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一个开小卖部的女人
内容：　　一九八九搬来这个小区，二十多年了吧。
　　小区有自行车棚，在最外面临着楼道马路的山墙上开扇窗户，辟成一间小卖部。守着小卖部的，一位中年女人。在我的印象中，她差不多一直那个模样，矮矮的、胖胖的，不笑不说话。
　　那会儿这片儿还不繁华，小区里差不多就她这一家小卖部，生意挺好的。
　　上学的时候，我总在她那儿买东西。夏天吧，成箱成箱的汽水堆在门外。店门开在车棚的入口，回家的时候自己开一瓶，瓶启子总是拴在门上。有时候得两瓶，天气太热的话。其他时间呢，买些吃的或者什么。我是一个好孩子，我从来不写家庭作业，但是我路过小卖部总是会照顾人家的生意。
　　后来就开始买酒买烟。她是个很有条理的女人，所有的烟都摆在货架的第二层上，按着价格高低，从左到右整整齐齐地码在那里。有钱的时候我就买左边的，没钱的时候我就买右边的。买右边的时候，其他东西她会给我算便宜一些。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要见面，我想这个世界上我不会有比她更熟的店主了。
　　我们的楼房是某单位的家属楼，她也在住在小区里面，小卖部是单位额外照顾她给她经营的，不收一分钱房租。照顾她，是因为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她有四个孩子，当最小的孩子还只有两岁的时候，她的丈夫就撒手人寰。看见一个女人拉扯四个孩子艰难，丈夫的单位不但视死如视生般分配了住房，还单独为她在车棚外加盖了那间小卖部。
　　她没有工作，小卖部就是她和四个孩子的一切营生。她天天守在店里，看着窗外。一守就是二十多年。
　　后来我出门了，偶尔回来。进家门前，先看见小卖部里的她，然后彼此微笑，打招呼。我却有些内疚，我几乎再也不在她的小卖部里买东西。
　　汽水早已经断了踪迹，我也戒了烟，更不会像傻学生那样喝着啤酒思念谁。
　　我实在不知道还能从她那里买些什么。这里越来越繁华，大小超市比邻而建。最小的超市也比她的小卖部有更多的商品，更便宜的价格。
　　她的小卖部生意越来越冷清，最多只是小区里的住户就近买包烟，拿瓶酱油。她的柜台上摆上了一台小电视，大多时间看见她只是坐在那里看电视，脸上映着电视屏幕的光，不再看窗外，也看不到我回来。
　　渐渐的也就陌生了，有时候我们会刻意避免互相看见对方。我装作专心地走路，她装作继续地看她的电视。
　　这几年，她的小卖部大多时间都关着门，二十多年前就那样的灰漆铁皮窗口也紧紧锁着。奶奶有时候会和我说，她又去住院了。她有心脏病，严重的糖尿病，“她自己给自己打胰岛素”，奶奶说。
　　难得避无可避地撞见她，我们像二十多年前那样笑起来打招呼。我才注意到，她嘴里居然一颗牙都没有了。她也会说，唉呀你又回来了，又胖了或者笑起来眼角也都是皱纹了。
　　我忽然很想喝汽水。
　　我想当我们错身离开的时候，我们之间被拉开的不仅仅只是距离，还有岁月。
　　晚上奶奶回来和我说，她又住院回来了。
　　她说，如果当初去找份工作，现在也许可以领养老金退休了。因为这间小卖部，她要守一辈子。可是如果没有这间小卖部，她们又过不来最困难的时候。
　　现在她的四个孩子都工作了，她还继续守着小卖部，习惯，或者她的人生只在这里。
　　奶奶说下午她的三儿子不知道因为什么问起她，她守了二十多年的小卖部，存下多少钱？
　　五万吧，也许还不到。
　　她想了半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