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吴山点点愁。}
走到百里阁门口,不知为何,忽然间不想进去。月牙门前柳色依依,我身上的衣裳有些
单薄,却也不觉得冷,倚着柳树缓缓坐下,脑中想起今日江如秋所说的话,不由锁紧了眉
头。
夫人本就多疑,王爷入住菊园之时也的确曾找我过去服侍,若是那番话传到夫人耳朵
里,说不定我的下场比江如秋还要惨。
我看一眼月光下愈发白皙如玉的纤长双手,指尖却已磨出细细的茧。我便是靠着这双
手,给夫人梳出她最满意的发式,沏得一手好茶,也因此而被主子们呼来唤去。
其实王爷也不是一个让人敬而远之的酒色之徒。早在几年前,封氏少主封少岚就在南疆
出落得才貌双全,如今未及而立,却刚好褪去了青年男子身上那种浮躁与青涩,对府内风华
正茂的女子来说,反倒有种极致的吸引。他有一双深邃细长的眼,过去也许曾经清澈,如今
也已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喜怒总是不明,面上却挂着淡雅的笑容。封王府在他的打
理之下越发红火,年初才从京城回来,却很快搬进菊园独居,下人们都在猜测他与夫人的关
系是不是起了什么变化,我若是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让夫人误会,过去所有的努力也就全
白费了。
不由从袖袋里拿出前几日在庙里秋到的签文,对着月光又看了一遍,轻声念道:"归去
来兮仕官闲,室堪容膝亦为安;南窗寄傲淡诗酒,倚杖徘徊饱看山。"
"陶渊明辞官归隐,屋小仅堪容膝,亦以为可安居。倚南窗谈诗饮酒,一片逍遥之安乐
光景。"忽有一个动听磁性的男声自身后而来,我认出这是王爷的声音,打个激灵忙站起来,
回头只见他一袭青色锦衣,玉立于丝丝淼淼的垂柳之下。
我微一愣神,忙躬身行礼。他伸手扶住我,顺势接过我手中的签文,说:"如果我没记
错的话,求得此签者,世事看得开,又要知机,不可贪图富贵,则会逍遥自在,无妨碍矣。
只需参透此签的一个‘闲’字,照此签意,则会有吉而无凶。"
我有些局促,却也不能不答话,低头只道:"原来王爷还会解签。如果王爷没有其他吩
咐,月瑶就先退下了。"说着,我转身要走,他顿了顿却又说:"月瑶,你好像很怕我?"
我忙站住脚步,垂首道:"奴婢不敢。"
四周寂静,半晌还没有声响。风拂柳条,在夜色里如水波招展。我怕自己惹怒了他,偷
偷抬眼看去,只见他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又似乎是寂寥,只一闪即逝。我不知从哪
里来的胆量,忽然觉得他也是一个柔软的人,轻声又道:"王爷......奴婢有一事相求。——
请您以后不要再找奴婢去菊园奉茶。......现在百里阁里已经起了些风言风语,要是传到夫
人耳朵里,奴婢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封少岚微微一怔,眸光一闪,表情里含义未明,淡淡地道:"哦?多大的事,至于让你
跳进黄河去洗?即便是流言成了真,又如何呢?"说罢他剑眉一挑,双目微沉,道:"做本王
的女人,真有那么不好?"
我心中一凛,可是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想退却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并不是
不好。——只是月瑶不喜欢。"
我抬起头坦然直视他的眼睛,说:"我答应过我娘,这辈子决不会去做妾。那个人可以
没有权势地位,没有家财万贯,甚至可以无才无貌。但我只要他对我一个人好。"
封少岚定定地看着我,月色般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冷然的戏谑,仰天一笑,说:"本王贵
为王爷,尚不可掌控自己的命运。你区区一个侍女,世事又岂会如你所愿?"
我愣在原地,他背转过身,修长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下一句话,说:"明日到菊园来。
本王在菊月亭等你。"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百里阁,只觉适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棉花
上。此时刚过三更,众女婢还都没有起身,我悄悄收拾好包裹,带着夫人要修的那件金饰,
连夜前往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