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栏久 疏烟淡日 寂寞下芜城 _ Ⅱ
自宁次死后他就一直在这个城市。芜城都是那些死后却有强大的执念的人存在的地方。如果成功离开这座城市,他则可以——复活!
可惜的是,从来没有人,可以打破芜城这个牢笼。
逃离芜城的条件很简单——走出去。这个看上去很简单的条件却让无数人望而却步。芜城的出口,在千丈深的湖底。
可是这个看上去甚至有些……柔弱的少年,居然说,他可以出去?宁次不禁望向那个埋头啃樱桃的少年。不过和自己一般大的年纪,实力也没比自己高出多少,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也可以让人无比信服。更何况,这个少年曾经徒手潜到了百丈深的水面以下!
“看我作甚?想吃樱桃直说啊~”少年感觉到来自宁次的视线,似是有些不解宁次为何一直要盯着自己。
“我才不要吃完东西后像死狗一样扳着阑干吐半天。我们现在是不能消化食物的,这么多时候了你还不知道么。”
可恶……明明看上去那么不可靠。
“呐、我说,日……”少年挠了挠后脑,再一次想不起宁次的名字。
“日向宁次。”宁次终于彻底理解为什么你和一些人说话一分钟要原谅他六百次了。
“好长的名字……我叫你宁次没关系了吧?”少年又拈起一枚樱桃,“失礼了。”
“……你这家伙也会在乎失礼不失礼?”
“在我家乡那边,只有很亲密的挚友才能叫对方的字。不然都是以姓来称呼。”少年似乎是想起什么遥远的事情,浅蓝色的眼眸奇异的又涌上了一抹蓝色,使眼眸的颜色变的更深,“我说,宁次。你是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
听到此语,宁次的拳头不禁握紧,“……因为我的同伴都还在战斗。”
“同伴啊……战争……”少年的思绪又飘远,“我们那边似乎也在战斗?记不清了……老了就是麻烦。”
老了?他也就17岁左右吧。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谢两由之。”少年清冷地笑了一下,“心老了,没办法。”
心老了?宁次低首看向自己的左胸。那里躺着一颗不复跳动的心脏。再看向少年,他正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宁……次,你、你喝酒么?”少年的眼光有些朦胧,竟像是饮酒之前便已经醉了。
“酒这种东西……哪来的?还有你平日里的吃食。”宁次上前坐到少年身边,接过他递来的杯子也饮了一口。
“哪来的么……外面弄来的啊……”少年又掏了一个杯子。
“外面!”这一下宁次分外惊讶,想不通这个少年既然可以出去……为何、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对啊,外面。”少年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其实那湖根本没有千丈深,也就两百来丈的样子。所以我早就出去了。”
“我不懂!那你为何还要回来!不是早就出去了么!”
“出去……哈哈、可笑。”少年的目光似乎闪过一刹那的清明,“我刚进来时,便是整天想着出去、出去。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于是我就拼命练武、练习泅水。过了很久、我终于可以屏气超过两刻钟了。
“我满怀欣喜地潜到了水底。出口很简单找,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我到了我魂牵梦萦的外面。可是我突然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外面呢?
“外面到底有什么如此让我魂牵梦萦?让我奋不顾身?
“在我看来,那时的外面的世界是完全陌生的、是让我恐惧的……
“如你所见,我又回到了这里。这个牢笼。
“我本不算顶尖的绝世高手,却可以逃出这里。那为何千年来没人逃出过芜城?
“芜城是名副其实的死城啊……荒芜人气,荒芜人心。
“你都没发现么。来到这里,你的记忆是不是一点一点地被蚕食?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一心想要出去,等到可以出去却早忘了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于出去!芜城正是因为如此才是一座彻彻底底的死城!蚕食我们的意志、蚕食我们的心!”
芜城……荒芜人心之城。
宁次感觉胃里一阵翻涌,一偏头便吐出了刚才饮下去的酒。一边的少年也呕吐了起来,鲜红的樱桃酱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而你,现在能记起多少死前的事情?”少年抬手拭去了嘴角的樱桃酱,“而我……哈哈哈哈哈哈,来这里一个月、我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父母、亲人、朋友、恋人……那些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些词语了。”
宁次看着面前这个苍白的少年,恁地叹了口气。
“所以自你找上我以来,你都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沉默了。
“我要尽快出去。”宁次手覆上左胸,“我的同伴还在等我……如果你愿意帮我,我想,我可以帮你找回你的名字。
“虽然找回记忆困难了一点。但是,至少,可以找回你!”
“找回……我?”少年带着几分醉意地笑了,“好啊……告诉我、我的名字。我可以带你出去。”
“一言为定。”
“一言。”
该死……幻术可是自己最不拿手的东西啊……
不过、如果只是为这个少年找回名字,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宁次开始结印,“现在先什么都不要想。跟着我的思绪来。把自己放空。”
宁次伸手扣住那少年的手指,霎时间进入了那少年的过往。
雪……空?
雪空?
雪空!
混沌中听到三声轻唤,宁次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出少年的世界。
雪……空?他的名字?
“雪空。你是雪空。”飞快的说出了少年的名字。
“雪……空?”少年浅蓝色的眼眸颜色又一次加深,“这一定是我的字了……”
“雪空、雪空。呐、宁次、我是雪空!”少年陷入了巨大的狂喜之中,“这是我的名字……我不要忘!我永远都不要忘!”
“宁次……宁次,我带你出去!”
出去……出去!鸣人、雏田、李、天天!我马上就可以回来了!
少年拉过宁次的手一口咬了下去,宁次为这无礼的举动皱了皱眉。少年却丝毫不在意,就着那一抔血在宁次额间画了个什么符咒。
额间!咒印!宁次反射性的就往后一退,少年猝不及防地跌倒。
“怎么突然退了?咒印还没画完啊别急。”
“咒印!你……什么意思!你还瞒着些什么!”宁次疾言厉色地质问。
“辟水咒啊!不然你怎么潜下去?”雪空站了起来,掸了一下袖间的灰尘,“至于瞒了些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何来瞒你?”
宁次将头偏过一边:“……对不住了。因为那里……曾经是禁锢我的地方。”
雪空似乎并不为宁次的质问而气愤,反而嫣然一笑贴近了宁次;“既然额头不能画让我画在你下巴吧!这样更加魅惑呢哈哈哈。”
宁次瞬间脸红头顶冒白气:“……除了你的名字,我还看到了一件事。”
“什么?”雪空一脸期待地抬头。
“……你是女生。”
……两相静默。雪空转头似是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啊,看了那家店子的束胸布质量不好。下次换一家。”
……沉默
“喂,难道我是女子你就不接受我的帮助了?”雪空看着宁次满是血的左手,“血都要干了。只能再咬一次了。”
“别。”宁次迅速收手,头顶白气更盛,“你自己没有血么。”
雪空一副深思熟虑过的神情:“嗯,我死因是全身血液流光。所以即使在这里,我也是没有血液的。无奈我又忘记买朱砂了,只好借你的血画符咒了。”
全身血液放光……这又是怎样的苦痛?宁次的神情不禁柔和了下来。
“对不起。”
“对什么不起啊。反正我忘了这事儿,也不可能有阴影的。”雪空眨了眨眼,“对了,我真把符咒画在你下巴上了?”
“……额间吧。”宁次低首,半坐在木椅的扶手上,取出苦无在掌心又划了一道,“开始吧。”
雪空就着宁次手中一抔鲜血在宁次额间画着繁复的符咒,每一笔都很慢,很认真,仿佛要把这个符咒刻到骨血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符咒总算完成。
“走吧。”雪空起身,“我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