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没有谈妥，一餐饭吃得小心翼翼。
 
拿过菜单的时候刘力扬熟悉的点餐。同事笑着问你经常来？
 
她愣了愣，然后玩味似的笑着说，
 
是，以前经常和一个朋友来。
 
对面的尚雯婕低着头，垂下来的刘海挡住了眼睛，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半夜2点，失眠再次缠绕住让刘力扬，在床上恶狠狠的翻来覆去仍旧越来越清醒，她终于拿起车钥匙出门。

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天黑得看不见尽头，打开天窗，不停地踩油门，看着时速表的指针一点一点倾斜，刘力扬觉得自己整个人要飞出去。

飚车和吸毒一样，会上瘾。

曾经有持续5年的时间，她想过要当职业赛车手，后来因为一个人的一句“很危险，我会担心的”而彻底放弃。

车开到了郊外，没有别的车辆，公路上连灯也没有，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的车灯，指着前面不到一米的地方。

在表盘指针彻底倾斜的一霎那，刘力扬大声叫了出来。

把心里积压着的一口气，痛痛快快地喊出来，然后猛然刹车，人重重地甩

在驾驶座上，像虚脱了一样。

谁说过的，喜欢刺激的人都是因为空虚。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五点。

她把汗湿了衣服换了下来，然后静静的冲澡，用近乎膜拜的姿势。从卫生间出来她从冰箱里拿了一杯柠檬汁，一口一口喝完。

她的冰箱里放满了冰的或是酸的东西，尽管她不喜欢，但她习惯让这些东西刺激舌头，接着整个人都会有一种发麻的反应。

这与飚车一样，都是因为刺激。

在把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把脏衣服洗完，把没有谈妥的合同再核实了一遍之后，刘力扬发现早晨依旧漫长，她无事可做，于是坐在地板上抽烟。

有个人很讨厌她抽烟，但是非常喜欢她抽烟时的样子。

手指微微弯曲，指节轻轻地夹住香烟，头自然地稍稍左倾，略微有一些后仰。从背后看，这个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之后半个月他们与尚雯婕见了五次面。本来以为已经很完美地方案和合同，总能在尚雯婕浅浅的笑容中被指出仍旧有缺陷。

刘力扬的预感十分准。

她知道尚雯婕绝对是个厉害的角色，一开始就知道。

同事在困扰商谈期限被拖长的同时开始对尚雯婕刮目相看。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开始若有似无的表现殷勤。

看不出尚雯婕的反应，她仍然是礼貌生疏的笑脸。

刘力扬突然想撕破它。


她的失眠变得越发严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把羊从1只数到9999只再数回来，影碟机里放着各式各样的恐怖电影。

直到后来她发现她们家的天花板有三个小污点一个小槽，数9999只羊只要20分钟，没有什么恐怖片能再让她有一点害怕的感觉。

她的失眠还是没有治好。

她去看了医生，都说可能因为工作心理压力太大，或者心里长期闷着一些事。其实全是没有用的废话。

安定一把一把吃也没有很大作用。

刘力扬目睹着神经衰弱一点一点吞噬自己。


第六次见面，合同的事情终于谈妥，双方都没再找出什么漏洞，认真签约。同事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尚雯婕还是笑得云淡风轻。

同事心情显得很好，大概从前因为工作关系，不好表现过于热情。公事一旦解决，就变得主动很多。

刘力扬觉得自己胸口堵的慌。

然后在同事笑着问自己觉得尚雯婕这个人怎么样的时候心情一直往下沉。一句“她有男朋友”就直接脱口而出。

同事愣了愣，然后用疑惑地口气的问你怎么知道。

刘力扬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因为她是我姐，亲姐。

事实证明人不适合在一大早解剖自己。

两年前的事，却一直是挥之不去的噩梦。疼痛是瘾，反反复复。心脏表层有一个裂缝，不大不小，但深深扎根。

刘力扬看过一部短片集，叫《十分钟年华老去》。

若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公平的，那么只有时间。只是有没有人知道，有些伤口经过再长时间，都不可能结痂。

很多时候时间的功能是用来提醒人们有些人有些事，是刻到筋骨融入血液里的痕迹，已经变成了身体里的一部分。再久也忘不了。

刘力扬记起有一次她和尚雯婕被朋友拉去听一个心理讲座，咨询师向在座的每个人提了一个问题，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分钟，那么你做什么。

她写的是与爱的人拥抱，对她说我爱你。

或者说与尚雯婕拥抱，对她说我爱你。

这是秘密的答案。

她们互不知晓。

其实冥冥之中有些事是早已注定的，一旦开始，无法停止。


刘力扬抽完三支烟，打开冰箱发现只有一盒浓缩的冰柠檬汁，没有多余的水，她拧开瓶盖，把原本该1：3比例兑水的纯果汁一点点喝完。

她感觉自己的胃骤然紧缩，然后是天昏地暗的疼痛。

自虐是件让人乐此不疲的事。

尤其是感受到同样的疼痛。

尚雯婕的胃不好，因为工作强度太大的关系，没有固定的作息时间。以前她们住在一起，每次她发现尚雯婕没有按时吃饭或者吃了一些刺激性的东西的时候，总会板起脸很生气的批评她，然后就去厨房煮一些营养好消化的食物。

她害怕尚雯婕胃痛，那是她无法想象的感受。她不敢看尚雯婕疼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她会头晕目眩眼前一片空白。

很多次她都是抱着直冒冷汗的尚雯婕，别过头去，轻轻用手抚摸她的后背，直到怀里的人渐渐恢复平静。

尚雯婕即使在生病的时候都不会显示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第一次她知道她有胃病是有一天无意中发现尚雯婕脸色苍白，右手死死地抓着衣服下摆，紧紧咬着嘴唇，牙齿上已经有隐约的殷红。

她慌张地问怎么了，尚雯婕费劲的摇了摇头，嘴巴里吐出的“没事”两个字细微的几乎听不见。过了一会儿尚雯婕大概疼得真的已经失去知觉，就无力地靠在刘力扬肩膀上。

刘力扬握住了尚雯婕颓然放在身侧冰凉的左手，然后一点一点用劲，最后紧紧捏住。就像在传输着自己能量。
 
慢慢到后来，胃痛已经衍生成为尚雯婕生活中少不了的一部分，药物并没有太大的作用，通常这种疼痛都是一阵阵的，疼过去，也就没有好了。而刘力扬，也已经渐渐习惯在她难受的时候抱紧她，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只是仍旧不忍心看尚雯婕发白的脸。
 
再到后来，刘力扬从家里搬了出来，她们好久都见不上面。夜深人静的时候刘力扬总是默默地想，雯婕如果再胃疼，自己不在身边，那么该怎么办呢。
 
然后她开始喜欢吃一些辛辣刺激的食物。从前那些甜的发腻的巧克力全部收了起来，冰箱里开始堆满柠檬，葡萄，话梅，酸奶，芥末，还有酒。
 
无所事事的时候就会习惯性的拿出来吃。或者在想念尚雯婕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打开冰箱。
 
她不太受得了酸的东西，但她喜欢这样。
 
胃开始有痉挛的反应的时候，刘力扬用右手轻轻的覆盖住那里，慢慢蹲下来，浅浅微笑。
 
如果没有办法替你疼痛，那么，就让我们一起疼痛好了。

之后一个星期过的好像电影一样。
 
星期二的晚上刘力扬在家里准备下季度预案，发现漏了一份资料在办公室。她在现在去公司拿还是等明天再处理这份不太急的工作之间考虑了一分钟，然后拿起外套出了门。
 
并非对工作很大热情，只是不想让自己无所事事。
 
时间太多人总会胡思乱想。
 
刘力扬走到公寓停车场，在等车预热的几分钟里面往音箱里放了一张CD，《海上钢琴师》的原声。
 
乐曲响起的时候，刘力扬眼前出现了尚雯婕坐在钢琴前微笑着弹奏的样子。那时候的尚雯婕身上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光芒，手指在琴键上一晃而过，悠扬的琴声散落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刘力扬就静静地做在后面，静静地听，静静地幸福。
 
其实她们都学过钢琴，只是刘力扬小时候好动坐不住，于是半途而废改学架子鼓了。

有一次尚雯婕练完琴之后，回头看着笑眯眯的刘力扬，叹了一口气感概“要是你当年坚持下来，我们一起，该多好”。

刘力扬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扬，她走上前对尚雯婕做了一个鬼脸，把自己的手伸到她面前，吐吐舌头说，就这双爪子，也只能拿拿鼓槌。

然后她抓住尚雯婕的手，十指修长白皙，握起来十分柔软，笑着说，恩，这才是艺术家的手。

胡说什么呢。

尚雯婕瞪了她一眼。

她们笑着打闹。手握着手。

实刘力扬没有说的是，因为我只想听你弹琴给我听。


刘力扬靠在驾驶座上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双手握在一起时的契合度刚刚好，有种让人觉得幸福的温度。慢慢的握拳，那种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

果然人不能闲下来，就连一点时间的空隙回忆都不放过自己。

刘力扬把车停在公司楼下的时候，勒令自己停止所有的胡思乱想，然后看了看手机，八点整。

这个时候公司应该没有人了，最近有一个收购案，大批大批的人全部调动分配在和对方公司的谈判上，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案子，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一直虎视眈眈，公司上上下下都高度重视。

电梯门打开，刘力扬刚出去，结果正好碰见副经理从公司里走出来，双手插在口袋里，满头是汗，脚步有些慌乱，抬头看见刘力扬时明显吓得愣了一下，然后勉强地笑了笑，走进电梯下楼了。

刘力扬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想太多，走进办公室拿了桌上漏掉的资料就准备打道回府，在锁门的时候碰见打扫大楼的阿姨，刘力扬对她笑了笑，然后关了门走人。

第二天早晨上班，她被经理叫进了办公室。里面坐着公司几个高层，接着电视里演烂了的情节就真实地发生在刘力扬身上。

公司收购案的计划书被泄密，对手公司先出手，把原本十拿九稳的合作全部扰乱，公司有不少损失。而这个罪魁祸首，几乎被认定是刘力扬。

昨晚回了公司的并不只有刘力扬，只是偏偏她被打扫的阿姨撞见。于是，打扫的阿姨成了人证，停车场监视器里显示她的车停的时间成了物证。时间上吻合，人证物证俱全。

经理问她怎么回事，她猛然想起副经理昨晚被撞见时慌张的样子，立刻了然。她没有多说什么，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

她并不屑于辩解，只是沉声说这不是我做的，不管你们信不信。然后静静地递了辞呈，清理好办公室的东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刘力扬在走进电梯的时候吁了一口气。其实这样也好，长时间大强度的工作一直折磨自己的神经，正好乘这个机会给自己放个假。

只是无论如何，背黑锅都是一件令人心情不好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一行里传出这种消息，大概没有公司愿意再用她。

她甩了甩头，不想去考虑这些事。她没有去纠缠是否公平的问。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公平。这个道理她很早就知道。

刘力扬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她准备出去旅游，让那些不顺心的事全部见鬼去。做了决定之后她立刻回家收拾东西。

在她上网查看有哪些合适的行程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她疑惑着这个时候有谁会来，开了门之后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门外站着的，是呼吸急促的尚雯婕。


她侧了侧身，让尚雯婕进屋。

尚雯婕脸上显示出的焦急是她很久没有看过的了。从前只要她没有按时回家或是又调皮犯了错误的时候，尚雯婕就会露出这种担心的表情。

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会很故意做一些错事，然后在看到尚雯婕慌张的样子会有种巨大的满足感，那种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对于尚雯婕如此重要。

再见到这种表情，刘力扬觉得心里满满的温暖。

尚雯婕刚进屋还没有坐下来，就转过来着急地对着刘力扬说，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力扬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你。

刘力扬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尚雯婕继续急促地说，你以前最受不了被冤枉了，难受的话，就说出来吧。

刘力扬渐渐明白过来，她亲爱的姐姐一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并且非常担心她。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情大好。这样子是不是可以认为尚雯婕一直都非常关心她呢？

尚雯婕见刘力扬还是沉默，有些慌了。她抓住刘力扬的手，急声说力扬没事的，真的。

然后在刘力扬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的时候，尚雯婕突然说，要不这阵子你先住我那边吧，我照顾你。说完皱着眉头询问地看着刘力扬。

刘力扬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嘴角的弧度止不住上扬。她涂了吐舌头说雯婕你等我一下。然后笑着从房间把本来准备旅游的行李拿了出来。

好了，我们走吧。

她笑咪咪地望着尚雯婕。

对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了两秒钟呆然后才应声说噢好。

到达尚雯婕公寓的时候，她转过身来说，

平时就我一个人住，就一间卧室，只能临时加个小床，行么？

刘力扬点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转眼住进来已经半个月。 

刘力扬每天过着逍遥自在乐不思蜀的日子。白天逛逛网站或者在社区里转悠，有闲心的话会把本来就很干净的公寓再打扫一遍。下午做好晚餐等尚雯婕回来。她住进来之后才发现厨房干净的和新的一样，尚雯婕几乎都不在家开火。 

尚雯婕总是不好好照顾自己。 

既然这样，就让我来照顾你。 

6：45。尚雯婕开门进来，比平时晚了一刻钟。她轻声说雨天堵车。刘力扬笑着点点头，然后把做好的晚餐端出来。 

鳗鱼饭加味增汤。 

以前公司一个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小女生教她做的，简单营养。 

她们面对面坐着，静静的吃饭，尚雯婕会讲一些工作中发生的事情，但很少说到她自己，和她的男朋友。 

有一次刘力扬无意识看到那个男人送尚雯婕回家，在她进门之后不是滋味地说，怎么不请姐夫上来坐坐。 

尚雯婕眼里一晃而过的诧异，然后低下头沉声说，不是的，不用。脸上换成了一种隐忍的表情。 

人都是奇怪的动物，明明知道不停的探求会两败俱伤，但仍然想用伤害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刘力扬继续不依不饶自嘲地笑着问是不是我在这里打扰到你们了还是姐夫不想见我？ 

尚雯婕猛然抬起头，然后又垂下去。 

轻轻地说。不要说了。 

刘力扬还想继续问下去，但是在看到尚雯婕表情的一瞬间，心里所有的愤怒不甘嫉妒建立起的坚实堡垒全部土崩瓦解。 

很多时候我们做出的违心的残酷的事情，是因为倾注了太多感情。深的拔不出来只好转化为其它行为。 

刘力扬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尚雯婕，她低着头，眼睛里是话不开的雾气，没有焦点，神思也不知道在哪里。 

刘力扬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对不起。 

她轻声说。 

尚雯婕愣了一会儿，摇摇头说算了，没什么。然后转身走向房间，换了居家服出来。她们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之后刘力扬再也没有提到那个男人。 

她一点也不想提，一点也不想。 

其实从她住进来开始尚雯婕一下班就直接回家，连晚归都很少有，更不要说约会了。刘力扬在疑惑的时候会有种沾沾自喜的满足感。 

她知道她对于尚雯婕十分重要，只是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想要的那种重要。 


晚饭过后她们去看电影。 

刘力扬和尚雯婕都对电影院有种莫名的执著。 

坐在黑暗的环境里，看着银幕里电影的主角过着他们的生活，爱着恨着撕心裂肺疼着或者身不由己默默走着。 

跟着哭跟着笑。电影之所以感人因为它把每个人生命中可能发生的点点滴滴凝聚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然后让我们看完人生。 

盛大的开放，悄然的凋亡。 

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最恢宏的艺术。 

在很小的时候刘力扬曾经觉得生活平静的接近空虚，不像小说不像电影，枯燥的让人无法忍耐。 

现在的刘力扬再回想当时的幼稚想法，可笑的摇头感慨。 
 
那时的自己不知道，其实和尚雯婕肩并肩得这么多年，即使不是以自己希望的姿态，但仍然觉得满足。 
 
的确不是小说不是电影，这些走过的日子，美好的如同童话。 
 
 
只是三个星期后刘力扬发现。 
 
其实童话，并不都是王子公主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快乐结局。

接到KIKO电话的时候，刘力扬刚把手机打开。过了一个多月的与世隔绝的生活，让她在铃声尖锐地响了半分钟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迟疑地按下通话键，KIKO的声音迅速占满了整个房间。
 
刘力扬无奈的把手机和耳朵分开一段安全距离。高亢的女声透过电话线不加扬声器仍旧传得一清二楚。她有些好笑地等着这个快言快语的家伙抱怨完自己无故消失一个多月所带来的恶劣后果。然后才回归正题地说要帮刘力扬把有些落在公司的东西送过来。刘力扬想了想，然后把尚雯婕的地址报给了她。
 
KIKO是以前公司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喜欢尚雯婕的人，由于一次的酒后失言。好在KIKO虽然嘴快但对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算有分寸。
 
挂了电话之后刘力扬走出卧室，尚雯婕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发呆。这样奇怪的举动持续了快一个星期，刘力扬没有问为什么，她害怕现在的平静被打破，哪怕是暂时的。
 
她轻声说雯婕等会儿我有个朋友会拿些资料过来，会不方便么？
 
尚雯婕被惊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笑着说当然不会。
 
然后刘力扬走过去坐下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电视机荧幕的光闪闪烁烁，就像一个又一个被藏匿的心事。
 
刘力扬转过头看着窗户，傍晚的天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橙色。
 
门铃突然响起，适时地打破了屋内有些说不出的怪的气氛。刘力扬和尚雯婕同时起身，然后刘力扬朝尚雯婕笑了笑，走过客厅去开门。KIKO笑盈盈的站在门外，刘力扬侧了侧身让她进屋。
 
KIKO坐在沙发上正准备问刘力扬怎么搬了家，尚雯婕端了两杯水从厨房走出来，刘力扬笑着给两个人作介绍。尚雯婕轻轻把水放在KIKO面前，然后微笑着说你好，KIKO突然说的一句话让所有人楞住。
 
她笑眯眯地看着穿着同款居家服的两人，脱口而出地问，你们终于修成正果了？
 
刘力扬知道她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在看到两个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表情之后，KIKO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而且，是大错。她迅速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然后生硬地解释说，那个，我是说雯婕你和你男朋友，恩，我听力扬提起过。
 
刘力扬觉得后背发凉，这个解释扯得她自己都听不下去。她不害怕把自己的感情告诉尚雯婕，只是她不想把这负担强加在尚雯婕身上。

刘力扬悄悄地看了看尚雯婕，她依旧垂着眼睑站在那里，有些微微颤栗。直到KIKO生硬的找完借口，她慢慢的抬头，然后低声说，谢谢你，我们马上要订婚了。
 
细微的声音却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在刘力扬的心上。她身体突然被震的一点一点僵硬。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尚雯婕连续几天的不正常。她觉得心底有一口气突然炸开，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KIKO发现了太不寻常的气氛，匆匆告别。
 
刘力扬面无表情地送KIKO出门，她发现刚才还是浅色的天空突然被夕阳染成了血一样的颜色，刺的眼睛生疼，差一点流泪。
 
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尚雯婕就那样背对着她站在红色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刘力扬定定站在门口，面对着尚雯婕的背影。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就像投在她心底的光芒，终于毫不留情的完全熄灭。 
 
什么时候。 
 
刘力扬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略微嘶哑。 
 
下个星期二。 
 
轻轻浅浅，夹杂了不易察觉的沉浮。尚雯婕依旧没有回头，身体僵直紧绷成一个强做的硬朗姿态。 
 
刘力扬突然笑出声，她慢慢走近卧室，在门口停下。背对着尚雯婕慢慢吐出两个字， 
 
恭喜。 
 
刘力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她拿着睡衣安静地走到浴室开始洗澡。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热水器的指针从绿色渐渐偏斜到红色，淋在身上的水已经冰凉。刘力扬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滑稽的就像三流电视剧里被抛弃的无知女生，她很想用力的嘲笑一下自己，但是嘴角牵不出一丝弧度。 
 
她走进卧室尚雯婕背对着房门躺下了，她在刘力扬的床头柜放了一杯热好的牛奶。刘力扬突然有些恨她们的默契，这种默契好到尚雯婕可以轻而易举了解她的一举一动。 
 
刘力扬看着微微蜷缩的尚雯婕，她很想问一问，这样强大的羁绊，那么她懂不懂她的全部情感。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拿起那杯此时她身边唯一有温度的牛奶，一口一口喝进去。温度顺着喉咙蔓延到胃力，开始转化成疼痛。这是尚雯婕式的关心，从来不会说出来，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刘力扬只能接受。 
 
 
第二天早晨尚雯婕起来的时候房间已经变得空荡荡。刘力扬的行李都不见了，一起不见的还有床头柜上那张合影。她走出卧室，餐桌放着不加西红柿的三明治和榨好的苹果汁。 
 
尚雯婕机械的洗漱完毕，坐在餐桌前吃着刘力扬离开前做的早餐。 
 
刘力扬再次消失，从上次自己第一次把男朋友带回家的第二天她从家里搬了出去，已经两年。之间的时光好像被做了模糊处理，已不太明晰。 
 
有些情感被藏匿在阴影中太久，成了心底最牢固的一道防线。 
 
她已经忘记了有多少个夜晚她隔着3个街区看着中心最高的住宅楼一直到天亮。那是刘力扬的公寓。 
 
多年前就该呼之欲出的真相被一次又一次的压在了身体的最底层。那是这么多年来不曾消退的心里的茧。终于在她一次又一次做出违背真心的决定后不再有见到天日的机会。 
 
她静静地吃完早餐。出门前的轻声说， 
 
力扬，我先走了。 


接到医院的电话是在星期一的晚上。尚雯婕试完明天要穿的礼服疲惫的回到家。她坐在床上看着卧室左侧架起的床发呆。那里原本有一个人会笑着跟她聊天，回督促她按时吃药，会在睡前带着满满的笑意说晚安雯婕然后满足的睡去。 
 
现在那里是空的。 
 
尚雯婕从没有发现这间公寓变得这么大。 
 
然后电话铃声响起，不屈不挠。 
 
她刚刚接通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没有给她时间反应过来。 
 
医院，家属，刘力扬，酒精中毒。这些断断续续的词串成一个令人心慌的句子。尚雯婕大脑停滞了几秒，然后拿起车钥匙冲了出去。 
 
一刻钟之后她站在安静睡着的刘力扬的病床前。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像是强心剂，把没有知觉的尚雯婕拉了回来。 
 
在酒吧里喝酒喝到晕倒，被熟知的调酒师送到医院，中度酒精中毒，尚雯婕是手机里重要联系人第一个，草稿箱里73条未发讯息。 
 
医生的话零散的在尚雯婕脑海里面回荡。她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微微颤栗着调到草稿箱。积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重重砸下来。 
 
73条短信写的全是，尚雯婕，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