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青峰大辉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尾巴。
直到后来他也很佩服黑子哲也独有的“幽灵术”,该怎么说,那真的就是一种稀薄到……你都听到脚步声了但是回过头去什么也看不见的存在感。
但如果真有能力预料到后来那些鸟事,他就算此刻用尽风遁土遁尿遁屎遁各种遁,大概也不会让黑子哲也跟着自己,就此打开一扇百转千折狗血苦逼的命运大门。
02.<<<【杯空杯满】
那时黑子哲也还是个单纯如纸的少年,心里怎么想,身体怎么动。
你可以说那是出于上帝的指引,别问我古文里怎么会有上帝,反正有青峰麻吉天使带路上天堂小黑子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以上是开玩笑,事实上他只是再度发挥了独家的幽灵术,一路上轻手轻脚地跟随,默默无闻地观望,从杏林转回河岸,下扁舟,上城桥,过闹市,进客栈,委实做了一回行哪走哪的尾巴。直到青峰大辉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情,脚步打算往牌匾上金光闪闪的怡红院内迈入的时候,黑子再不能袖手旁观,一脸严肃地阻止了他前进的步伐。
“请容许我郑重的劝告您,不要进去为妙。”
“……”
“烟柳伤身。”
那时青峰挑眉斜目,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耸了耸手中剑柄指向夜市里烛光明亮的莲花灯。黑子不解地随之看去,再回头,眼前空空荡荡。
他暗下蹙了蹙眉,但很快就被一个轻轻的闭眼掩下了。大抵是无可奈何,脚步像没了主见,自发跟随进去。
江湖素来有三宝,名剑,宝藏与美人。或可谓权利,财富与欲望。
而黑子哲也对这些虚华在本性上就兴致缺缺,温柔乡,烟柳巷,何尝比得上小书屋,练功房;给他一个美女骑,倒不如给他一匹毛驴骑来得实在。至少在他波澜不惊的十八年人生里,那些未曾涉及的风花雪月与他薄弱的存在感相比无任何诧异。
所以跟着青峰坐下的他在周围的莺莺燕燕里整个人都化成虚线了。
青峰是剑客也是大爷,腰间钱袋鼓满的像是故意,赤裸裸地写着想偷的快来偷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老鸨在他还没进门的时候已经给好几个花姑娘使了眼色,务求搔首弄姿之极尽来攀上这尊财神,于是环肥燕瘦竞相争宠,青峰大辉好不享受。
大概可归于陈年的女儿红着实合口,左搂右抱的男子终肯分神去理会眼前的小透明了:“你,干嘛跟着我?”
“我想打败你。”
“哈?”像是听到一个无聊笑话,男子豪爽地一杯见底:“就这么跟着我是无法打败我的。”
“那就请你教我剑术。”用的是请字,明明也礼貌的很,却又像在说“老板阳春面再一碗”那么自然。
十八一朵花的少年一定不知道越是正直的态度越容易撩拨他人怒火。
青峰跳动的眼皮和嗤之以鼻的哼声传递了些微不满,目光偶然瞥及后门不小心窜入门槛又被厨娘捉住的鸡,脑海里突地跳出一个折腾的想法——至少在没说出口以前,他觉得脑子正常的都不该理会他接下来的胡言乱语。
他叫来厨娘,问这是哪里来的鸡。市井老妇笑得贼溜溜夸道少侠好眼神,此乃我天山名产世上绝无仅有只此一件的大补芦花鸡,嚼肉一口包君两肾不愁。
于是青峰大辉当下忽视天山怎会有鸡出没这个逻辑问题,盯着黑子哲也,玩笑般指着那只禽兽说:“如果你能把它的毛拔光,我就教你。”
彼日笑意戏谑,言语轻佻,又怎么会知他这时指着一只鸡,就指定了命运。
***
黑子哲也无数次感谢过那时自己的少年心性,虽淡漠却也谦卑,还肯为了心肠所愿隐忍低头,迁就于一只家禽;摆到后来,再有人叫他给鸡拔毛,只怕他会淡淡一笑而后将其人丢进鸡窝。
而后确实也有这样的事发生了,不过那是后话。
此刻的黑子哲也还是年轻的,受得住打击的,于是在青峰的银子交付厨娘手里时,他也若无其事地接过了那只传说中的天山妖鸡,凝神专注思考着该从何下手。
故事外的说书人敲了一把檀木桌,老气横秋的讲述着所谓江湖,就是可以什么都缺,但最不能缺热闹。
不知何时,舞台底下开始爆发一阵锐利的短刃相接,而后未着寸缕的女子傍着虎背熊腰的汉子惊慌逃窜,桌椅木凳骤然翻倒,花瓶酒杯碎了一地。
黑子哲也对身旁的混战浑然不在状态。
…………………不食人间烟火的后果就是,对于从哪里开始拔鸡毛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而大厅里乱斗未停,交锋的还在游走,端坐的淡定喝酒。
从混乱中捡起故事的碎片拼凑来看,貌似是青门帮的镖局丢了白虎门的货物,白虎门的少主抢了朱雀派的小姐,朱雀派的小姐又爱上了玄武楼的阁主,当真个乱世姻缘错综复杂,所以四大派系才会约好了似的挑着今日来斗殴。
不过那都没关系,只要你的剑不要伤了我的酒,你打我嫖,你杀我醉,各不搅局,来日江湖上见,仍旧一声朋友。
……
据躲在柜台下偶尔冒死瞅瞅战局的店小二事后回忆,当天一幕其实是极其诡异的。
大半个酒楼血肉纷飞、生死成悬,一片喊打喊杀的喧哗中,窗边默然对坐的二人却如置身事外,饮酒者对月举杯,捉鸡者笨拙拔毛。
人类痛苦的嘶鸣混杂公鸡惨绝的咯叫,此情此景可悲可笑。
刀光剑影中,那一桌安宁如水,竟无一人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