经老了。
                  “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家伙。”
                  “这两年洗手不做黑道,去长白山贩了点药材赚钱,对您是缺了礼数。”舒十七拱手歉然道。
                  苏无骄摇头:“唉,哪能老拉你和我老头子下棋?见到你也就欣慰了。”
                  “星风楼现在客人怎么少了?以前一直是满座的。”
                  “唉,子孙不争气,把好好的家业弄得一团糟。”苏无骄叹气,“早知道不如招你作了女婿,我也算老有所托了。都是当年愚昧啊。”
                  “苏老不必如此。”舒十七摇头,“当时当事,总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天下人都是如此。三十岁说二十岁的不是,四十岁说三十岁的不是。当年我和您下棋,还不是大言不惭地说道上的规矩吗,那才是真的愚昧呢。”
                  “十七,你长大了,”苏无骄道,“今后还在开封住么?时常来跟我聊天喝茶吧,我有点上好的碧螺春。”
                  “我已在西城买了个三进三出的小院子,以后还要常讨苏老的茶喝。”
                  “那就好,就好。”苏无骄喘着气笑开了。
                  旁边的伙计把一个睡着的小女孩抱给了舒十七,不过五六岁大小,粉嫩得和一个小面人一样。
                  “你的?”苏无骄问道。
                  “我的。”舒十七抱着女孩子,轻轻拍着她的背,笑了。
                  门外一声惊雷,雨刷刷地洗刷着朱雀古道。
                  “竟下雨了?”舒十七道,“可惜没带伞。”
                  “这里有把老伞,我还常用,挺不错的,”苏无骄示意伙计把一把紫竹伞给了舒十七,“就是上面给画了朵紫鹃花,有点女人气,也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留下的了。”
                  “是么?”舒十七撑开伞,四十八骨的紫竹伞,蒙着青纸,是江南苏州造的样式。
                  “多谢,有空下一局。”
                  “不过一百两银子一局可是赌不起了。”苏无骄摇头道。
                  


                  14楼2012-10-10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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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十七笑着出了门去,还轻轻拍着怀里的女孩儿。小女骇也顽皮,被舒十七抱在怀里,揉揉眼睛醒了,立时就拿两只小手去扯舒十七的脸。舒十七笑笑,任她扯得高兴,将一把四十八骨的紫竹伞遮在了她头顶。
                    舒十七青衫一卷,在雨中缓缓行去。小女骇扯了他一会,却又有点困,趴在他肩头倦倦地想要睡觉。舒十七低头看看她桃瓣一样吹弹可破的脸蛋,又抬头看无数的雨丝沙沙地抚摩着紫竹伞,连绘的那朵紫鹃花都在雨意中朦胧成了一团空幻。
                    “舒叔叔,我们回家吃粽子吧。”小女骇把两只小手环着舒十七的脖子,噘着小嘴说。愣在雨里的舒十七醒过神来,急忙笑道:“好啊,回家吃粽子去。蓉蓉喜欢吃红枣的么?”
                    “不干,我要吃豆沙的。”
                    “好好好,豆沙的,让赵奶奶帮你做……”
                    朱雀大道还是旧时的格局,西边的星风楼,东边的梳香苑。没有带伞的行人们纷纷在梳香苑宽大的屋檐下避雨。梳香苑上的姑娘还在唱:“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然……”
                    舒十七拍了拍小女骇的背:“蓉蓉,舒叔叔这个名字太拗口了,以后你叫我爸爸好不好?”
                    “唔。”小女骇倦倦地答应着。
                    一片蒙蒙的细雨,一大一小的身影在雨丝中朦胧了。
                    —[完]—


                    15楼2012-10-10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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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楼2012-10-10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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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17楼2012-10-11 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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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少看江南写的武侠的,沧月的武侠也很少看,感觉他们的武侠味道不浓,更喜欢看他们写奇幻或是科幻小说。
                          武侠小说我认为是步非烟写的最好,在多元化作家中(指武侠、奇幻、科幻等都写的作家)。


                          IP属地:江苏18楼2012-10-11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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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写好奇幻小说,必须读好写好武侠小说。我刚开始也是读武侠小说的。


                            IP属地:江苏来自手机贴吧19楼2012-10-11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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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括沧月,她开始写小说也是写武侠叫“雪满天山”,也正是这篇文章得了金庸文学奖后,沧月才开始写小说出版。
                              郭敬明’,凤歌等很多人都是武侠出身。武侠是奇幻的前身。


                              IP属地:江苏来自手机贴吧20楼2012-10-11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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