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日闲】
彼时吴夲仍被落雁沙所扰,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在秋日未落时坐在屋檐下观日饮茶。
瘟君偶尔也会过来喝上一杯,但伴着品茶而来的通常不是嘲讽就是数落。
不过在极偶尔的时候,他也会暂时放下根植于心底的妒与恨,心平气和地与吴夲聊聊那些前尘过往。
“师兄,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下的那盘棋吗?”吴夲摆弄着手中白色的石子,看着棋局嘴角含笑。
“当然记得。”瘟君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发,神色似笑非笑,“那局明明再有一招便能分胜负,可我们偏就谁都下不了那关键一步。”
“只是因为那一步变数太多,所以我们谁都不敢轻易落子。”吴夲看了片刻,将手中石子落在了棋盘一角。
“结果倒是一旁看着的师父不耐烦了,随手便拿起一枚你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中间。”瘟君抬眼看他,一双好看的丹凤眸子微微眯起,“师弟,师父到底还是更为偏爱你。”
“那不过是巧合罢了。”吴夲看着他紧随自己的棋子落子,不禁苦笑。
“哈,次次巧合就不叫‘巧合’了。”瘟君应声落子,转瞬便提走了棋盘上的三颗白子。
吴夲知道此时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索性不再说话,只专心下棋。
可显然瘟君并不想看他就此沉默不言。
“师弟,朱砂一定会当上皇后。”看他再落一子,瘟君把玩着手中淡红的石子,忽然轻笑,“这一次,你赢不了了。”
“邪不胜正,师兄,这么多年来你怎么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吴夲抬头看他,眸中即有无奈又有痛惜。
“吴夲啊吴夲,这次过后,我想你便不会再这么说了。”瘟君仍在笑着,但眸色却渐渐冷了下来。
“不到最后一刻,你又怎么知道自己就一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知道此番唇枪舌战又是避无可避,吴夲只得叹一口气,应战。
“你身中落雁沙之毒瘫痪在轮椅上,黑龙白虎为我所困,任二举囚于牢中自身难保——我实在料不出你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见他终于开口回击,瘟君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索性暂时按下棋子与他说到。
“若是这么容易便被你料到,那我怎么可能一千多年都在赢你。”吴夲微微一笑,展开折扇轻轻摇动。
“也是。”瘟君也不同他争,只再次笑着理了理自己的额发,“不过师弟啊,你都已经赢了一千多年了,输这一次也不算丢人。”
“师兄,我一次都不会输给你。”吴夲神色不变,语气却较刚才更为笃定。
瘟君看着他,面上的笑终是慢慢隐去。
“吴夲,知道我为什么越来越讨厌你吗?”他沉下声音,语气冰冷。
“总不会是因为我越来越倒霉的缘故。”吴夲闻言,竟还随口调侃一句——此时他也敛了笑容,但面上却仍是一派气定神闲。
瘟君猛地起身弯腰凑近他面前,动作之大甚至拂乱了桌上的棋局。
“哎,这盘棋我可是要赢了——”吴夲见状不由惊呼,但他还未及露出可惜之色便被一个霸道绵长的吻堵住了后面的话语。
他愣住,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对方有些不耐地轻咬了下他的舌头,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瘟君在干什么。
吴夲立即开始剧烈地挣扎,奈何他此时只有双手可动,所以双手刚一抬就被瘟君颇有先见之明地按在了轮椅扶手上,他情急之下只得使劲咬下去,然而瘟君此时已然餍足地抽身离开。
“现在看来,倒是没那么讨厌了。”凝视着面前这个难得气息不稳神色恼怒的男子,瘟君忽然又笑了。
吴夲闻言不由气急,刚想开口骂人却在看见这笑容时哑了声音。
从分道扬镳背道而驰的那一刻起,他便再未看见过他这样的笑容。
——发自内心不带丝毫恶意的,纯粹的愉快笑容。
“吴夲,你讨厌就讨厌在这副总是老神在在胜券在握的样子上。”笑过之后瘟君再次凑近了他,吴夲此时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中残留的笑意,“一千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着让你改掉这副讨厌样子的办法,可每次都难以成功……可这次,不一样了。”
“师兄……”听完这番话吴夲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这么多年来的斗智斗勇只是因为自己的表情很讨人厌而已?
“师弟,记着我们的赌约,我等着你在我面前自毁的那一刻到来。”瘟君松开他的双手,慢慢直起了身子。
“……我早就说过,胜负还未定。”吴夲抽了下嘴角,心道瘟君不愧为魔,思维跳跃未免也太快了些。
“哈,师弟你什么时候也学着死鸭子嘴硬了。”对于他的反驳瘟君也不在意,只是绕过棋盘走到了他的身边,“不过你大可放心,等你自毁后师兄一定好好重塑你,让你再也露不出现在这副讨厌的神情。”
“如此,我是不是还应该说句多谢?”吴夲决定喝一杯茶,不再跟对方纠结这个着实无聊的问题。
“不谢不谢,毕竟师兄喜欢你嘛。”瘟君见他将茶杯凑到嘴边,略一停顿后又笑了。
“噗!”果不其然,吴夲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瘟君,你……”好不容易平复呼吸,吴夲扭头看向身边的人。
“——今天便到此吧,我告辞了。”
可惜他身边此时已空无一人,只闻见一声愉悦的话语自屋顶远远传来。
呆愣半晌,吴夲这才回过神来摇头叹气。
“要是……”他似是无知无觉地张了嘴,但那句滑到嘴边的话却终究未能说出来。
“……算了。”凝神想了片刻,他笑着叹了口气。
——要是你愿意就此罢手退隐人间,即便我天天让你看慌张失态又何妨?
吴夲抬眼看了看天,夕阳西沉,清冷月色渐渐有了踪迹。
这浮生之中难得偷得的半日清闲,便就这样过去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