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辑表纸本是说好淡色的风景,utA说,改了吧。于是童话的景致就陷入在一片暗黑里,却依然是阑珊渐次的质感。他翘课同我去录音,仍然是低垂着脑袋低垂着眼帘;混音时候凑过来,潮湿的呼吸是夏夜的雨黏在我的脸颊上;黑色的长发,白色的Tee白色的琴,如同一部老电影。
而后我找来CD机一边听新专一边读utA的定稿,Acknowledgements有某个当年同期转型正好的乐队主唱的名字,有我的名字,先时以为乐队是再早不过的事了,觉得非常违和。转念又安慰自己,二个人这样挺好,愿意听的人也趋之若鹜。“我的,删掉吧,并没做什么”。他抬了眼看我,仍是练琴不说话,长发遮住半张脸,能看到深陷的眼眶挺起的颧骨,微微翕合的嘴角平静淡漠;光着脚,脚踝的骨于阴霾的清光中格外突出,像一冢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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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他的学校再走一个街区有一个教堂。刚刚修缮过,青暖的砖石轮廓清晰,菱形的铁丝网笼着琉璃窗。暮色如粥的时候,他站在外面听人做弥撒。神父说起立,于是有低沉的女声和清脆的童音。他的睫毛吻过脸骨,直发紧贴脸颊,昏黄的灯从枯萎的发丝穿过如浓稠的油液缓缓舒展,嘴里似乎在跟着唱。紧紧抱着一堆旧书。直到快散场才重新往学校走。
很多年前的一个圣诞夜后夜,空气里还饱和着人们的欢笑和苹果的甜腻。我坐在长椅上等人散尽,向神像祈求理想的实现,那时的愿望还极其纯粹。后来变得非常浑浊,签了厂牌的某一夜里神问我,理想可算是实现了吗。我说应该是正在进行。醒来我就回忆那个后夜到底要求了什么,竟全然记不起来。厨房里,utA在煮咖啡,叮叮咚咚;铝壶上刚刮掉的碳又敷上厚厚一层,白色的蒸汽像一团毛线。他往吐司上抹苹果酱,一旁的莎士比亚用红笔圈了几行线;不纯的煤气带着甜蜜又苦涩的味道扑面。
他借了我一件袖口叠层镂花、领口须系缎带的白色衬衣作为戏服;舞台的白光打在他华丽的礼服上,他仰着头开始诵诗,像一只天鹅,再一点点、再一点点就会变成高贵的王子。
后来,他开始自己写剧本。倒是一如乐队一样实验,我就和他演,穿着病服或者衬衣站在楼道里举着雨伞。不久,同楼那个叫hati的编剧找他要原稿,说是等他毕业要送他去深造。之后我便同utA说,好好念书吧乐队到时再说。他说,你是想到时要散吧。
utA啊,哪有不散的筵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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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毕业的那一年乐队活休了。
在此之前我们发了一张单曲,宣传照拍出来,他还是低着头似乎在思考。我看到自己的法令纹,像石膏上的裂痕,纤细的阴影里融进了无数灼烧尽的希冀。有人说,诗人二十一岁死,**家和摇滚乐手二十四岁死。只要过得此关,暂时便无大碍。不知预测可否准确,总之我与二十四岁之间有长长的一段河;而到utA二十四岁时,仍是文艺而充满希冀的学生。
他忙着写论文实习考试写剧本睡觉,忙得喝起了速溶咖啡。我接了很多商业性极浓的工作,设计了市井的方案画了鲜艳的颜色编了庸俗的语言;跟着广告公司的人去监督模特的拍摄。早上早起看着窗外的凝露,觉得又回到了从前。清扫房间的时候发现琴盒上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像是海潮涌过蒸涸后的盐粒,苍白落寞得难以言状。拂去了又结一层。
utA正式毕业是春天,照片里的背景是三月娇嫩的八重樱,他穿着学士服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鼻翼懒懒地隔出一块空皮肤,也不笑而眼倒是抬了起来。侧旁没有修饰的我,不仅是法令纹,眼角的轮廓也延伸出了许多细长的线条。
夏末的时候我们出了最后一张专辑,连宣传照和pv都没有拍。表纸的创意是他想的,用了一颗换下的灯泡,搁在地上,还散出了五彩的光路。“光路用彩色的吧,有生气。”他指着我的初稿说。录音的时候觉得生疏,反复了很多次失落之情油然而生。utA的吉他弦断了好几根,有一瞬间,我觉得那所谓的理想,无疾而终了,终究是我不够虔诚还是哪根线被不小心弄断了再也接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