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沧冥四十七年,囚叔灭商丘,盘踞三百年的历史格局自那一刻被打破。囚叔的军队一路北上,战火蔓延至离丘王宫,离丘王兵败称臣,大将穆离失踪。
那一年,大雪三日未休,离丘王宫里一片萧瑟,离丘国最小的公主立于梅林之中,手中的利剑果断干脆地划破她的动脉,鲜血溅到梅花上,有一股妖冶的美丽。
身后的战火兵燹也罢,珠宝翠玉也罢,都比不过白雪上的血红来的刺眼。
“陛下,陵城公主已经,逝了。”
玉面墨发的男子挥退侍从,一步一步走向那抹几乎被埋入白雪的嫣红,像是跨入他命定的劫数。
“我说过你将是我的王后,你就一定会是。”*******************************************************************************
沧溟四十八年,囚叔王宫
窗外的风声已经响了一夜,即使只听在耳旁也让人不自觉得发冷。窗棱被箔纸贴了厚厚的几层,时常有宫婢进来添上几块银炭,但我依旧感觉很冷,手脚像是冰雕的一样,苍白,冰凉。
我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闭目,浑浑噩噩间似乎有人在身边坐下,一只手轻抚着我的头发,音调里沾着些笑意,“醒了怎么还不起来?”
玉面墨发的男子眼角带笑,长发绾成发髻,束在珠翠嵌入的玉冠里,眉眼间有些说不出的好看。
“天冷的厉害,不如缩着舒服。”我向商祈的手掌凑了凑,鼻尖触着他温暖的掌心。商祈无奈地一笑,把我抱到他的腿上,用裘衣把我裹进怀里。
“手怎么凉成这样。”商祈皱着眉把我的手放入掌中,十指相扣,交颈而坐。
商祈的掌心温暖,十指修长,手掌可以把我的手包在里面。每一分的温柔与温暖都如同初见。
我不知道人一开始的记忆应该是怎么样的,是一朵花,一片云,还是父母的模样。我的记忆开始于三个月前。眼前红帐红幔,我一身红衣地躺在床上。我脑袋浑浑噩噩的实在分不清楚,只感觉有手指轻轻地划过我的脸颊,指尖颤得厉害。
我侧过身,眼前的男子一身红装,眼角乌青,面容憔悴,好不狼狈。
“你是谁?”现在想来我也不得不佩服我的冷静,至少我的声调平稳,没有失声喊出“淫贼”。
“商祈。”
我侧过身思索了一回,记忆里一片空白,随又转了回来,“我是谁?”
“你是葵修,我的妻子。”
我们彼此冷静地对视,他的眼里笑意盈盈,我估计我的脸色一定不会比鬼好看多少。
“从今天起?”
“我们已经拜过堂,敬过祖先,你是我命媒正娶的妻子。”
“呵呵。。。”我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向后移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商祈。”
“嗯?”
“我躺了多久?”
“六个月余。”商祈向我靠了一下,支着手臂看我。
“哦,那个,我卡住了,手脚根本动不了。”
商祈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又轻轻地把我揽回怀里。
其实我当时想说的是,你能不能帮我把卡在一起的腿脚揉开,因为,好痛啊。
“在想什么?”商祈轻捏了一下我的手指,把我从回忆里拉回。
“想吃芙蓉糕了。”
商祈在我的嘴角轻啄了一下,“先起床,穿好衣服便让厨房给你去做。”
窗外风声不止,屋内暖如春至。商祈为我画好最后一笔的眉。
“葵修。”
“嗯?”
“葵修。”
“嗯。”
毫无意义的问答,就像是极力从中寻找安慰。我们相依相偎,像两只彼此取暖的仓鼠。
我不懂商祈哪来的不安,也许是我以前不好,“商祈,我以后会对你好。”
商祈亲吻着我的脸颊,“不,是我不好,我会对你很好,你只要乖乖呆在这就好。”
囚叔无雪,已经是腊月寒冬,囚叔未曾见过片雪飘落。宫内的寒梅绽得极好,一簇一簇,分为讨喜。
“王后,天寒,我们还是早些回殿吧。”
子衿是商祈赐给我的宫婢,与我年纪相仿却老是故作老成。
“不要。”
“王后,陛下若是见不到你,怕是会着急了。”
我挑眉,“就让他着急去。”我扯下披风,一个转身扔进子衿怀里,快步跑进梅林。
“王后,王后.....”
我在林子里兜兜转转了几圈,子衿的声音越来越远。四周梅花正艳,越往梅林深处走,花开的越为稀疏,花瓣凋零了一地,遥遥望去,地上红成一片,像一条血痕,延绵而来。
“葵修。”
一个温热的怀抱贴在我的后背上,商祈把我牢牢揽在怀里,温热的鼻息喷在我冰凉的耳垂上,“怎么又淘气”
“我不想回寝殿,你又不在那里。”
商祈抱我的胳膊紧了几分,“你体寒,受不的冷。”
我挣扎开他的手臂,把自己裹进他的披风里,发顶挨着他的下巴,“这样可以了吗?”
商祈无奈地拥着我,陪我看三里梅海。红梅妖冶,落英缤纷,像是女子为情郎着的红装。
“若是将来生的是女儿,便叫她红妆,你说好不好?”我仰头看他,正对上商祈的目光,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眉目,那般清晰的宠溺与温柔。商祈轻轻吻着我的嘴唇,“好。”
迟来三个月的圆房。那一夜,商祈极尽温柔,我却依然痛的哭出声来。
“葵修,葵修。”商祈吻着我的眉心,最后停落在我脖颈的伤疤上。
我想那一定是个悲伤的过去,因为,太医说那是自刎留下的伤疤。商祈不提,我不问。而现在他那般小心地吻着它,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悲伤。
“葵修,看着我。”
红烛摇曳,我一定羞红了脸。
“商祈,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商祈的力道有些失控,我收拢环在他脖颈上的手臂,抱紧我命定的劫数。
红烛燃尽,我们交颈而卧。墨发结青丝,此生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