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高渐离收了剑,目光也转到旁边树上,语调比起刚刚柔和了几分,“怎么样?”
风声萧萧依旧,月色下白发似雪飞散开来,“还好。”
她终究只是个舞姬,一舞可倾天下。
妃雪阁内楼台依旧,佳人依旧,唯有那琴音终是不再依旧。
飞花玉雪台上也不再是长发如雪裙带翩翩。
指尖掉落的音阶重重砸入水中,“还是不会。”长长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筑。双手支撑在身后的地面,抬头看着夜空,无星无月,唯有风声萧索,如果不是在这妃雪阁中,换做那年易水旁,也是如同今夜风声萧索。只是离别时那一曲,她却不能奏出。
“我还是学不会击筑,你忘了教我。”
“扑通——”随后是一串水花溅起又落下的声音。破旧的老楼,落满灰尘的帷幔。一切都在水声中化为碎片消散。
“渐离,我会陪你走到生命尽头。”
他终究逃不掉自己的命。
“嬴政,今日我高渐离便要你血债血偿!”筑可作乐器,也可作凶器。
只可惜他擅使的只是乐器,除了剑。
时光若能再倒回十来年去,能再回易水击筑送离人。风萧萧兮易水寒,歌酒罢性命相托。再重新来过,又是怎样?
或是时光能倒回十来年去,能返妃雪阁与佳人琴舞合鸣,再不管这天下安危再不管这乱世苍生,又是如何?
若是那日悬崖便是终点。逃亡的最终可比翼齐飞,那也不过是他的命。而今时今日,他的命告诉他,要杀了嬴政。
“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
——“命运。”
这是他的命运,自己选择的命,逃不了。
而他也只能一笑置之,“那便不用逃。”
对于一个乐师来说,乐器是自己的命。
当年伯牙惜子期,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以命祭知己。
而今日我破筑只为天下人。
“你的命,不值得我用命来换。”发丝下的笑容早已僵硬,指尖却还是系着那一日初见时系上的丝线。那是他与他们之间断不了的丝线。
“我要换的,是天下苍生的命。”
他终究只是个琴师,一曲动了佳人却动不了人心。
当故人离去佳人已逝,丝线的那头,只能剩下天下苍生。
数月前。
——“小高,这个任务……就只有托付给你了”
一切的源头只有这么一句话。
而一切的源头其实也有很多。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她听见他低声笑了,“不复还。”
空酒坛堆成了山。
玉台上二人对饮。
破旧的帷幔落满灰尘还没有人清理。水池也不再清澈透亮如初。
人影却还是能倒映池中。旁人看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顺着脖颈滑落的酒沾湿了衣襟。
恍惚间仿佛还是从前,宾客满座。墨家诸位同仁各自把酒对酌,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或许一事成,百事了。若是不成,那也真的只是命。到了这一天,终于愿意想着听天由命了,朦胧间只瞧见白蓝色的身影骤然腾空而起,蓝裙在空中上下翻飞,双手挽个花向正前方盘去,身子一弯向上空翻再稳稳落地。紫色的裙带还在空中缓缓随形而落,银质手镯相撞发出的清脆响声还在耳畔萦绕。
两个人这样相对饮酒击筑吹箫舞蹈已有几个时辰,不是没人阻止,而是阻止不了。也有人上去劝过。也只得到女子这么一句回答。
“我雪女今日在此摆酒千坛宴请墨家同僚共为小高饯别,若不饮千坛便醉,怎算送君?”说着再笑,再饮,再歌,再舞。
旁人也只能这样看着。那不大的玉台上空酒坛堆成一个酒案。
他在案的那边引吭高歌,她在案的这边吹箫作和。
时间流逝间也有人敬酒醉倒。也有人把酒欢歌。也有人沉默不言。
唯有那玉台上两人唱着和着聊着。
空酒坛堆成了一座塔。
他在塔下执小段竹片击筑。她在塔上立单足于塔尖独舞。
那是一支倾世的舞,但却是步步杀机。
他依旧是神色肃然,如同那日易水之畔,她依旧是浅笑着,仿佛那年玉雪飞花。
若得此生重来过,还叹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