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终于从这场令人生气的梦中醒来的时,发现死道上竟然多了一张灰色的脸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一”相信自己认识这张脸,或者至少曾经认识过。
“一”觉得胸口一阵阵地作痛,干渴得像火炙一样,已经无法喊叫,只能微弱地呻吟:远离我,远离我。
这张脸在“一”的旁边躺下,抚摸着“一”的脸。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已有很久没有再见过面,相互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一”一次沉湎于梦幻和昏迷之中,等待着天色发亮。然而一切都破落,随之而来的只有悄然无声的毁灭。
“一”肯定这张灰脸和无声的抚摸是在折磨自己,是耐心的慢慢的折磨。结果“一”还是接受了。“一”似乎觉得到处都有一些像自己曾经敲碎体温计而倒入杯中的水银一样的东西。“一”想像着水银,就想说:等一等,我再也不想孤独者了。(其实,“一”明白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但作为一个人,是不能为孤寂“留下空位子的。”)“一”开始慢慢地喝起水银来(说明:这仅仅是在体验)。“一”终于感觉一水银在肚子里无声地颤动,像有无数片镜块在其间绞割,想照个究竟,不愿放过任何细节似的。
也许此时“一”又带有强烈的生的欲念了。很可惜,痛苦的时间太久了。“一”是多么希望那无声的颤动快一点消失,可它继续留在身上,像一个沉重而又痛苦的负担。“一”情不自禁地呻吟起来。
别害怕,我是德道,那张灰色的不真实的脸冲着正在呻吟的“一”的耳朵说。
说自己是德道的人的声音,是令“一”永远都难以忘掉的。其幽隐的颤栗,只在无声无息的时候才可以感觉得到。其神迷十分吸引了“一”。于是,在死道里,在黑暗中,“一”将一切的一切都情不自禁地说与了德道。
“一”以为将一切的一切都说与德道
,一切便可以结束了。但是,很长时间德道都不肯说一句话,只有他身上冰冷的喘息似冰冷的河令“一”觉得不可接近。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一”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声。德道在剪指甲,动作很从容,从一剪到十,从十剪到二十;又从一修理到十,从十修理到二十。
“一”屏住呼吸,注意聆听并想像德道的动作。“一”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在黑暗中会如此生动地存在着。黑暗德道,不是障碍,也不是限定。德道
是身处黑暗而时刻处在运动中的人。德道是很生动的。
德道开始修理指甲时,就不再理会“一”了。“一”却无可比拟地关注着德道,心中充满了疑惑。或许可以说,此时此刻,就因着德道
所施于“一”体内的疑惑,“一”已经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德道于黑暗中的行为似乎过于圆满了。德道似乎是超越于黑暗之上的。突然之间,“一”内心涌出强烈的渴望:“一”希望德道能够与自己说说话。
不知从什么地方,从围绕着“一”的黑暗中,从四面八方,从世界的深处,一种悲痛的渴望突然汹涌地淹没了“一”。
“一”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