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录·读书〗泰戈尔论文集（人类的宗教）

【本书广告介绍词】
一九一三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伟大的印度“诗哲”泰戈尔的诗集在中国早已脍炙人口，但是介绍他思想的书却绝无仅有。他的论文集如同他的诗集也充满着诗的趣味与意味隽永的智慧。难怪印度人尊他为“圣人中的第一人”。泰戈尔以行文流畅平易近人音乐般的文句对宇宙、神、先知、艺术家、人性与人生作明澈的透视。他的思想清澈，字字珠玑是一本人生哲学的名著。要想进一步了解这个东方的“自然之子”或“孩子的天使”之人格和思想，不可不读他的这本重要的论文集。

【关于泰戈尔】

泰戈尔（Rabindranath Tagore）于西历一八六一年五月六日生于印度加尔各答一望族家庭，其父德本特拉（Debendranath Tagore）为当时印度著名的社会及宗教改革者，泰家计有子女七人女三人，泰戈尔为最幼之子。
他自幼即不惯于家庭及学校的刻板生活，离开家垫之后，他先后进入当地的东方学校、师范学校、及英人所办的孟加拉学校，但皆无大兴趣，十二岁那年，他失去了母亲。之后，他跟他父亲在恒河时住了几年，闲则习文，陶冶心性，十四岁时写成诗剧Balmiki-Prajira等作，十七岁赴英伦攻读法律，但未得学位即返乡归里。
这时的泰戈尔正是一个英姿焕发的青年，回到故里之后，他便纵情于山林溪流之间，引吭高歌，写成日没之歌（Sanphya Sangrita）等浪漫作品。他在廿三岁时结婚，生有三女两男，之后应父亲之命赴乡间治理产业，乡野的生活使他写下了不少田园的诗篇。
卅五岁前后，他的长次女夭亡，继而，他的幼子及夫人亦先后谢世，家庭的悲剧反而净化了他的心灵，使他的思想及情感得以提升，这时候的作品包括园丁集、颂歌集、采果集、爱贻集、飞鸟集、歧路集及剧本暗室之王、邮局等。

氏于一九〇二年在寂寞乡（Santiniketran）创办一所教育学府，该学府于一九二三年扩充为国际大学（Visra Bharati），旨在沟通东西文化。
氏于一九一二年手携自己的英译诗集，巡游欧美，赴各大学演讲，颇受欢迎。次年，他以颂歌集获诺贝尔文学奖，一九一五年英廷授以爵士荣衔。次年游历日本，一九二〇年再次赴欧美，并于一九二四年来中国讲学，足迹所至，万人空巷。此期间，他发表了《人类的宗教》、《致友人书》等哲学论文。返印后继续主持国际大学。一九四一年八月七日逝世，享年八十。
泰翁作品，以诗歌为主，但其戏剧与散文亦富诗意，其作品颇富人生哲理，故有“诗哲”之称。
他的思想脱胎于古印度奥义书的“梵我一如”说，经过佛家的影响得以深刻化，再经由西方文化的洗礼之后，他乃独辟了现代化的东方思想。
他一方面赞赏西方的科学精神，另方面却痛贬西方物质主义的分割取向，一方面深究东方哲理的幽远，另方面却攻击禁欲主义的陈腐与落伍。为了调和这两种思想，他乃主张一种“创造的统协”说，——以大我无限人格代替小我的有限私欲，以积极的服务精神代替消极的禁欲主义，以此，他使东方哲理的幽远郁散着爱与美的芳香。
他所谓的“宇宙人格”，乃是浑然与天地为一体的“道”，这种道遍布于宇宙万有之中，亦内含于我们自身的人格里，我人唯有舍弃小我，体认众爱，不绝地进化创造，无限地扩大生命人格，使自我融于宇宙大魂之中，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理想境地。
在天人合一的理想要求下，他在宗教上主张道德与情感结合的人格神论，在教育上他主张躬亲体行的自然教育，在政治上他主张各民族互重的国际主义，在处世上他主张民胞物与的人道主义，在艺术上他主张放任旷达的自然主义，在诗学上他主张吟咏自然的天籁诗篇，而此种种皆与他个人的人格思想相呼应。

【泰戈尔与爱因斯坦对话录】

本文系泰戈尔（Rabindranath Tagore）于一九三〇年七月十四日下午，在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卡布斯（Kapnth）宅内与爱氏谈话的内容。
爱：你认为神性与世界是分离的吗？
泰：不，并不。大我的无限人格性尽包着整个宇宙。世界上无一物不内摄于大我的人格里，而此正证明着，宇宙的真理乃是人性的真理。关于这一点，我可以举出科学的事实来说明它，——物质是由质子与电子组合而成的，它们之间虽有间隙，但并不影响物质的完整性。同样地，人类是由个人组成的，但是个人本身即具有一种人群关系的交互性，此种交互关系使人类世界具有一种生气蓬勃的团结力。而整个宇宙也以同样的方式跟我们联系着，因此它是一个人性的宇宙。这种思想是我个人透过艺术、文学、以及人类的宗教意识领会到的。
爱：关于宇宙的为质问题，一般有两种不同的概念：一种是认为世界的统协性依附于人格意识，另一种是认为世界的实体独立于人为因素。
泰：当我们的宇宙与永恒大我取得和谐时，我们便能认识它的真理，感受它美的呈现。
爱：这纯粹是人格性的宇宙观念。
泰：我想，不可能有其他宇宙观念。这个世界乃正是一种人格世界——科学的世界观也不过是科学家的世界观而已。我们不能否认，世界的真理是由理智与感情的某种标准所决定的，同样，永恒大我的体验也是透过我们亲身证验而得的。
爱：那么它是人类本质的一种实现。
泰：是的，它是一种永恒的本质。我们必须透过我们的情感与活动才能实现它。在此种境地中，我们能透过自身的有限性，实现了破除个己界限的至高大我。科学所探讨的对象不受限于个己性；它属于真理的非人格世界。而宗教却实现了这些真理，并使之满足我们内在的深切需要；以此，我们个己的真理意识便能获得一种宇宙性的意义。宗教将价值赋予真理，而我们透过自身与它的和谐，便可以领受到真理的善性。
爱：那么，真理，或美，并不独立于大我的了？
泰：是的。
爱：倘若世界上不再有人类的话，那么阿波罗望楼（Apollo of Belvedere）便不再显得美了？
泰：是的。

爱：没有人类便没有美这一点我很赞成，但若说没有人类便没有真理，我却不能苟同。
泰：为什么？真理必须透过人类才能实现呀。
泰：我无法证明我的看法是正确的，但是它却是我的宗教信仰。
泰：美乃是宇宙存在里的一种完美和谐之理想；而真理乃是宇宙心灵的一种完美觉知。我们个人唯有透过自身错误的教训，透过自身经验的累积，透过自身照明的意识，才能认识它，——舍此之外，我们还能认识真理吗？
爱：我无法用科学来证明，真理可以独立于人类，但是我却信此不疑。举个例来说，我认为毕达哥拉斯在几何上的定理，其真确性是可以独立于人类存在的。倘若我们说，实体可以独立于人之外的话，那么这个实体必有其相关性的真理存在；如此说来，倘若实体不能独立于人之外的话，那么它那原来的真理便消失了。
泰：与宇宙存在合一的真理，在本质上，必须是人格性，否则的话，我们个人所体悟到的真理性便不配被称为真理了——即使我们以科学描述、逻辑推理、或思维器官等方法求得的真理亦不例外。印度哲学里有一种绝对真理叫着梵天，它既不能为个己的孤立心灵所觉和，亦不能以言语来描述，它唯有透过个己在无限中寂灭，方能显现出来。但是，此种真理并不属于科学领域。我们所讨论的真理本质是一种表象——它乃是呈现于人类心灵里的一种真相，因此它必然是人格性的，我们可将之称为摩耶（máyá），或意象。

爱：照你这种印度哲学的概念看来，它不是个己的一种意象，而是人类全体的一种意象了。
泰：在科学的领域里，我们经过破除个己偏见限制的训练，而获得宇宙大我心灵的真理觉知。
爱：我们问题的起点是真理是否独立于我们的意识之外。
泰：我们所谓的真理是意谓着，主观实体与客观实体之间的理性和谐，而它们两者皆属于最高人格的大我。
爱：即使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实体独立于我们所使用的东西的现象。而且，我们常以思维方式，将它与我们的感官经验联系起来。举个例来说，即使没有人在房子里，但是桌子仍然存在着。
泰：不错，在这时候桌子虽不存在于个人的心灵里，但它却仍存在于宇宙心灵里。我所看见的桌子，其可觉性正是我对它所拥有的意识。

爱：我们对真理存在独立于人心的自然观点，虽然无法加以说明或证明，但是它却是人人不可缺乏的信仰——即使原始人亦然。我们必须使真理具有一种超然的客观性；此种实体性是独立于我们存在经验及心灵内涵的。
泰：科学证明了，固体的桌子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因此，倘若人类心灵不存在的话，那么我们心灵所觉识的桌子亦将消失。桌子的至高物质实体是一群电子力的分离旋转中心，而它同样地亦属于人类心灵。
宇宙心灵与个己心灵对真理的觉知问题，一直是历史上争辩不休的论题。而它们的调和过程也一直是我们科学、哲学、及伦理学的主要课题。倘若世界上有一种真理绝对与我们人类不相涉的话，那么它对我们而言，可以说是绝对不存在的。假设有一种心灵不能感应空间上的物序，只能感应时间上的时序。那么，对此种心灵而言，实体的概念正等于音乐的实体一样，毕达哥拉斯式的几何，对它将毫无意义可言。同样，纸的实体也完全不同于文学的实体。对咬纸的蛀虫而言，文学是绝对不存在的。但是，对人类的心灵而言，文学却比纸章远具真理价值。同样，倘若某种真理跟人类心灵毫无理性或感性关系的话，那么它对我们而言，将完全不存在。
爱：这么说来，我的宗教意味比你还浓厚呢。
泰：我的宗教旨在将个己存在调和于宇宙的大我精神里。而这一点我过去曾在题为《人类的宗教》的希伯尔特讲演会（Hibbert Lectures）上明白的阐扬过。

【一、人类之宇宙】

一切创物的辐射能——光能，——在日渐缩小的长空里，促动了原子微粒的盘旋，并在时空的长寂剧场里，激起了群星的回旋。行星群起走离了它们的火浴，在太阳的曝晒下，静待生机。此时，它们仍只是一团无生命的巨大御座，荒凉而沉寂，既不知其盲目命运之意义，亦不知其来日之方向，而当它们的御座遭到威胁时，它们也只有摇头叹息，遥望着茫茫的前程而已。
如此不知历经多少的岁月，生命才自一颗最微小的细胞里滋生出来。自此而后，它们的生机渐露，适应力渐强，开始面对着种种奇情诡变，并使它们原无意义的躯壳渐现曙光。
它们逐渐体会到自身的生存价值，为了保持它们的生存价值，它们乃竭其所能努力创新，并在自然律的逆境里，克服了自然惯性的种种阻碍。
创造的奇迹日新又新的展开出来，它并不是盲目的孤独出航而停滞在封闭的生命死角里。一群细胞集结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更大的单元，它们的组成并不是盲目的聚结，而是透过一种神妙而复杂的相互关系性质，维系一种完整的协调功能。此种统协定创造原理乃是生存的神圣秘密，自非一般科学分析法所能解释。一旦小单元组合而成大单元之后，它们便能获得更大的自我表现之自由。由此，它们便开始在体内形成并发展许多新的器官，发挥新的功能。生物的进化便是依循此种原理，展现生命的潜能。

但是，生物在体形上的进化却有一定的限度。当它们体形过分庞大造成身体上的重负而破坏了生活上的协调时，它们往往因为行动不便难于觅食，而造成绝食灭种的悲剧下场。
在这个阶段尚未结束之前，人类便开始出现，它们的进化不是体形上的盲目扩增，而是智力上的巧妙发展。此种智力上的发展是无限制的，它使人类的潜能无穷地扩展开来。
火焰被点燃了，槌子也开始加入工作的行列了，经过了不知多少辛劳的岁月，乐器终于在污泥与喧哗声中问世了。音乐的降生为人类的进化树立了一个新的里程碑，整个宇宙的气象变幻似乎皆可从这些起伏不一定音响声中获得了表白。进化的过程递传到人类之后，便获得了一种新的统协，它朝着一种迥异往昔的方向，建立一种新的价值。经年累月的进化过程终于在人类身上发现了意义；而事实上，科学界所瞩目的进化乃正是人类的宇宙。我们不能否认，书皮镶边也是书本的一部分；同样，我们透过心灵、感官，以及生活的体验等所觉知的世界，亦浑然与我们为一体。
此种统协的神圣原理具有一种深切的内在关连性。此种关连性早在进化的最初阶段——多细胞聚合物的进化上——即已显露出来。而其最完整的内在表现则在人体身上始完全揭露出来。但是人类最大的进步并不是躯体上的进化，而是在他们的躯体以外获得了一种更神妙的精神结合。当它被孤立起来的时候，它会有一种失落的感觉；而在它广泛的人际关系里，它便能发现更具真实感的大我。它的多细胞组合体虽然生而复死；但是它的大我精神却可长存不朽。在这种大同的理想下，它发现了生命的永恒，以及爱的无边。此种大同理想并不只是一种主观的观念，而是一种焕发生命力的道理。不管它是以哪种头衔来称谓，也不管它是以哪种形式来象征，此种大同意识永远是属于精神性的，而我们所奉献于它的真理乃是我们的宗教。此种大同精神静待着我们的历史来揭橥，静待着我们的精神力量来发扬其光辉。

上天赋予我们双目，用以观物。同样，上天亦赐予我们一种内在的天赋，以帮助我们跟人杰之秀及人格宇宙建立关系。此种天赋乃是我们明晰的想象力，它是我们人类所专有的。它提供给我们一种“全一”的景象，此种景象在生物的肉体生存上原是多余的；但是它的主要旨趣亦不在此，它最大的贡献在于它能够唤起我们真正的不朽感，使我们得到一种完美的感觉。完美的境界常象征性地寄托在永恒性的人格上，以此启发个人对此种理想的热爱，并启发个人去实现此种境界。
智力及体力的发展，在动物及人类的生存上同属必需；但在意识的发展上，动物却远不及人类，意识的发展逐渐拓展并加深人类不朽性、完美性、以及永恒性之实现。它启迪了人类的创造力，使人类内在的神圣性——人道精神——在象征性的真、善、美、以及各种自由活动上表露无遗。个人的小我必须以大我为其重心，它们必须在各种无私的工作上、科学上、哲学上、文学与艺术、以及种种服务工作及信仰上，将此种敬重心表现出来。而此才是人类自身真正的宗教，唯有具备此种性质的宗教才有资格被称为“人类的宗教”。人类必先体认世界的无穷，才能成就自身的伟大心灵，必先实现自身完美的真理方能成全自身的大我精神。

人道上帝的理型，亦即永恒大我的神圣性，乃是本书所要阐扬的主要题旨。这种上帝的观念并不是经过某种哲学性的推理过程才在我脑海里呈现的。正正相反的，它是随着我早年的气质走向，顺流而下，而在一种直承洞见的昭示下，霍然跃入了我的意识。我在以下各章所要阐述的种种证验曾使我深信——尽管我们表面上所呈现的仅仅是漂浮不定的个体小我，但在我们内在深处却常住着人类大同的永恒精神。它不仅有异于我们日常生活的细节，甚至有碍于我们个人习俗的钻求营利。它所启示于我们的乃是象征着宇宙精神的神圣使命；它把我们从自我中心的狭隘世界引向自我牺牲的浩瀚宇宙。在它的召唤之下，我们义不容辞地将自身奉献于真、美、以及不求报偿的服务上，尽管我们对于此种理想价值的真实性并无绝对的把握。谈到我自身的宗教体验，首先我要指出，实现我自身信仰的第一个阶段乃是透过我自身与大自然亲合的特殊感觉——我所指称的大自然并不是与我身体发生物理交感关系或与我心灵暗流发生接替反应的机械自然，而是藉着种种形式、颜色、音响、及动作而与我们取得和谐、满足我们的一种亲和状态。它不是科学所显示，而以符号来象征的抽象世界，而是一种能以生生不息之气活泼泼地向我们个体自我展示的大千世界——它能交替不竭地与人类天性发生交感作用。
或许我个人的这种体验与孟加拉省村落吟游诗人所流行的歌曲有其相同之处，这些吟游诗人名叫“Baiil”，它们既无神像、庙宇、也无任何祭典，他们只是藉着歌曲讴歌大我之神性而将内心深切的爱心表露出来而已。他们在朦朦胧胧中过着单纯简朴的生活，一无奸谲矫诈之习，而此种种恰足以为我们将一切宗教内在意义的线索提供出来。它为我们提示：一切宗教所宗奉的不是具有宇宙神力的上帝，而是大我的人格之神。

基于同样的情形，那些即使由科学所处理的非人格方面，亦应属于人类的宇宙范围。但是科学家却告诉我们，真理不同于美与善，它是独立于我们的意识之外的。他们告诉我们说，真理是独立于人类心灵之外的。“真理与我为一”的这种信仰虽然合乎人性要性，但在根本上却是无可解释的。然而，事实上，我们所强调的真理并不是依附于个人心灵的私己偏见，而是建立在包容个己之上的宇宙心灵的一种理想真理。事实上，真理独立于人心的论调才是真正违反科学的；因为科学的工作本身只是将人类所能认知及理解的事实归纳成一种理性概念而已，而逻辑亦不过是人类的机械理性所创造的一种思维工具而已。
就以我们日常所使用的桌子来说，它本来具有许多不同的意义，当它透过我们的感官及此感官所具的特殊思维活动之后，便成为我们所惯称的“桌子”。但当透过感官并以逻辑及科学作为工具进一步地去认识它时，它便成为科学知识的对象；两者皆合事实，不同的只是它们的着眼点各异罢了。以纯粹感觉观点而言，我们称呼它桌子并没有错，而以知性眼光去衡量它，我们以它作为我们科学知识的对象亦没有错。两种知识皆是人的知识。倘若我们闭眼不去看它的话，桌子照样还是桌子，但是这个桌子还是一件跟我们内心有所关连的东西。我们感官中的桌子跟我们科学知识的桌子，两者虽然各异其趣，但是它们在我们人类的人格核心上却有其共通的揉和之处。

在观念的领域里，情形亦复相同。在科学的观念世界里，因果律是没有例外，此是则彼非，彼是则此非。这个法则是人类心灵的逻辑性质所归纳出来的。但是另一方面，我们的心灵在透过意志的意识作用之后却也能意会到心灵的自由，并以此作为奋斗的基础。事实上，在我们日常行为里，我们大都承认此种事实；而我们行为的最高价值亦建基于此。而这一点正跟前面的桌子证明相同，只要我们把桌子当成固体而不要将之视为代表着某种能量的液体质素来看，桌子对我们而言，总是受用不尽的。此外，在度量现象上道理也无不同。放大镜底下的针孔虽然扩大许多，但决不用我们去发愁，针孔放得再大，骆驼照样也进不了，天使照样也住不了。在电影的展示之下，我们的时空世界可随着摄影技术变大变小，隐藏在花托下的一粒小种子可在时空之下无限制地扩大。但是，人还是人，虽然在那种情形下，人似乎会小了许多。人的大我精神上无终止的，——即使是现在亦如此。它甚至也无所谓起始之日。大我精神乃内含于永恒的心灵里，——这已是万古不朽的真理了。倘若大我精神降生以前已具有千万光年的历史，那么这千万光年亦不过是大我的一个背景而已。大我精神可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历万古而弥新，经百世而不朽，它的存在即已包含了孕育它变动过程的一切时间，它的存在真理与其周遭的一切皆发生关连。
此种关连性乃是我们表象世界的真理基础。以一块煤炭为例来说，当它透过我们的分析之后，那原先看来似乎最稳定的表面原质立即荡然无存。它们变成科学上所称的碳原子单元，而此单元再透过次一步的分析，便变成一组质子与电子。但是它的整个存在事实并不在它们个别游离体，而在于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或者将来有朝一日它们可以被更进一步地深入分析，但是这种关连性并不因此而有所变更。
我们目前尚无法知悉碳原子如何组成煤炭；我们所知道的是——它们是透过一种相互关系的统协作用而建立了它们的表象世界的。事实上，此种相互关系的统协作用并不只由煤炭的单独分子所促成，而是透过它整个物理宇宙的交互创造作用所推动的。创造作用唯有透过小单元的不断牺牲以成全大全体时才有可能成功。而大我的精神宇宙也是由个体不断的自我牺牲才臻成功的。精神的创造过程比之物质世界尤为艰难，因为精神世界的创造必须在人类智力与意志与宇宙精神取得和谐之后才有可能实现。

据优波尼沙经（Upanishad）的梵文诗上所载，世界的变动是由一个至上的统御所推动的，因此人类真正的享受并不是贪欲的满足，而是透过小我牺牲以成全宇宙真我之后所得到的精神升华。
尽管有不少思想家主张世界的二元性，并断言这两种世界是互不相涉的。但是，即使这种论调是真的话，它们也无法获得证明。因为我们的整个宇宙乃是我们大我精神的感觉、知识、想象以及理智的总体。它在美、潜能、以及命定的无可避免等各方面皆影响了我们；这个世界透过我们的感官、想象力、以及思维心性等各种不同方面，证明了它的存在。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世界的终极本质必须依赖个人的理解力始克揭穿。事实上，最后事象是跟洞悉上下古今及种种圆现之可能性的宇宙心灵有所关连的。这正是为什么当我们要获得事物的正确知识时，我们必须依赖代表着宇宙大我之理性心灵的科学，而不依赖于在有限时空之下为五斗米折腰的个人。而人类文明之所以能进步，实亦导源于此；因为进步本身意味着个人藉其知识、能力、爱力、以及种种安身立命之事的扩展而全力以赴的一种理想完美性。远处的星光之所以能进入我们望远镜的视野，正说明了它们之间有某种灵犀互通着，以此我们可以确信，终有一天人类必可探测出宇宙的奥妙。我们既已可以认识星辰的奥妙，那么我们对于自身心灵的灵觉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