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啮在入住治疗设施的四个月后，就回到了一系，不过是以执行官的方式。站在他身前，做例行介绍的宜野座反而感到更加不自在，台下听着他讲话的人，大多都比自己还要熟悉这名新任的执行官。反而是与他一并加入的执行官，一脸茫然地望着淡漠的众人。
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狡啮，没有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彻底地错开。宜野座心里已经暗暗地认定了，这个人只是披着狡啮慎也的皮的执行官。
那个曾经的，也许是和自己交心的友人——是的，现在他才肯真正地唤他一声友人。已经不在了。请看看他的眼神，如同黑夜之中的狼，散发着罪恶、暴虐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滕从饭厅里回来了，往他饭桌上放了一杯泡面。“给，狡哥说过，你是那种别人不逼着吃饭就会一直不吃饭直到自己饿死的笨蛋。”宜野座瞪了他一眼，认定自己这辈子遇上的下属都是没大没小的。
“小gino，什么时候会开花呢？”
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未脱稚气的少年望着灯光下的仙人掌。“好想快点等到那一天呢。”
大家都没等到那一天。
在縢莫名其妙地失踪之后，宜野座也确确实实感觉到了狡啮的躁动不安。他和常守监视官偷偷溜出去的时候，宜野座一直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观望。一边疑惑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
狡啮的拳头狠狠地落在大厦的铁壁上，发出砰一声沉闷声响。他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来，无力地靠在墙壁上。身旁的常守监视官，背对着宜野座的方向，像是说了很多话。两人大概做了些什么约定，然后沉默着往车厢里走去。
约定啊，这些都是如同泡影之类的东西。
然后，没有然后了。过了短短几天，狡啮慎也就彻底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干净得仿佛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过在宜野座伸元的生命里一样。
“不是正义，是执念啊。”父亲这样的解释道。
宜野座别过脸去，从他身边逃开。直径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把把照顾了十多年的仙人掌抱了起来，快步往狡啮慎也的房间跑去。
“还给你——”打开房门，屋里意外地干净。宜野座毫不犹豫地把仙人掌砸在地板上，在清脆的陶瓷破裂声中，提高了音量骂道。印象之中，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疯狂地干一件事。
“去你妈的约定！去你妈的开花！！去你的……狡啮慎也。”仙人掌的土散了一地，宜野座不顾满手的泥土，使劲地捂住了眼睛。那种刺痛苦涩的感觉，从眼球直接传送到大脑之中，如同在治疗设施的那天。
但是这次他没有一滴泪水流出来，只有一脸的泥。他擦了擦，顶着这一身土的自己，往值班室走去。临走时他狠狠地摔上了门，发誓在它的主人回来之前，都不会再来了。
翁锦仙人掌果然是不会开花的。
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像是父亲的离世、狡啮的失踪、自己色相的浑浊，降职成为执行官一类，零零碎碎有许多手续要处理。待在治疗设施里，为自己签署入住手续的常守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她变得足够专业和冷静，但和当年那个自己有些相似亦有些许不同。
总之一系，宜野座很放心地托付给她了。
在宜野座放假的时候，如果正好能碰上常守的假期，两人会心照不宣地一起前往葬着征陆，宜野座的父亲的墓场。这时候宜野座已经能坦率地叫他一声父亲了，就如狡啮变成执行官之后才能坦率地称呼曾经的狡啮为友人一般。
常守是个很知趣的人，她放任宜野座独自进入，一个人在外等。
宜野座通常会像个啰嗦的老头子一样，念叨很多自己的近况，心里的想法。面对着活人无法说出的话语，只有在明知永远传达不到了，才可以直率地说出来。到往后两三年，他会偶尔地微笑着说自己打趣另一名监视官的事情，尝试着培养幽默感一类的。
还有很多，以前一直不敢去做的事情。像是相信别人一类的。
他呼出一口气，活动下铁臂，右手紧紧握着要给父亲的花束。正在驾驶的常守监视官眯起眼睛笑了下：“宜野座君，今天的心情好像很好哦？”
“嗯。”宜野座回头给予一个微笑，毫不吝啬。“今天天气很好啊。阳光充足，能出来真是太好了。”
“医师说宜野座君的色相已经逐渐恢复了呢，现在已经回落到一百以下了，说不定过几个月你就自己来了。”
“嗯，得跟老爸也说说这个。”他面向车外，整个城市还在不断地繁衍，向天际发展。“不过我觉得，我做执行官也做得挺称职的，不是吗？可以放心地逗弄可爱的小姐，不用担心色相浑浊之类的事情。”
“哇啊，这样的话要是从三年前的宜野座君嘴里听到，肯定会以为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吧。”
一踏进坟场，宜野座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阵自己熟悉无比的味道。苦涩的烟味。他用右手遮挡着明媚的阳光，走到父亲的坟前，发现今天迎接自己的，除了上次自己留下的那瓶威士忌之外，还有另一样东西。
绽放着粉紫色花朵，绿色的植物高傲地抬着头，它黄色的刺依然在，也有一小部分黑色的缺陷，那的确是自己愤怒甩下后，弃之不顾的它，此时真的盛开着花朵。
“gi…no…”
墓碑后上升了一阵烟雾，在太阳光下飘散。有人在墓碑后伸了个懒腰，缓缓站了起来。看见宜野座的瞬间，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那声音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纪，从记忆最深处被挖掘开，时光仿佛倒回那个双手合十向自己许诺，笑得阳光的少年：“哟。”
仙人掌真的会开花的呀。
【END】
叶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