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风波已过，于贞、宁二妃而言，其中端倪尚还未必瞧得分明，可于我和宝盈姐姐，却是形同闹剧一场。其实我心中从来都看得清楚，这皇城禁宫里，这样多年搁在心尖儿的人是谁，只是谁。可我知道，如果真的丢了这颗心，那岂不是对不起所有曾经因为这颗心而相知相交的人，所以，她说的，我不能做，今时今日，我不悔】
【自蔚瑶苑出，吩咐琳琅几个先回咸福宫去，她愕然抬头，却也只视作无物。夤夜独行，静下来的紫禁城同白日里的掺杂着喧嚣的威严不同，又是一种难言的静谧，至景阳宫前，与当值宫人托了通传，眼神透出执着的意思】

（ 永寿宫一场闹剧。 ）
（ 宫中浸淫多年，我早不是当年会因为和翔弟嘴上吵了一架，便终日闷闷不乐的宝盈。而那些我在乎的人先后离世后，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儿，我更已经做得纯熟。此刻也一样，纵然心里掀起了如何的波澜，我也仍然能与贞妃宁妃笑谈几句，再若无其事地离开。 ）
（ 只要我不想，就没有人能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哪怕是金兰十年的元虞也不行。于是，当宫人通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我也只是淡淡的一抬眸，语气轻飘飘的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 ）
请。

【早已不是心性轻漫的少年时，如此筹谋对景阳宫弊大于利，若说宝盈姐姐心中没有计较，那委实是我自己唬自己的借口，可是。。思及此，轻攥了攥手中紧握着的白纸包儿，目光正迎上匆匆而来的咏荷】宣妃娘娘有请。
【由咏荷引着入了花厅，那熟悉的沉水香气息扑鼻而来，此刻却压抑的人喘不过气。不顾明眸水色轻轻波动，一如往昔端稳福身】给姐姐请安，恭请姐姐万福金安。

（ 不多时，咏荷便引着人入内。半靠在身后的软垫儿上，抬眸掠过她面容，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唇角，一仰下颌儿。 ）坐吧，我一向不拘着你。
（ 绝口不提方才，只是一偏眸觑了身边安陵一眼。 ）还不快给仪妃娘娘上茶？

【宝盈姐姐神态从容自若，好似方才那场闹剧只是黄粱一梦。这么想着一颗心都揪起来了，低着头往她对面坐下，便接了安陵递来的茶，眉心一跳不知是为何。此事起转承合，从前明明已是想通大半的，怎生在景阳宫里却益发安不下心来。手心的纸包儿攥得更紧些，强让自己满腹心事都变得条理分明】姐姐——姐姐不拘着我，可我总还得自己个儿拘着自己，不给姐姐添乱。
【又对几个随侍宫人道】宣主儿这不需你们伺候了，先出去等着吧。

（ 她让身边的几个随侍都下去候着，也并未阻拦。只是在他们都将迈出门槛儿的时候，像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我看你如今在景阳说话儿，很是管用。
（ 话音一落，便看见那几个奴才的步子滞了一滞，满意一笑，回过头时眸光正落在她身上，眼底似是和煦，却又到底带了些旁的意味，看了她一会儿，悠悠道。 ）我随口说说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 又顿了顿，她也不开口，须臾之后，才又在静默中开口，带着隐隐的笑意。 ）怎么？方才不是刚分开？可是太想我这景阳宫的正苑了，也想，住上一晚？

【心里总是惶惶的静不下来，宝盈姐姐的话打在耳中更是意难平，素日保养得当的指甲，如今留得足有三寸长，不觉尽陷入手心皮肉中，却也没有往日彻骨疼痛，只是抿一抿唇，低声道】再管用，到底姐姐是这景阳宫的正主儿，姐姐不愿做的事，我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的。
【宝盈姐姐眼底的笑意一如往昔和煦，可，她却不知，其间多少曲折坎坷，都是不曾有人见证过的。揉了揉眉心望向门槛前候着的宫人，忽的极轻一笑】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元虞从来是希望自己不要变，永远都不要，所以姐姐，你看，不管经历了什么，我，仪妃，还是你的元虞，琅玕姐姐的元虞。

只怕有时候他们也分辨不清了，毕竟，人总是会看错的。
（ 淡淡地回了一句，话里颇有深意。眸光不经意地掠过她低垂眉睫，转瞬又离开，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所有的承诺其实都是空话？人总是会在很多时候许下一些事情，哪怕当时是真的，可到了后来，也不得不背叛。
（ 顿了顿，声线愈发绵长，却似乎带着难以掩盖的疲惫。 ）
别那么轻易就说永远，哪怕你不曾变，琅玕不曾变，我却也不是当年的宝盈了。仪妃，你只欠我一个解释。

放肆！
（ 她那句话出口时，眸光便止不住转厉，玳瑁护甲紧扣在椅子旁边的扶手上，骨节渐渐收拢，竟泛出几分可怖的苍白。或许她说对了，她戳到了我的痛处。瑜嫔如何，悦妃如何，其实我并不在意。我只是，太讨厌背叛－－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她为什么还要选择背离和抛弃？悦妃不曾亏欠她，这些年来，我又何曾亏欠过她？ ）
（ 她拿我和君姊相比，可那又怎么相同？她把抛弃做得那样决绝，又哪里知道我今后受的苦？听到最后，竟怒极反笑。不知何时，已经迈下了殿前的台阶，走到她身前去，直到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景阳正苑里响起时，才好像从盛怒中清醒过来。 ）
（ 像是不堪重负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怒反笑道。 ）
你若这样挂念着她，怎么不去找她？也不必想，这些年究竟是谁护你周全，助你入主咸福？若是见着了她，也大可好好同她说说，我是如何委屈了你！呵，若非，若非……
（ 若非我怕自己将不久于世，又岂会这样逼你？后半句到底被咽回心底，最终只化作一哂。 ）
若非是本宫，你今天也能成了咸福正苑的仪妃？

【一阵风自脸颊呼过，紧跟着的便是从未有过的羞愧与赤裸裸的疼痛，从始至终咬着唇不肯说话，可却仍固执昂起头来，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虽不再那样清澈，却仍写满了痛楚，后背虽不知道什么时候腻出来一层汗，神思却仍清醒。冲她抿一抿唇，固执道】娘娘如今，又开始怀疑我的居心了么？我从前就与娘娘说过，既选了钮祜禄，就决计没有朝秦暮楚之说，我只是不忍，悦妃母子身败名裂得如此彻底，更不愿，姐姐为这些与你不相干的人，手上染了命债。其实我这颗心，早就不是多干净的了，如今只想洗去些许罪孽，往后哪怕堕入阿鼻地狱，也保纪胥和一双女儿不受老天惩戒。
【其实她不知道，近日以来，我一直被心里的愧疚与业障煎烤折磨，今时今日，我只想与她把一切都说清楚，总好过这样不明不白。头终于低下来，将那攥得温热的纸包摊开在桌上，道】姐姐说得不错，若不是钮祜禄，依我这中庸身世，恐怕如今休说那咸福宫正苑，连荣华富贵都享不得，所以即使今天姐姐真要弃子，我也总得告诉姐姐，自己个儿的打算。
【目光黯淡些许，指着那纸包上一层粉末道】那日往蔚瑶苑去，我便知道瑜嫔惯会爱用聚仙香，至于这个，也是宫里头常见的，唤作零陵，与沉水香相混而用，可致人精神萎靡，重者，送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当时妹妹绣了个荷包相赠瑜嫔，吩咐宫人在缎面儿上沁了沉水，里头却搁得是零陵，若真有一日，瑜嫔敢泄露半点天机，妹妹寻个她身边儿的将那零陵香换了聚仙，除她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歪头看向身边的她，心中斟酌良久，终道】那日姐姐说，你好赌，其实我何尝不是？所以若这样姐姐还是信不过我，永寿宫走漏半点风声，元虞自当以命来偿，零陵沉水，咸福宫里头，皆是备着。

（ 定定地站在原地，头疼的发昏。她以为是在替我着想，却全然不知，在这件事上，我本没有任何退路。身心俱疲，却还是在听到她言及命债之时，抬眸看去，眼底的墨色实在太过深邃，竟叫人看不清楚。扯了扯嘴角，犹自低哂。 ）也不差这一个－－可我，却不能让他连死后都不安。
（ 我只觉得很累，在她的眼中，如今我怕也只和那些在深宫中磨灭了心性的女人一样。她永远不会懂，我只是再不想亏欠那些辜负了的人。而若要弥补他们，就少不得再添孽障。我不怕这些，大不了再无来世，可她也不信我，说到底，我还是难过的。 ）
（ 这几年身体早就不如从前，更未动过这样大的气。手攥紧了，才强撑着站立的姿势，看她半晌，像是终于认了输一样的姿态，几不可闻的叹息声淹没在唇间。 ）
我无需你用命来偿，偿来偿去，何时能到头儿？反正我欠下的比你要多，权且都一起还了吧。咸福的富贵荣华，无论如何，都还是你的。

【方才还是一副固执模样，听了这席话却知，她委实从始至终都在只为我着想，可分明已经回不了头了，老天有眼，我终只是不愿自己心心相印的金兰姊妹，错上加错。手上沾了血，便再也抹不去了，用何等慈悲，也是抹不去的】
【无奈苦笑，道】这些年和悦妃处下来，元虞委实不能轻言要了她权势地位，因为她也只剩下荣华，不过姐姐，若瑜嫔真的犯了忌讳，你所想要的一切，还是会如愿以偿的，不是吗？
【咬了咬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忽然直直在她面前跪了下去，红着眼眶把心中积郁已久的话说了出来】其实，除了瑜嫔委实能让醇王爷在天之灵安稳些许，可若真是如此，姐姐便再不是他心里不染尘埃的宝盈了。还有那咸福的富贵荣华，元虞喜欢，只是因为那能给仪棠仪澜圆满安稳，能给纪胥或多或少的支撑，可，若说句心里话，姐姐，你的情谊是什么荣华富贵都比不了的。
【泪珠骨碌碌划过粉靥，抬头道】元虞已经很久没在人前哭过了，今日失态，还请姐姐见谅。

（ 十三年前我入宫，不曾想到有一天，会将一切变至如今的境地。我早就不再是什么不染尘埃的宝盈了，我开始认命，开始明白，这些割舍，这些无奈，甚至是手上沾染的血债，都是我逃不脱的命。我生为钮祜禄，死亦然，早就没了自己选择的余地。 ）
（ 我想，我大抵，终究要孤身一人。 ）
（ 怔怔地看着她，竟忘了阻止。良久才一声叹息，启唇时，连音色都不再复当初的清朗，只余些难以掩饰的疲惫。 ）你起来吧，我知道。
（ 只是我再没了什么心思讲情谊，我只知道，什么事宣妃该做，什么事宣妃不该做。我吃的教训已经太多，实在不想，再经半点波澜。又看了她半晌，语气终究软下来， ）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现在不是从前的仪妃了，你还有儿女，至少……要坚强起来，得以护他们周全。

【宝盈姐姐的话虽已有了几分宽慰意思，可早已心凉大半，早该知道结果的，求的是心安，我不后悔，我只怕如今身子已每况愈下的她，因我这次毫无退路的背叛而雪上加霜。我不愿再让姐姐动气，只得按着她说的站起身来，不顾膝盖生疼，抿嘴苦笑道】我知道这么多年，姐姐从来就担心着元虞以一己之身无法面对后宫的种种纷争，如今看起来，我似乎还是不能，可……可我总会护儿女周全，因为他们，或许还不及我能独当一面。
【话音已落，又是良久默然不语，终道】姐姐也是有儿女的人，姐姐也要护他们周全，所以我们都不能轻贱了这条命，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