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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第8号当铺(第一部)----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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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搜狐网
简介:沿着一张地图,你会找到鬼魅的第八号当铺,这里可以实现你的所有欲望,只要你肯典当金银珠宝、地契、楼契,哪怕是你的四肢、内脏,还是运气、智力、理智、快乐、幸福、爱情,甚至价值昂贵的灵魂……在欲望的驱使下,第八号当铺成了一个人类贪欲的竞逐场,血淋淋、冷森森的交易常常在不动声色中进行,但是最终,当铺那一对俨然主宰着世人命运的男女,最终仍然放弃了当铺的经营,在火海中获得爱情的永生.


1楼2007-07-23 22:40回复
    第8号当铺第二章(1)
      当老板与阿精不用工作之时,他们各有自娱的方法。
      老板有他的小提琴。
      老板意图制造一个完美的小提琴,他也花上大量金钱向坊间搜罗数百年历史的古琴,古琴质料上乘,只要弦线仍然有力,所奏出来的声音会是一流的。当然,演奏出来的音乐美妙 不美妙,还得看这副琴有没有灵魂。
      未完成的小提琴是胚胎,老板捧在手上注视着一具刚刚镶嵌完毕的小提琴,希望赋予它一个灵魂。
      他对琴作出了一个“我赋予你生命”的动作,连续做了三次。琴没变,空间没变,他亦没变。
      是的,只是一个渴望,闹着玩的。他从来只有带走一个人的灵魂的力量,没有给予的本事。
      矛盾就在此,拥有大能,然而又不是所向无敌。
      他放下了琴,这一个,好不好扔掉?
      还是拉奏一曲吧。
      老板把另一个有二百年历史的小提琴放到肩膊上,他合上眼,拉奏开始了。
      引子轻快而跳动,未几,却瞬间变为深沉。
      这是韦华第(Vivaldi)的四季组曲中的《冬天》。
      音调高而尖的会不会是冬天的烈风?低沉暗哑的,是当雪下得很深之时的回忆吧。急速的音调带动迫近人心的严寒,忽然之间,在凛烈之下,人的呼唤逐渐沙哑起来。最后是寂寞,狂风暴雪再寂静之后的寂寞。
      这是很男人的一节组曲,老板很喜欢拉奏这一段音律。
      阿精也喜欢音乐,但她喜欢有歌词的音乐。由人声如泣如诉唱出来的歌,可以跟住唱,可以供给发泄的歌。
      歌,不应单单只得音韵啊,一定要有情情爱爱的歌词才似样。正如人生嘛,不能够只得漫长的生命,当中,要有些情爱内容才更丰富。
      这是阿精的信念,她知道,这一定不是老板的信念。老板从来不喜欢歌词。
      阿精戴上耳筒,她在她的行宫中引吭高歌:
      阿精站在窗前,她在等待天亮。她早已不是人了,她不会有肉欲上的渴望,她有的是超越肉体上的渴求。
      这样生存了一百年,太多凡夫俗子对她显示出兴趣,但没有一个是可以的——而这个当然了。可以的那个,却又似乎对爱情这回事毫无感应,阿精实在不明白,她与老板都是同一类生物;天地间,只有她配他,就如挪亚方舟中的一对对生物那样,是最自然最绝对,最不可或缺的。
      偏偏……
      真是寂寞。来来去去,她只得到老板的背影。
      老板翻看他的客户记录,重点是查看一批仍然在生的客户,他希望了解他们的近况。
      日子过得好吗?典当后的后遗症处理得到吗?身为他们的客户,钱是有了,但遭遇只会每况愈下,老板看着,非常不忍心。
      今次他会帮助些什么人?
      有一名客户,他
      他在感受她,而她不会知道。首先来典当他的大屋,后来是他的公司,接着是典当他的寿命十年。最后,他典当他的理智。
      老板还记得,那时候男人对着他说:“因为我还清醒,所以痛苦才会降临;只要我失去理智,我的心情才不至于沉淀在哀伤之中。”
      老板坐在他的书房内,听着男人的说话,便对他说:“失去理智的结果是人不似人,没理智的人如一头畜牲,失却了人类分辨善恶的本性。”
      着绝望的男人,暗自叹了口气。他知他改变不了男人的心意,他于是说:“你的理智的典当价值是那所你的妻女正在居住的房子,以及一笔现金,足够她们简朴地运用三十男人垂首,脸容沮丧,“我的人生已全盘失败,我还要理智来做什么?不如胡涂地生存下去好了。”
      老板响应他:“你的人生也不是那么糟,你的妻子与女儿十分爱你。”
      男人却说:“因为我的失败,她们没机会得到荣华富贵,反而要为我捱苦。我愧对她们,我宁愿她们舍弃我,我还更安乐。”
      老板望年。”
      男人的目光内是感激,“谢谢你。”
      老板拿出协议书,递到他跟前,说的仍然是:“想清楚才签署。”
      男人注视着当中签署一栏的空白位置,表情定格了三秒,接着吸了一口气,挥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抬起来的眼睛,有坚定的气魄。
      老板说:“那好吧,我们开始了。”
      只见老板扬手做了个催眠的手势, 在理智失去的一刻前,男人脑海中出现了他一生最美好的片段,老板让他重温。就在男人叹喟过之后,随着老板轻放在他头顶上的手心,男人的理智急速地脱离了他,转送到老板的手心之内,那一抹米白色的光华,轻轻离开了他的主人。
      他的理智,已被抵押送走。
      男人后来被发现在他所居住的城市的天桥底,以吃垃圾维生。他衣衫褴褛,神志不清,过着无尊严的日子,与一头流浪狗无异。
      他的妻女后来找到他,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他被关在一众同样失掉理智的人的身边,白衫白袍,摇摇摆摆,行尸走肉般过日子。没有思想,没有合理的反应,当心头有想表达的说话时,只能以无尽的尖叫替代。
      “呜……呜……呜……”是男人的叫声。
      也十年了。十年前,一个这样的男人典当了他的理智。


    5楼2007-07-24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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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号当铺第二章(2)
        老板一直念记着他,他意欲为这名客人赎回他的理智;纵然,第8号当铺并不鼓励客人赎回他们的典当之物。
        第8号当铺有不张扬的条文:每一名客人,最终都要倾尽所有。
        阿精把这条文保持得十分完好,老板却偶一为之的打破这规条。当然,他做得很技巧。
        老板合上他的双眼,他在脑海中搜索他的资料。
        这是未来的一段资料。人的命运是注定的,历史档案有历史的资料,将来档案有将来的资料。他要搜查一个人,没有太大的难度。
        合上的双眼中,急速越过一个又一个编号,像角子老虎机的滚动画面一样,老板要的人,就在这堆数字中。
        需要的数字来了,老板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数字便停在他的视线内,然后数字拆散开来,在分析的空间中,出现了一名少年的脸孔。
        画面逐渐放大,看清楚了,少年年约十六、七岁,但不会言语,智力也低下,他整天望着电视机傻笑,口水侧淌半边肩膀。他不能照顾自己,而他的亲人要照料他一世,他是身边人的一个大重担。
        这名少年是属于将来的,他会是失去理智的客人的女儿一年后出生的儿子。
        老板决定了,要与这名旧顾客谈一谈条件。
        老板于是光临男人所在的精神病院。
        时为深夜,病人都服下了安眠药睡去,病房外偶有医护人员步过。病院的情调,在晚间看上去,一切都是灰色的。
        男人住在一间六人房间,他的床靠墙。老板站在他跟前,端详他的脸孔。十年了,男人今年五十五岁,典型中年人的容貌,略胖,眼皮开始下垂,头发白了三分一。十年前老板遇上他之时,他很瘦,虽然沮丧,但眼神好坚定。
        环境与年岁,就这样改变了一个人。
        男人睡得很熟,就这样,老板无办法与他沟通,也事实上,失去了理智的人,就算醒来了,也无法与人沟通。
        因此,老板为男人准备了他的理智,老板把手轻轻按到男人的额头上,三秒之后又把手移离。
        理智归位了。
        老板说:“多年没见了。”
        这句话反映在男人的梦境中。在梦境内,理智也久违了,十年,他活在乱梦一片之中;今晚,罕有地,在梦中,有一句清晰的话响起。更罕有的是,他听得明白。
        男人回话:“请问,我的妻女生活得可好?”这是男人首先关心的。
        老板说:“请放心,你的妻子身体健康,女儿三年前结婚了,而在三个月之后,她将会怀上第一胎。”
        男人感叹:“太好了。”
        老板说:“她们之所以有好日子过,全因你牺牲了你的理智,换回她们一个似样的生活。”
        男人轻轻说:“我很愿意,我没有后悔。”
        老板问:“但你失去了与她们共聚的十年。”
        男人说:“都过去了。”然后他又问:“我还有多少年寿命?”
        “二十年。”老板回答。
        男人不作声,他明白,他还有二十年失心疯的日子。
        他望住老板,他说:“其实这十年我也有思想的,只是好混乱,也一直组织不起来。片段很零碎,我是留在一个大迷惑之中。”
        老板说:“我可以让你赎回你将来的理智。”
        男人表情讶异。
        老板说下去:“但要用你女儿未出生的儿子作交换。”
        男人也就断言:“不能够。”
        老板微笑:“你是一名正人君子。”
        “且听我说。”老板向他解释:“你的孙儿智力发展不足,他有一个弱智的命运,你的女儿会为了照顾他而疲于奔命半生。他的出现,剥夺了她人生的许多快乐。”
        男人也就明白了:“老板……”
        老板说:“把你孙儿的灵魂典当给我,我便让你赎回你往后二十年的理智。”
        男人望着老板,眼神内尽是感激。他知道,这是老板故意的帮忙,一次无遗憾的两全其美。
        老板告诉他:“你的女儿在怀孕两个月时胎儿会流失,而你的精神病会在半年后医治得好。你将会回复理智,你的生活会重新有意义。”
        男人本想一口答应,却随即想起了一件事,他问:“我的女儿以后仍然有怀孕的机会吗?”
        老板回答他:“三年后,她会有一名女儿,那孩子性格良善,与你很投缘。”
        男人禁不住心花怒放。
        “接不接受这单交易?”老板问。
        “感谢你。”男人告诉老板。
        老板说:“这只是一单fair deal。”
        “我接受。”男人点头。
        “那么请你合上你的眼睛。”
        在老板一声吩咐下,随男人合上眼睛的这一刹,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无尽头的跌堕,像一切有理智的人的噩梦,飞堕进一个充满离心力的空间之中。
        真实是,老板仍然站在他的病床边,手按到他的额前。
        那跌堕终止了,男人低哼一声。
        老板移开了他的手。男人的理智全然归位了。
        病床上的男人表面上一如他的同房,合上眼在熟睡;然而,从明天起,男人的理智会一步一步重新运作起来,他将拥有比身边同伴珍贵的东西。


      6楼2007-07-24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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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号当铺第二章(3)
          他会变回正常人,会被这所精神病院视为他们的医学奇迹。
          老板离开了这间病房,离开了这所精神病院,他的心情十分好。他忽然想起了阿精,那封寄到大宅的信不是来自巴黎的吗?老板的表情略带笑容,他也想往巴黎走一走。
          决定了之后,老板便起行。
          许多年之前,他与阿精一同来过这城市,那是起码六十年前吧。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阿精的语文能力仍然很差,人生路不熟,每一步都要跟在他身后。但她是那么容易兴奋呀,周街指指点点,“你看,有这种帽子!”“什么?当街接吻?”“那间甜品店的蛋糕是什么?朱古力吗?”“为什么这城市的人都爱养狗?”
          在那极有情调的年代,他们享受着长生不老的新鲜感。那时候,二人都很快乐。
          今时今日,阿精来来回回这繁华虚荣的城市也十多次了,老板大概知道她干了些什么,不停地吃,不停地购物,然后表现得像个中国公主,很有派场地使唤洋人为她搬这抬那。
          老板坐在一家露天咖啡座上,望着眼前景物微笑。不知阿精有否坐过这位置?她在这个角落里又吃过些什么?有一边吃一边皱住眉品评吗?
          老板在一个阿精不知道的时空中幻想着她的风姿,在她仍然四周围奔走尝尽世间美食时,有一个人,在默默感受她停留过在这城市的余温。


        7楼2007-07-24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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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号当铺第三章(5)
            韩诺立刻转身对儿子说:“两个爷爷?”
            可是,韩磊却又没回答。他合上眼,有一个要去甜睡的表情。
            韩诺再度走近儿子,他蹲到儿子的旁边,问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韩磊便说:“一个爷爷躺在床上,另一个爷爷魂游太虚。”
            韩诺怔了一怔,然后问:“还有呢?”
            韩磊又再翻了翻身,他合上眼睛,要睡了。
            韩诺知道儿子不会再说些什么,于是,他离开了儿子的房间。他在狐疑着儿子说及两个爷爷的事。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过了三天,果然,韩老先生的病情急剧变化,忽然,他完全失去知觉,什么人也不认得,只懂睁眼“呜呜呜”地叫。
            仿如失去人性、失去理智一样。
            韩诺明白了,什么是儿子口中的“两个爷爷”。一个躺在床上无知觉,仿如活死人;而另一个,是由这躯壳浮游出来的灵魂,这灵魂没有完全脱离身体,但他飘呀飘,把知觉带离体外。
            韩磊在大厅中跑,与仆人玩皮球。韩诺斜眼看着儿子,满心都是不祥的预兆。
            他与他的妻子,公正光明,怎会生下一个这样的儿子?
            他一直以为拥有极幸福的人生,如今,就有了破绽。
            夜半,他再次走进韩磊的房间,他把儿子唤醒:“醒醒。”他摇醒儿子,然后抱住他离开韩府,一直朝后山中走去。
            沿途上儿子不哼一句,四岁的小娃儿,似乎心里有数。
            走进一个树林,韩诺放下韩磊。
            他喘着气。
            而他的儿子说:“爹爹,你不要我了?”
            韩诺这样回答他:“我受不起这样的儿子。”
            韩磊这样响应他的父亲:“但我还没有嫌弃你。”
            韩诺看着他的儿子,孩子脸上有那得戚之色。
            他占了上风。
            忽然,韩诺顿觉软弱无力,人太软弱了,刹那间,他便跪了下来。
            什么也不再介意,他只想乞求。他说:“求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韩磊问他:“你是怪我侵占你的儿子?”
            他终于说了,他终于肯说了。韩诺望着这有形但无灵魂的孩子,内心是一片重重的酸。他是他的父亲,但他保护不了他。
            韩诺说:“你放过我的儿子,你离开他吧!”
            韩磊笑起来,表情阴冷。“自他是婴儿之时,我便与他分享一个躯体,只恐怕我要走了,他才不会舍得。”
            仍然跪在地上的韩诺,伸手抓住韩磊的手臂,他哀求:“你把我的儿子交回给我!”
            韩磊看见父亲哀痛的脸,目光更是冷峻,他仰脸笑起来,天上繁星伴着这孩子的笑声,回响在这树林的上空。夜幕高而深,星光闪耀,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夜空,而这夜的中央,有一对父子,在树林内交谈,父亲下跪在儿子跟前,儿子仰天高笑,孩子的笑声清脆尖削的在夜间空气中荡漾。
            听得为父的心也震。
            笑声是一个他控制不了的命运,笼罩住他下跪的全身。
            韩磊笑完了,垂头望着他的父亲,他说:“他日韩磊长大了,会继承这个世界。”
            韩诺摇着头,他问:“为什么你偏要拣选他?”
            韩磊微笑:“他是名漂亮的孩子,而且健康聪明。”
            韩诺说:“这些特质,天下间的例子多的是。”
            韩磊说:“就当这是他的命运。”
            “不!”韩诺说:“我只想他做一个普通人,我不想他承继这个世界。”
            韩磊说:“你该感到荣幸,你的儿子是被挑选的,而你,也是。”
            韩诺望着韩磊,他不知道,他也有一个角色。
            韩磊说:“你要辅助你的儿子成长。我看中你,因为你有与我沟通的能力,你的灵魂偏私于我。”
            韩诺摒住呼吸,从来,他也不知道他的灵魂向谁偏私了。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平生公正明清,只是……他一直害怕十字架上的神明。
            难道,这已经是偏私?
            韩磊说:“我需要你,你该感到荣幸,你的生生世世,都有我在看顾你。”
            但觉,全身上下都在抖震。
            韩磊一直说下去:“但是,父亲,我不喜欢那个生我下来的女人。”
            “不!”韩诺惊呼:“她没有做错事,请不要伤害她!”
            “但她的灵魂异于我所需,她与我不同类。”韩磊说。
            韩诺明白,那是吕韵音的信仰。
            他立刻说:“我叫她改!”
            韩磊微笑:“但她始终没有归向我的命运。”
            “不!”韩诺继续恳求,“那是我深爱的人……”
            “我答应你,父亲。”韩磊说:“失去她之后,你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女人,以及荣华富贵。”
            韩诺摇头:“我不想要任何不属于我的人与物,我只想要回一个幸福的人生。”
            韩磊于是说:“谁说你该有一个你认为是幸福的人生?你的命运根本不是如此。”
            说过这话后,韩磊的表情刹那间迷惘起来,接着就是疲倦,他的双腿一软,便坐到地上去。
            小手伸出来揉了揉眼睛,他说:“我要睡觉啊。”表情是单纯的疲累。韩诺猜到,这一刻,面前这一个,该是他真正的儿子。另外一个,走了。


          12楼2007-07-24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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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号当铺第三章(10)
              如是者日复一日,在山头走着,到第三天,她在最后一个山上看到她梦寐以求的省城。十五岁的小姑娘,开心得双眼泛起一层雾,看见了梦想,陈精便有那哭泣的冲动。
              哪管一头一身的泥泞臭味,三天的步行也令她鞋穿皮破,但兴奋已盖掩一切辛劳,快活的她哼着歌,急急走下山。
              找了半天,走了许多路,方才来到一座大宅,那该就是袁府吧!经过通传,便有人让她内进,一名中年妇人问了她一些问题,便着人带她沐浴更衣,陈精知道,她找对了门。
              这似乎是一户富有人家,家院大,家仆也多,她更衣梳洗后,便随其它家仆在院子内打转。她经过了大房、二房、三房,于是她知道了,这袁府有三名太太。
              中年妇人告诉她:“你服侍大太太。大太太有两名婢女,而近来她多了个病,所以要多一个人来服侍。”
              陈精问:“吃得好吗?”
              中年妇人瞄她一眼,说:“大太太不会虐待人,其它婢女吃什么你便吃什么。”
              “啊。”她想道,有得吃便可。
              入夜后,陈精便见着大太太。大太太年约五十多岁,肥胖,脸孔与体型和双手也见肿胀,双眼却有点外露,说话时声如洪钟。陈精不知道她有什么病。
              后来大太太的一名婢女告诉陈精,大太太的消化系统坏了,一天大小二便多次,每次稀烂,陈精要负责清理大太太的大小二便,也要替大太太洗裤子与抹身抹脚。陈精睁大眼,她没料到她的工作如此下等,比落田更糟!
              就在翌日,陈精便替大太太清理粪便六次,另外尿液八次,中间洗了三次裤子,临睡前又替大太太全身上下抹了一次。
              到时候让她吃饭了,她居然吃不下去。那天大家吃粥与蒸肉饼,她望着桌上食物,只有作呕的感受。
              还是生平第一次没胃口。
              后来,隔了数天,她习惯了,便吃得惯一点。袁府的伙食的确比乡下好,下人的伙食也有肉有菜,只是忽然间,陈精有点后悔。整天也在抹屎抹尿,闲下来之时,眼前有再美味的肉和菜,也引发不了胃口。
              曾经连一片肥膏也是极致美味,如今什么也感受不到。她知道,一定要使自己脱离这极厌恶性工作,她才能重新感受食物的美好。
              她没忘记,她来省城的目的是为了吃。
              袁府老爷年约五十多岁,人很瘦小,却就是风流。陈精其实不明白男人,她只知道,有得吃便照做,人生,从来就简单。
              他喜欢毛手毛脚嘛,她由得他便好了。
              老爷每天晚饭前都在书房中打理些少事务,书房内一向没有下人侍候,晚饭前大家忙于张罗,是一个没人管的时辰。
              一天,陈精早在厨房中盛起一碗汤,告知别人此乃大太太要喝的,其实,她捧着汤走到老爷的书房去。
              推门而进,又转身关上门。陈精对袁老爷说:“老爷,大太太叫我先让老爷喝一碗汤。”
              老爷抬头,问:“是什么汤?”
              “鸡汤。”她回答。
              “你先放下。”老爷说罢,把视线放回公文之上。
              陈精于是说:“但大太太叫我要喂老爷喝完这碗汤为止。”
              老爷抬眼,看到陈精脸上有娇美的笑容,心神当下一定,然后他自己也笑了,“大太太叫?”
              “是啊。”说罢,陈精便坐到老爷的腿上去,并且说:“我第一次服侍老爷,请老爷见谅。”
              老爷立刻呵呵笑,陈精于是喂汤了。每喝一口,老爷的眉都扬了一扬,眼角的鱼尾纹跳了一跳,忍不住,便伸手抱住陈精的纤腰。他不太认得这名婢女,袁府上下有二十多名下人,是今天两张脸这么近,体香又这样怡人,腰肢兼且软,他才决定,这是一张要记下来的脸。
              小婢女微笑地把一口一口汤送上,气定神闲,他的手从她的腰上位置缓缓扫上,她也只是轻轻扭动半分。这个任由抱在怀的娃儿,十分讨人喜欢。
              汤喝完了,只得一碗。陈精放下空汤碗,把上身贴得老爷更紧,含情脉脉的,望进老爷的眼睛,她说:“以后我也来喂老爷喝汤好不好?”
              “好!好!”老爷连应两声。
              这幕喂汤上演完毕之后,老爷照样往大厅与三名太太和八名子女用膳,陈精亦若无其事地走到后房与其它下人一起吃粗茶淡饭。今天的膳食,有菜有鱼有汤,比起在乡下时真已是天堂,只是陈精知道,她渴望的是更多。
              譬如,三名太太久不久便有燕窝补身,炖品更是不缺,巧手的甜品亦源源奉上。陈精有上进心,她才不稀罕只停留在吃主人汤渣的层次。
              而且,她要赶快停止那些抹屎抹尿的工作。她倒不相信,讨了老爷欢心后,她还要与大太太的屎尿为伍。
              此后每天黄昏,陈精都送一碗汤给老爷,老爷与她一直停留在揉揉摸摸的阶段。有时老爷让她喝掉那碗汤,于是陈精便尝过了人参、鱼翅、鹿肉、熊掌等等滋味,甘香甜美,极品的流质充溢着她的感官味蕾,精采之处,教她合上双眼,仰头享受那在口腔打转的鲜美。老爷的手伸往哪里,她也不管了。
              一天,老爷终于要求:“你不让老爷真个享受享受啊!”
              陈精把汤送往老爷嘴边,她眯起眼说:“老爷,贱婢怕有辱老爷你啊。”


            17楼2007-07-24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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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号当铺第三章(14)
                相处不久之后,老板便认真考虑她上来。
                而这女人最珍贵之处,在于她没恻隐之心,她对任何人都狠,她没有人应有的怜悯、同情、救恩。凡人的手脚、内脏、知识、青春、快乐……她说要便要,身手利落地捧走,脸上没有任何难过。
                再悲惨的身世,都打动不了她。
                老板明白,这特点,她比他更优胜。
                是在半年之后,老板与阿精,便成为了当铺的伙伴。
                “感谢老板给我希望。”阿精说,兼且做了个半鞠躬的讨人欢喜的姿势。
                老板望着这个女人,以后生生世世,他都会与她作伴。


              21楼2007-07-24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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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号当铺第四章(8)
                  阿精鼓着气,放不下心。
                  她更想不到的是,老板在他的行宫,同一个时候,也在追查孙卓的过往。
                  他合上眼,面向着星光。而他,找得到。
                  孙卓的孩童时代、孙卓的学生生活,一段一段活现他的脑海;然后他看到孙卓的家人,继而他追索孙卓未出生之前的时光,像一辑剪辑得零碎的电影片头,他一边看一边赶快分析、记忆,然后,合上眼睛的他微笑起来,他已得到他想要的资料。
                  当眼睛张开来之后,所有影像全然退去,一秒间跌入一个凡人追寻不到的角落,这角落,只留待异人才可以开启。
                  然后,老板决定,他让孙卓得到她所需。老板知道,他无可能不帮助她。她要怎样的幸福,他也会送给她。
                  他会给她世上所有一切,因为,他看得见,生命的永恒意义。
                  孙卓,对他来说,是重要的。
                  翌晚,孙卓再次前来。
                  她问:“你们考虑好了?”
                  老板告诉她:“你要的,我给你;你不要的,我收起。”
                  孙卓称赞道:“你们做得好。”
                  “我希望你日后一生都满意。”老板说。
                  “谢谢你。”她说,“不过,先小人后君子。在今天之后,我首先会得到什么?”
                  老板告诉她:“你会对琴技有高了一倍的掌握。”
                  孙卓双眼发亮了,“然后,我便会被挑选参加比赛!”
                  老板点点头。
                  孙卓兴致勃勃地说下去:“继而赢了比赛,得到奖学金,可以去一流的音乐学院学习!说不定,还会有唱片公司看中,替我出版唱片!”
                  老板看着她的神情,也替她高兴起来,为着她的快乐,他知道,一切都值得。
                  阿精一直留意住他们,也一直找机会插入话题,怎样,也要说一、两句。
                  “成交了。”她说,有一副从容表情。
                  孙卓笑起来,“感激大家。”
                  然后,老板拿出同意书,向孙卓简述一遍,孙卓签了字,老板便在她跟前做了一个催眠的手势。刹那间,孙卓跌进了一个无重的状态中,四周充溢着粉红色的温柔的光,不期然地,她感受到幸福。
                  仿佛听到万千的掌声,领略到崇高的荣耀,得到世人的景仰与膜拜……她迷醉在光彩的成就中,怎样也不肯离开。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好梦哩!这个梦把她在未来数十年将会得到的光辉浓缩成幸福的一小段,令她在交换出爱情之时,不能有任何后悔。
                  是的,老板把左手放到她的脸庞边,她就像依偎一个爱人那样靠到他的掌心内,她有迷人而陶醉的表情。爱情,不知不觉间,一点一滴传送到老板的手内,入肉入骨,她的爱情,都交给了跟前这个男人。
                  不后悔不后悔,她以她的定义,来界定了她的幸福。
                  醒来之时,就在她的睡房之中,典型中上家庭的独生女儿的睡房,粉红色、粉蓝色,配上很多的布玩偶。然而,她将来的一生,会与其它女孩子很不相同。
                  老板接收了她的爱情,理应交给阿精保管,但这一次,他说:“她的爱情不要放到木架上,由我亲自看管。”
                  阿精想问为什么,但又问不出口。只得眼巴巴看着老板史无前例,珍而重之地把客人的典当物带走。
                  孙卓的爱情,从此锁在老板的掌心之内,与他的血肉同体。把一个人的爱情,收藏在自己的血肉中,没有任何事,比这更深入与浪漫。
                  从此,她的爱情,便与他二合为一。
                  阿精看着老板悠悠然返回他的行宫,她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就这样被挖空。既痛苦,又空洞。
                  这是一件不明不白的恐怖事件,她与老板的生活中无端端闯入了一名少女,她放弃的爱情,他却如获至宝的收起。将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阿精双手掩脸,从来,也未曾如此不安过。
                  孙卓典当了爱情之后,她感受不到损失,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待她的成就。
                  在一次音乐学院的小型甄别试中,她的老师便发现她的技巧突飞猛进。这是连孙卓自己也察觉的转变,弓子上的控制、揉音、音律的准确以及节奏的掌握,组成了一个完美的组合。
                  虽然说是最基本的技巧,但掌握得毫无瑕疵就是极其困难的一回事。老师望着孙卓,惊觉她的高水平。
                  “就如一级的大师。”老师说这赞赏话时,脸上神情肃穆,不敢掉以轻心。
                  孙卓只以一个得体的微笑响应之。
                  后来,音乐学院便派她前往维也纳参加小提琴演奏比赛,当下,便技惊四座。
                  得到冠军的孙卓获得的评语是:“小提琴天才!技巧成熟得媲美Heifetz!”
                  海菲兹(Heifetz)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提琴家,被誉为“圣僧”。
                  孙卓得到这个评语,十分心满意足。
                  她一直淡定从容哩,连到酒店找上门的维也纳音乐学院负责人,与唱片公司高层,她都处变不惊地接待,气度有如见惯名利的成年人。
                  大人们面对着她,也只好谦逊谦逊。
                  她问学院的负责人:“你们会如何栽培我?”
                  人家恭恭敬敬地回答:“我们会视你为一级的天才音乐家般看待。”
                  “但我要在贵学府供读多少年呢?”她问。


                29楼2007-07-24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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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号当铺第四章(10)
                    在排练之时,已技惊四座。这个被誉为世界上最严谨的乐团,也为了孙卓可以随时进入状态而咄咄称奇,无论何时,只要她的弓放到弦上,天籁便倾巢而出。
                    她没说话,没笑容,只一心一意望住台下数千个仍然悬空的座位,她等待翌日晚上,数千名观众的拍掌声,她盼望她将要得到的荣耀。
                    就在这排练的中段,她坐下来稍事休息时,偶尔抬头,便瞥见楼上最尾厢座中,有一名男人转身离开的背影。这背影,像风一样旋动到她的内心。
                    她心头一暖,有点头绪。
                    翌日晚上的演出,就如预料的那样,台下的人都被震动在魔法一样的乐韵中,那种充满力量的美丽,直捣心灵之后,便停留在人的脑袋中,沁进了去,融合成为记忆。只要他们愿意想起,这美丽便能浮现,继而重新一次又一次侵袭他们的身与心,缠绕住,仿如一株蔓藤。
                    被美丽吞食的人们,差一点,便要以眼泪答谢站在台上的少女,后来,他们忍住了眼泪,只以狂热的拍掌以及内心澎湃的感动来响应她。当全晚演奏完毕之后,全场所有观众,立刻站起来以掌声向她致敬。
                    是在这一刻,她才肯笑,她为自己的美好表现而微笑;她为别人的高度认同而微笑。如愿以偿。
                    回到后台时,早已云集的知名人士、政坛代表、官绅名人一律来与她祝贺,说着一些她未必听得懂的德语、法语、俄语,但无论她能听懂不能听懂,她都对他们的说话无可置疑,因为,全都是盛赞她的话语。
                    到返回自己的休息室,她笑着舒出一口气,而就在镜里,她看到一个她预料会出现的人。
                    她叫唤他:“老板。”
                    老板一身的礼服,他祝贺她:“水准高超。”
                    她轻轻地说:“是如有神助。”
                    老板问她:“你可是满足了?”
                    孙卓回答:“你说呢?”
                    老板说:“你的野心与能力,当然不止于此。”
                    孙卓对能看穿她的人,一向有好感,她没回答,只是微笑。
                    “很快,你便名扬四海。”老板继续告诉她。
                    孙卓问:“老板,你一直看顾着我?”
                    老板微笑:“你介意?”
                    孙卓摇头:“就像我的守护神。”
                    “好不好?”老板问。
                    “求之不得。”她回答。然后她又问:“你对每一名客人也如此体贴?”
                    老板想了想,然后摇头。
                    孙卓望着他,笑了笑,问:“你对我好奇?”
                    老板只是笑。望了望她的眼睛,又望了望她这休息间四周。
                    孙卓这样说:“如果不是典当了爱情,我一定会爱上你。”
                    老板回答她:“你后悔典当了你的爱情?”
                    她忽然大笑:“哈哈哈!这简直是天大的诅咒!”
                    “你放心吧。”老板只就这样回答她。
                    后来,有人敲门请求孙卓做访问,老板便告辞了。他离开了音乐厅,心情,便有点复杂。成就初来,她当然满心欢喜,但日后呢?他可以看顾她到何年何月?
                    她真是不会为她的决定而后悔?
                    他看了看他的左手,内里有她的爱情。一切,还是未知。
                    回到行宫,阿精便找着他:“老板,今天晚上有一名很特别的客人。”
                    他问:“是谁?”
                    “上面派来的使者。”阿精说。
                    老板问:“他来典当些什么?”
                    “钥匙。”阿精回答。
                    老板说:“钥匙?”
                    阿精点点头:“我也不敢相信。”
                    老板说:“那么今晚就接见他。”
                    老板转身,阿精便问:“她怎样了?”
                    老板把脸转过来:“她?”
                    阿精说得清楚一点:“孙卓她好吗?”
                    老板想了想,便这样回答:“孙卓,长高了,成熟了。”
                    阿精一脸开怀:“这很好哇!”
                    老板没为意阿精开怀表情背后的故意,他更没留意阿精非常在意他每次探望孙卓这回事。
                    他把孙卓的爱情收在手心,他贴身跟进孙卓的成名道路。阿精看在眼内,心里一天比一天苦味,女性的直觉让她知道,这名少女的重要性,比她高。
                    孙卓知道老板来了当她这次表演的观众,她不知道的是,老板甚至出席了上次在维也纳的比赛,只是,老板没让孙卓知道。
                    孙卓不知,但阿精知。知道后,也就很不快乐。
                    晚上,那名自称拿钥匙来典当的人出现。
                    当他一踏进第8号当铺,老板与阿精在书房内,一同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温柔,恰如躺在一床羽毛当中般温柔,是轻软的、浮游的、不着地的、自由的、无忧的。
                    纵然这个人是一名背叛者,他也浑身散发出这种血肉之躯不可能接触的轻软美丽,是邪恶世界中,要学也学不到的美好。
                    邪恶的力量,惯以虚假的美好迷惑众生,老板与阿精最明白个中意境。这豪华的当铺,老板与阿精的长生不老,以物易物的愿望交换,何尝不是一种慰藉人心的温柔?只是,当那真正属于温柔的人步进来之后,老板与阿精也就明白了,另一个空间的,品质果然出众许多。
                    书房的门被推开,老板与阿精引颈以待。


                  31楼2007-07-24 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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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号当铺第四章(14)
                      老板知道孙卓不会拍,但他也高兴她有这样的荣耀。
                      他告诉自己,他将会赐给她更多。
                      他依然记得吕韵音临终时的信息,她告诉他,她的幸福不是他想她要的幸福。
                      他一直尝试明了。现在孙卓要求她个人版本的幸福,他只好依她心愿,一点不漏地送给她。
                      就当是补偿吕韵音。
                      自从阿精从以色列回来之后,她一直魂不守舍,无时无刻,心里中空中空的,是一种近乎虚的软弱感。
                      就连梦中也会记起砂山中的那个密室,以及当中那钥匙。无翅膀的天使继续伴在她身边,他递给她那颗圣人都吃的枣;然后她与一众血肉之躯伏在哭墙之上,各自为自己的哀愁落泪。
                      这些片段,重复又重复地出现。
                      为什么会这样?悠悠长的生命,没有任何一段是重复而来,没有旧事会记起。脑中一早像装置了过滤器一样,把不需要记着的东西过滤;要不然,如何才能度过千岁万岁?
                      但从以色列回来之后,她就变了。
                      老板只知阿精时常睡,但他不知道,她在经历些什么。老板自己也有事忙,他忙着守护孙卓,也顺便享受孙卓曼妙的琴音。
                      他甚至带了小提琴,走到孙卓的角落,与孙卓一同拉奏一曲。
                      他就觉得无上的愉快。
                      有一晚,一名旧客人光顾。他是三岛,今年,他也是中年人了。第一次光临当铺时,已是二十年前的事。
                      他一直光顾得非常小心,他典当的,都不外如是,譬如一个最难忘的学生奖状,初恋的部分回忆,一部车,一个职位……换回的是一些金钱,一些发达的机会,一次投注的命中率……
                      因为典当得小心,所以,他来得好频密,也见老板与阿精都没强硬要求他些什么,于是,他一直认为,这个游戏,他可以长玩长有。
                      没失掉五官、手脚、内脏。非常划算。
                      三岛也有欠债,也有输股票,但每次得到老板的帮助后,都还得清。而由五年前开始,三岛的事业运直线上升,他收购一些公司,愈做愈大,又在股坛上旗开得胜,五年内把握了的机会,令他成为了在他的国度内其中一名最富有、最有权力的人。
                      过着极风光的日子,接受传媒访问,与政要、皇室人员交朋友……然后一天,当他以为他会一直好运气下去之时,全球性股灾出现,他在数天之内,倾家荡产。
                      带着如此困境,他向老板求助。
                      三岛未到达之时,老板向阿精提起过此人,他说:“有名旧朋友会来探我们。”
                      阿精精神不振,明明作了预约,她又记不起是谁,“旧朋友?”
                      “三岛。”老板说:“由一枝墨水笔开始与我们交易的人。他大概,会来最后一次。”
                      阿精唯唯诺诺,但其实没把老板的说话放在心上。
                      晚上,三岛来了。世间的财富最善于改变一个人的气度与容貌。五年前一切如意,他便双眼有神,意气风发;今天,生活没前景了,浑身散发的是,一股令人退避三舍的尸气。
                      “老板……”三岛走进书房内,一看见老板,语调便显示出他的悲伤与乞求。
                      “三岛先生,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到你?”老板问。
                      “老板,”三岛说:“我什么也没有了。”
                      “得失来去无常,请放轻。”老板安慰他。
                      三岛说:“我一个人是生是死不重要,但我的家人要生活,我有年迈的母亲,以及才三岁的儿子。”
                      老板说:“可以帮忙的话,我们义不容辞。”
                      三岛说:“我希望要一笔可观的金钱,保障他们的生活。”然后,他说了一个数目。
                      老板答应他:“无问题。”
                      三岛的眼睛释放出光亮:“感谢老板!”
                      老板说:“但你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典当了。”
                      三岛望着他:“那么……”
                      “只好要你的灵魂。”老板说。
                      三岛木然片刻,似乎并不太抗拒,“横竖,我的灵魂也污秽不堪。”
                      “但我们欢迎你。”老板说。
                      老板向他解释那笔典当灵魂的报酬是如何分配给他的家人,三岛同意了,他又要求三岛签署文件。
                      最后,老板告诉他:“你有什么要说的,请说出来。到适当的一天,这段说话或会在微风中、海洋中、睡梦中、静默中传送到你想他知道的人心中。每当海洋一拍岸,他的心头便会摇荡着你的遗言,他会一生一世惦记你。”
                    


                    35楼2007-07-24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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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样的话语,三岛忍不住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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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想飘远了的他,忽然害怕。已经没有爱情,迟早又会失去恻隐,千秋万世,更不知怎样活下去。
                        老板心里头,呈现了一个原本还是蒙眬,但逐渐清晰的决定。
                        是了,是了。
                        他要这样做。
                        那天,他收起了孙卓的爱情之时,他已决定要这样做;今天,他更加发现,这是他长生不死的唯一出路。
                        是阿精的声音打扰了他,阿精对三岛说:“三岛先生,请别伤心,你的家人会因为你今天为他们着想,而生活无忧。”
                      第8号当铺第四章(15)
                        三岛说:“穷我一生的精力,也是为了令自己以及我身边的人生活无忧,然而一步一步爬上去之后,却搞到连灵魂也不再属于自己。是不是有愿望的人,都已是太贪心?”
                        老板与阿精都答不上这问题,他们的客人,都是心头满载愿望的人,这些人不能说是贪心;而是,他们都走了那条太轻易的路。
                        凭住一张地图,任何地方都可以直达的人生当铺。
                        三岛悲愤地说:“你们明白人生吗?人生是否本该什么也没有?如果要在人生之中加添一些想要的东西,是否代价都沉重?”
                        老板与阿精再次答不上话来。老板今年大概一百六十岁了,但他却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了解人生。
                        甚至乎,他什么也不了解。
                        老板只能说出一句:“请你准备,我们该开始了。”
                        本来垂下眼睛的三岛,忽然抬起眼来,他如是说:“不!”他发问:“你首先告诉我,我将会往哪里去?”
                        老板告诉他:“那是一个无意识的空间,你不会知道自己存在过,亦不会游离,或许,你会沉睡数千年,或许只是一刹那。总之,一天世界末日未到,你也不会有任何知觉。就算世界末日到了,真要审判生者死者了,也有数千亿的灵魂,与你同一阵线。”
                        三岛本想理解多一些,譬如数千亿同一阵线的灵魂,是混合了上天堂和落地狱的灵魂?抑或只就是要落地狱的,也有数千亿个?
                        但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哪一个方向,都是大数,有很多人陪伴的意思,三岛忽然没那么激动。
                        老板问他:“可以开始了?”
                        三岛合上眼睛,面临一个受死的时刻。对了,刹那以后,将会毫无知觉,所有做人的记忆,无论是悲与喜,得与失,爱与恨,都烟消云散。存在过,就等于不存在。
                        是最后的交换了,死亡就是终结。
                        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以为,我不会走到这一步。”
                        老板安慰他:“没痛楚的。”
                        三岛重新合上眼睛。
                        老板便把手放到他的头顶上,就在同一秒,三岛但觉心神一虚,之后便不再有其它感受。勉强说再有知觉,都只是这种连绵不尽的虚无。
                        眼前的三岛,已是尸体一条,在光影渐暗之间,他的躯壳被送回他的妻子身边。明早的新闻会报道,前富豪安然逝世,享年四十八岁。
                        老板的手心收起了三岛的灵魂,照惯常做法,阿精会把玻璃瓶递过来,接收这个典当物;但今次,阿精魂游太虚,完全没在意典当已经完成。
                        “阿精。”老板叫她。
                        她的心头一震,把视线落在老板的脸上。
                        “请收起这个灵魂。”老板伸出他的右手。
                        阿精方才醒觉,她用双手做了个手势,玻璃瓶便出现在两手之间。
                        老板把手放到瓶口,一股细小的,微绿色的气体从手心沁出来,溢满瓶身。阿精盖上塞子,便步行到地牢去。
                        她推开门,漫无目的地朝木架走去,一直向前走呀走,终归,她也走到适当的世纪、时分、人物的架旁。
                        她把瓶子放到属于三岛那一格之上,旁边有一系列他以往的典当物。
                        继而,她木无表情地离开地牢,脚步浮浮地走回她的行宫。
                        其实,阿精漏做了一个很要紧的步骤,她应该把玻璃瓶中的灵魂转移到一个小木盒中,这种小木盒,可以完美地保存一个灵魂。跟着做了百多年的步骤,她居然可以这样糊胡涂涂地忘掉。
                        这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见了个客人,但阿精已觉得,筋疲力尽。倒到床上的一刻,眼角甚至沁出了泪。
                        当铺的运作每天不断,老板也有留心阿精的精神不振,他问过她,她没有说些什么,他便不理会了。只叫她多点休息,如果心情对的话,不如到外面的地方走走,吃东西、买东西,做些她喜欢的事。
                        老板支持阿精寻找乐趣,他自己亦然,他追踪孙卓的行径。
                        已推出第二张唱片的孙卓,赢得无数音乐界的奖项,名字无人不认识,古典乐迷、非古典乐迷,全都景仰她。她把古典音乐重新带回公众层面,令这些美妙乐章广泛地受大家认识。
                        在音乐史上,她担当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孙卓,才二十岁,便成为了一个等同“伟大”的名字。
                        世人渴望这些音韵,她把世人带回一个古典品味的追寻当中。孙卓明白自己的贡献,不独是一名伟大的乐手,更是一名伟大的音乐推动者。
                        她正举行她的巡回音乐会,世界性的,有的在小型的音乐厅中举行,有的在可以容纳数万人的音乐场地进行。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人,也可以一睹她的风采。
                        事业发展得极好的她,裙下之臣亦穷追不舍,而且非富则贵。有唱片业巨子、西方国家的年轻王子、油田的大财主、跨国机构的继承人……她接见他们,与他们吃一顿饭,说些体己话。然后,她觉得,自己比起他们,更具皇族的气派。
                        凡夫俗子,谁会衬得起她?
                        她不需要他们的财富,她不需要他们的关心,又不需要他们的爱情。在无所需之下,他们变得毫不重要。
                        甚至不需要友情。要友情来做什么?逛街看电影吃花生米?如果她渴望这些事,十四岁那年,她便不会跑到第8号当铺。


                      36楼2007-07-24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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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号当铺第四章(16)
                          她的生命,只有音乐,只有她的小提琴。一架起琴在肩上,弓一拉,她便拥有全世界,埋首在内,兴奋得不能形容。
                          一个人,便组成了一个家、一个团体、一个国家。只得一个人,她便变成一个世界。
                          心里头,若有任何记挂,那会是老板。他给她一切,所以她放他在心里。
                          这一天,老板又来探望她。
                          孙卓正在巡回表演途中,地点是荷兰。在采排之时,老板现身在观众席的尾排,孙卓一直留意不到,她连采排,也极度认真。
                          最后,她假装向台下鞠躬,眼睛向远处一瞄,便看见老板。她微笑了,从容地走回后台。休息室中,有人敲门。“进来吧。”她说。
                          老板走进门内,便对她说:“累不累?”
                          “肚饿。”她按了按自己的肚子。
                          “我们到外面吃点东西。”老板提议。
                          孙卓点点头,便跟着老板走。
                          孙卓的心情很好,她说:“你看,这儿四周都是花田!郁金香!洋水仙!紫鸢尾!”
                          老板问:“喜欢花?”
                          孙卓说:“我对花有passion,不过,当然不比音乐的厉害。”
                          “喜欢什么花?”老板问。
                          “紫鸢尾。”孙卓说:“你看吧,紫鸢尾花田,像是聚集了成千上万只飞舞的蝴蝶一样,是不是特别的美丽?而且,梵高也是最爱画这种花。”
                          说过后,他俩坐到花田旁的咖啡座,孙卓笑容满面,心情极好。
                          她说:“你来看我,我真的好开心。你知不知道?巡回演奏是多么寂寞的一回事。每一次出场前的压力很大,完场后,压力消散后,换来的就是寂寞感,一个人在酒店房内,加上疲累,于是特别想哭。”
                          她垂下头来,吃了一口朱古力饼,本来想说一句:“我也渴望有人关心。”然而,还是决定不说出来。她抬眼看了看老板,她知道不说是对的,无理由,令大家尴尬。
                          但,慢着,又怎会尴尬?他们是什么关系啊?孙卓摸不清自己的思想,想必是闷坏了。
                          吃多一口朱古力饼,她再急速思考一遍,嗯,事实上是,见到老板,她很开心。
                          老板告诉她:“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多点来看你。”
                          “好啊!”孙卓很高兴。见到老板,她总能够飞快就回到一个原本的年岁,忘记了野心忘记了拥有这个世界,原原本本的,变回一名心旷神怡的少女。
                          老板问她:“你已是世界上技巧最超卓,名气最响,亦是最富有和美丽的音乐家了,为何仍然压力那么大?”
                          孙卓眼睛溜了溜,然后说:“奇怪的是,我一直认为,我的所有技术掌握,我的一切成就,都是靠自己而来的;从来,我没有视之为不劳而获,所以每一次架起琴,我也只能悉力以赴。”
                          老板点点头,他明白她的心态。
                          “你会认为我忘恩负义吗?”
                          老板说:“我会认为你努力不懈,所以这一切你自觉是应得。”
                          孙卓说:“我明白,如果不是老板,以我原本的天分,顶多只是一名乐团内的小提琴手,要扬名立万?没可能吧!”
                          但因为今天什么也做到了,是故孙卓说这话时,没有任何忿忿不平,也不带任何酸溜溜的感受。
                          心情大好,她要多一件芝士饼。
                          看着她的食相,老板想起阿精。阿精一向那么能吃,但这阵子,却吃得那么少。阿精发生了什么事?老板的心内,挂心起来。
                          孙卓提议:“吃过东西之后,我们逛一逛街!”
                          老板把心神带回到孙卓跟前,他答应她。
                          于是他们步过白鸽处处的石板地,在一具漂亮的自鸣琴前停步下来,自鸣琴发出清脆的音乐,犹如音乐盒般稚气童真。孙卓站在琴前,望着装饰在琴边的玩偶,笑得好灿烂。
                          孙卓说:“我很老土的,喜欢这些古老欧洲玩意,还有这些古老建筑的风味,雕花处处。”
                          老板想起了从前的家,他与吕韵音在英国的家,内里的调子,就是传统欧洲式。因此他也和应:“我也是。”
                          孙卓听见,也就笑得更灿烂。
                          临分别前,孙卓向老板请求:“可否说一些令人振奋的说话?回去后,不久便要开始演出。”
                          老板想了想,有什么是他由衷要说的?想到之后,他望着她,告诉她:“我会尽力令你一生幸福。”
                          他说时脸带笑容,而孙卓听过后,只懂得张大口来,这种话由一个男人说出口,多么叫人震撼。
                          不得了,她要大口大口吸上一口气。
                          老板做了一个“你满意了吧!”的神色,然后与她话别。
                          他转身离去了,自鸣琴仍然在奏,白鸽由一幢建筑物飞到另一幢,街上的空气仿佛夹杂着花香。孙卓看着这背影,浑身奇异地抖震,他那句祝福说话,反复回荡在她的脑海中,一分钟重复一百万次。
                          到她也转身要离去时,脚步便有点浮,而脑海腾出了一角,她思想着一件事:把爱情交出去之后,究竟谁来接收了?
                          是老板吗?
                          不能拥有爱情之意,是不能对其他人拥有爱情吗?但对他呢?
                          爱情给了他,于是他就有权控制她的情感吗?
                          有这种事吗?第8号当铺如此运作的吗?


                        37楼2007-07-24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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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号当铺第四章(21)
                            X说:“有一天,我会带你前往。”他再说:“现在,我就给小时候的陈精永远的幸福,好不好?”
                            阿精点头:“多谢你。”
                            她不清楚幸福的陈精在哪个空间吃得饱饱,全家不用挨饿,二姐不用被带出省城然后活 活被打死;而她,亦不用偷走出去抹屎抹尿与人睡觉为求吃得温饱。……但不紧要,是回忆又好,现实又好,只要陈精有幸福,满足了,她便开心。
                            做人之时,有得吃就是幸福。但今天呢?陈精望着地板,在X的怀中迷惘起来。
                            X问:“今晚过得好不好?”
                            “好。”她顺服地回答。
                            X再问:“还有没有什么想做?”
                            她说:“我想睡觉。”
                            于是X拖着她的手,带她穿越走廊,然后到达一间阔大洁白的睡房。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雪白的大床,阿精看见那床,便被催眠般走了过去,怀着万分渴望地倒在床上,不消数秒,便睡着了。
                            X看见她的睡相,他断定了,她是其中一个最渴望安息的人。
                            为着怜爱,他伸手抚摸她的脸容,随着他的手指一扫,顷刻,带动了一条湿润的痕迹,那是她的眼泪,从熟睡中沁透出来。
                            “可怜的孩子。”X细细地说了句。
                            之后的日子,阿精与X相见得极频密,只要当阿精有需要时,她致电召唤,X便火速来到,“比起任何电召服务更妥当。”是她对他的形容。
                            肩并肩,阿精与X到过世界上任何一处她想到的地方,心情对之时,两人便相对居住数个月,吃喝玩乐,恬静快乐。
                            他们很亲密了,她会抱着他来睡,把口水流在他的肩膊上,睡得太野之时,她一伸脚,他便被她踢下床。
                            有一次,阿精问他:“为什么我没有爱上你?”
                            X也问:“对啊,为什么呢?”
                            阿精自己回答:“因为我当你是我的兄弟父母。”
                            X说:“兄弟父母吗?很好哇。”
                            “喂!”阿精叫他:“你是不是gay的?”
                            X瞪大眼,向后一退:“哗!干吗你思想这么狭窄?”
                            阿精说:“你也对我无欲望。”然后她细细声地加多一句:“你与老板,是同一种人。”
                            X做了个怪表情,他说:“才不,我与你老板是差天共地的人,所为其主各异。”
                            阿精好奇:“我与老板的工作性质很明显,可以列一张清单出来。但你呢?你的实际工作究竟是什么?”
                            “我来给迷失的灵魂带来幸福。”X告诉她。
                            “多久跟进一个case?”阿精问。
                            “有时候数年跟一个,又可能是数十年一个,慢工出细货。”X说。
                            阿精盘算着:“那么,你的上头年中要派多少个你这种人出出入入?”
                            X却说:“照我所知又不是很多啊!做我这种职位的,只有寥寥数名。”
                            “什么?”阿精奇怪起来:“你们的幸福很稀罕啊,没多少人受惠。”
                            “对。”X望着她:“很特别的人才有资格被跟进。”
                            阿精问:“你对上那个case是什么人?”
                            X说:“是名世界领袖。”
                            “哪一个?”
                            “把人类关进毒气室的那个。”
                            “他呀!”阿精张大嘴:“你专负责罪大恶极的人的灵魂吗?”
                            X说:“他们影响力大,如果可以令他们向善,成效可以很高。”
                            “那是失败的case吧!”阿精想了想。
                            X点头,然后说:“所以我对你要志在必得。”
                            “我也是大魔头?”
                            “不比其它穷凶极恶的人罪名轻。”
                            阿精皱起眉,“我很坏吧……我与人类作不道德交易,置他们于死地,收购他们的灵魂。”
                            “都还有救。”X说。
                            “你会不会救我老板?”她忽然想起。
                            X摇点:“没收到指示。”他说下去:“你的老板与我们这边没感应,很难帮忙。但你不同,你去一趟以色列之后便神魂颠倒。”
                            阿精问:“以色列那次你都知?”
                            X说:“他也可说是为我铺路。”
                            阿精惊奇:“专程派他来的吗?”
                            X否认:“我才不会派一个叛徒来!只是,世事很微妙。我也不会完全了解所走的每一步。”
                            阿精问:“救了我之后,我往哪里去?”
                            “幸福嘛!”X说:“由认识你的第一晚,我们一直没离题!”
                            阿精把眼睛向上仰望,她说:“你给了我许多幸福的感觉,有甜美的,有软绵绵的,有昏昏欲睡的……只是,我还是决定不了,我的幸福是什么。”
                            她伸手往半空抓来抓去,想抓住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X这样告诉她:“一天,你清楚你的幸福在哪里,就告诉我吧,我把它送到你面前。”
                            她望进X的眼睛内,他的眼眸内尽是深深的善与美,从来,她也没有看过比这更美丽的眼睛。
                            代表了信赖、完美、保护的一双眼睛。
                            忽然,看着看着,她就叹了口气。但愿,老板也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如果他的眼睛内有这些信息,她便不用四围走。却就是,走来走去,还是惦记着,这么一个人,从来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睛看过她。


                          42楼2007-07-24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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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号当铺第四章(28)
                              蓦地,纯白色的水晶球内,天使降临,他们手抱竖琴、笛子、叮铃,飞旋在阿精的头上演奏翻滚,安抚着她身上所有的血与肉。
                              不由自主,阿精流下眼泪,合上眼,陶醉在一种飘离的福乐之中,身体左右摇晃,融合在完全的和谐内。
                              声音轻轻飘进来:“这就是幸福。”
                              她仍然享受着这温柔的包围。
                              声音继续说:“这世界内,你不再困扰不再忧愁,不再苦闷不再受渴望所煎熬。而你所有的罪,我们为你赎走。”
                              她的脸上有了微笑,她的脸仰得高高。
                              “我们永远爱你,我们给你永恒的幸福,我们是你的天堂。”
                              ——天堂。阿精听到这个字,随即在心中“啊”了一声。天堂,啊,天堂,终于来临了,这儿就是恒久的快乐,无愁无忧,永远享受福乐的天堂……
                              但,且慢——
                              她张开眼来,天堂内,老板不在。
                              意识,就这样在一秒内集中起来。
                              她看见X,便对他说:“但老板不在。”
                              X说实话:“老板有老板的命运。你救不了他。但我们愿意救赎你,你与我们一起,你所得的福乐,是无穷尽的。”
                              阿精刹那间迷惘起来,救赎、福乐无尽……
                              X再说:“老板只会灰飞烟灭。”
                              忽尔,阿精的脑筋也就再清晰一点,她向下望去,垂下的手上,有那代表着他的指环。
                              于是,她抬起头来,回话:“那么,我陪他一起烟灭。”
                              她转身便要跑。
                              X却从后围抱她:“阿精,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这一次救不到你,以后我也不能够!你听我说,只有我们可以还你一个雪白的灵魂!”
                              阿精在他的围抱中挣扎,刹那间,她便有些微软化。
                              X说:“你救不了他,只是一起送死!如果你留下来,起码你们当中,有一个会得救!”
                              阿精再次落下泪来,她的心好软,她已软弱无力。
                              X说:“我们给你天堂。”
                              韩磊对老板说:“所有客人的典当物都是属于我所有,你盗取了我的所有物,我再不能善待你。”
                              老板恳求:“就请你体恤我为你的效力。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得到幸福。”
                              韩磊有那怔住了的神情,继而冷笑:“我从没答应你幸福!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讨论幸福!”
                              老板还是不放弃,他对韩磊说:“只要我能与她结合,将来的当铺,成绩一定斐然!”
                              韩磊沉默了一秒,继而说:“你以为你是谁?”
                              老板屏住呼吸。
                              韩磊说:“你是任何人都可以取代的。”
                              老板哀伤了,他已预知自己的结局。
                              韩磊是这一句:“你要什么爱情?你一早已典当给我。”
                              老板痛心地垂下头,他怎会不明白这游戏规则。当他的客人无权力赎回典当物之时,他又怎会例外。
                              阿精的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下。
                              X说:“你回去也只是陪葬。”
                              阿精不懂得反应不懂得整理自己的思绪。
                              X再说:“我们给你天堂。”
                              阿精望着他,从他的脸孔中,她找寻一个决定。天堂,天堂,这个人说,给她一个天堂。
                              X有悲恸怜悯和善的眼睛……
                              忽尔,灵光一闪,她知道了她该怎样做。眼前,站着的,只是X。
                              她说:“这儿不是我的天堂。”
                              她说下去:“老板才是我的天堂。”
                              说过后,这一回,她真的转身便走,而X,也没有再留她。她一跑,便跑得掉。
                              教X怎么留?她都否认了他所为她准备的一切,她都不想要。
                              如果,最终目的,每人皆是寻找一个天堂,阿精寻找到的,就是老板的怀抱。
                              漫长岁月中的迷失、彷徨、无焦点,此刻,因为确定了一个归宿,这一切的不安,一下子烟消云散。
                              X熏陶了她数十年,为她阐释幸福,为她塑造天堂的美好,敌不过,她心中爱念一动。
                              别人的天堂不是她的天堂。
                              她要的,只是她的天堂。
                              纵然,这天堂没有永恒、没有福乐、没有光环。
                              老板抬起头来,他作了最后一个要求,他说:“请给我一天。”
                              韩磊问:“你向我恳求一天?”
                              “我别无他求。”
                              韩磊说:“我能不能不答应你?”
                              老板表情沉着,他说:“这些年来,我没向你请求过什么。”
                              韩磊伸了伸懒腰,望了望窗外,又望了望老板,然后,他开始说话:“你在我面前,是无权力的,姑勿论你为我做了再多,你也只是受摆布的灵魂,我既不答应你安详喜乐,也不会为你遵守承诺,我只记过不记功,不会奖赏你只会惩罚你。现在,你向我乞求多一天,为什么我要答应你?”
                              老板泄气了,他疲惫地笑了笑,这样说:“是的,你无需答应我些什么,你是我的儿子,你对我没承诺,从来,只是我对你有承诺。”
                              韩磊忽然兴奋起来,他像一般小孩那样手舞足蹈,嘻哈大笑大叫。
                              叫了跳了半晌,他才说:“父亲大人!我就成全你!”他喜欢极了刚才老板的说话,他喜欢人类那种父与子的游戏,他假扮成他的儿子,用儿子的身分令他痛苦,难得他又认同这个身分,这使顽皮而邪恶的他有一刹那的满足。他高兴啊。


                            49楼2007-07-24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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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号当铺第四章(29)
                                说罢,他哗哗叫地爬上窗框,纵身一跃,飞跌窗外。
                                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成全了他想成全的人,于是那人便能活多一天。
                                老板要求多一天,因为,明天是他答应阿精结婚的日子。
                                没多久后,阿精回来了,她气喘喘的跑回当铺,看见老板,便飞扑进他的怀内。“你还在!”她一边叫一边哭。
                                他拥抱她,抚摸她的头发,他说:“是的,我还在,但我只能活多一天。”
                                她便说:“那无问题啊,那么,我也活多一天。”她说完便笑,而他,看见她的笑,他也笑。
                                停在他与她之间的空间就是这么简单,相爱的人,他笑时,她也笑,互相拥有,互相传递幸福,安心安详。这就是恋人的空间。
                                “我们去巴黎买婚纱礼服!”阿精提议,老板也同意,于是,两人手牵手离开了当铺。
                                到达巴黎,阿精往名店挑选了婚纱,老板亦挑选了一套礼服,然后,他们又再手牵手,走到餐厅吃鱼子酱、鹅肝、海鲜、香槟。入黑之前,他们走回当铺。一直的笑着,所有表情与行径,都轻松安然。
                                在当铺内,他们换上结婚服,阿精一身的白色纱裙,发上插了数朵紫色与白色的小野花,老板则穿起了黑色礼服,两人依偎在窗前,各自替对方戴上指环,然后静默不语地朝黑夜抬眼看去。今夜的星星,明亮地闪耀。
                                没有什么话要说,没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讲,静静的,幸福就由拥抱的肌肤中传送给对方。
                                天地再大,生命再无尽,需要的不外是这一刻,也不外是对方。
                                醒醒睡睡,由天黑至天亮,每一次张开眼来,见着对方的脸,他们会微笑,他们会把对方抱得再紧一点,每见一眼都是奖赏,没有人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秒。
                                从来,时光只嫌太多,时光是废尘。此刻,每一秒都是贵宝。交替的臂弯不会再放松来,臂弯之内的每一秒,抓住了便不再放开。
                                然后,在天完全光亮了的一刻,本来还是半醒半睡的,阿精因为热力,在呻吟中睁开眼睛,她看见,自己的婚纱着了火,而老板,亦从刚刚张开了的双眼内看见,那耀武扬威的火焰正吞噬阿精的婚纱,于是,他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来吧”的动作,那样,她便跌进他的怀中。不久之后,她的火焰便燃烧到他的身上,只花了半晌,他们二人渐成了火球。他拥抱了她的火焰,她的火焰焚烧了他。
                                他把她的脸紧贴着他的,两双眼睛望到蓝天之上。他问:“好不好?”她说:“好好。”
                                火球烧坏了肉身,但两双眼睛依然溢满幸福。因为有爱,何惧毁灭?这是再邪恶的大能也不知道的事。他不会知道,这两个人,其实已超越了他。
                                大厅中、厨房中、马房中、书房中……当铺内的不同角落,依样有下人在打扫、整理,维持这间当铺。他们都嗅到那火烧的气味,在草地上工作的下人,甚至看到烟由窗口一团团冒出来。但无人理会无人惊讶无人伤心。
                                不消半天,就会烧得无骨无肉,只剩下灰烬,那一间房间,将会重新打理。
                                当一切都只余下灰烬时,只须用扫把一扫,灰烬便能清理得到。
                                他们会赶快重新布置妥当烧焦了的一部分,然后,等待新的当铺主人来上任。
                                或许下午就来了,或许要下个月,或许,下一个世纪也说不定。
                                这里只有典当物才会久留,其它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全文完)


                              50楼2007-07-24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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