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我看了昨天的晚报,手冢的报道,写得很棒。”尽管心底的羡慕和挫败再次蠢蠢欲动,我还是忍不住提及这个话题。
“唔。”他应了一声,并不多言。
我有些黯然,又近乎可笑地在心里庆幸他没有更加客套疏离地对我说声谢谢,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小心地在冰面上保持着身体岌岌可危的平衡。
“绀野你也要全力以赴……小心!”
走出两步,手冢的声音突然响起,被吓了一跳的我也就顺势在抬头的一瞬间丢掉了最后的一点平衡感,朝前摔去。幸好手冢反应敏捷扶住了我,才没有当众丢丑。顾不了他因我的疏忽大意而微蹙的眉头,我重重点了点头。
“嗯,一定会加油的。”
做一名记者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朝日新闻社更是我梦寐以求想要进去的地方。习惯了费尽心机打听手冢要去往的方向,然后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跟着他走。这是我第一次越过他,决心为自己的另一个梦而努力,然后幸运地成为了朝日新闻社的一名实习记者。
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手冢。
那天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走进了朝日新人记者培训的学校。我看到他目光沉稳而坚定,在看到我的时候朝我颔首打招呼——就好像从国中开始,每个学期的第一天他走进教室一样。
只是“偶遇”带来的惊喜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很快就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朝日将对新人们进行分组,每一组到最后都只会有一个人留下来。
我所在的组里会有很多强劲的对手,而其中一个,叫做手冢国光。
在那一个瞬间,这个名字几乎就已经成为了我要放弃的理由。
但我终究不甘就此认输,只能选择迎难而上。
尽管国小开始,我家就搬到了手冢家附近,不过由于他常常需要到网球部参加早训,生物钟也和我不尽相同,我们从不会刻意等对方一起上学。
然而这一次,在彩菜阿姨的提议下,每天早上,手冢都会准时在我家门口等我一起去新闻社,母亲也乐得将我“托付”于这个她眼里最可靠的年轻人。长辈们自然不会知道,这一段同行的路于我来说,既是我为一个渺茫的希望而咬牙坚持的理由,亦是我无数次想要做个逃兵的罪魁祸首。
手冢,也同样不会知道。
005.
早在上个星期谷口前辈就安排了我和同组的千叶今天随她去做一个人物专访,所以一到新闻社就直接去了前辈的办公室,却不料会被告知千叶昨天已经申请退出培训的消息。
谷口前辈并不给我为这消息惊诧感慨的时间,在说完这件事情的下一秒,她就将相机塞到我怀里,拎上自己的包率先出了办公室。我愣了一下急忙跟上去,恰巧看到她临时将正在校对文稿的手冢抓做了壮丁。
采访对象小川津一郎先生,年轻的时候是一名职业网球选手,几度在全国性的网球比赛中杀进决赛,而后进军国际网坛,成绩却只是寂寂。两年后他宣布退役,回国经商。而十多年后的现在,他已经成为一名商业大亨,亦在慈善界赢得了一致的好口碑。
我想手冢一定是知道他的,但我还是将前段时间收集整理的资料递给他,好让他利用在车上的时间再多了解一番。手冢接过资料,冲我道了声谢,便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手冢你知不知道,千叶是因为你才申请退出的?”
在车子遇到一个红灯停下时,谷口前辈突然开口问道。
谷口前辈年近四十,却仍然在做跑一线的工作。我从未听过她对此有所怨言,虽然这很有可能只是因为她工作之外少有言语。我被她突然又直接的话吓了一跳,身边的手冢也抬起头来,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千叶认为,”前辈顿了顿,才接着道:“你的存在让她的一切努力都成了无意义的浪费。”
“我很抱歉,让她有这样的想法。”
手冢的语气平静,在我听来,较之歉意,更是礼节。
他又低下头去看我给他的资料,神情认真,偶尔会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写些什么。
因为谷口前辈并不爱聊天,我又将笔记本借给了手冢,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我只好靠在椅背上默默闭目养神。
车轮与地面摩擦产生的隐约而微妙的颠簸是最好的催眠曲,很快我便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绀野。”迷糊中听到手冢叫我,“不要在车上睡觉。”
我本能地直了直身子,可是不过片刻就又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到了目的地,我拍了拍脸颊用最短的时间清醒,随着谷口前辈和手冢走进了约好的茶室。小川先生是很幽默健谈的人,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就连过程中抓拍的几张照片效果也极好。采访的最后谷口前辈在与小川先生商量后,决定给我和手冢一个锻炼的机会,将最后的十分钟留给了我们。
我想同为曾经在网球场上奋斗过的人,手冢一定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小川先生,因此中规中矩地问了几个问题后,我便将剩下的时间都交给了手冢。我以为他一定会问很多关于网球的事情,例如小川先生曾经的目标与遗憾之类,可是他并没有。他只是问了小川先生关于他新办的一个公益基金的问题,并且就其操作流程和受益群体做了深入探讨。
他的见解严谨而独到,我看到小川先生流露出赞许的目光,那是长辈对于年轻人一种最含蓄也最真诚的肯定。
一直到采访结束,他也没有提到网球,反而是小川先生在道别时主动提及,“我其实认识你,我看过你的比赛。”
“我也看过前辈的比赛,您的截击,非常漂亮。”
“哈哈——”小川先生笑得爽朗,道:“我也这么觉得。”
出了茶室我忍不住问手冢是不是真的对小川先生在国外的网球生涯全无好奇,他顿下走向车子的脚步,看着我的目光沉静如水。
“网球这条路,无论是小川前辈还是我,都已经走完那一段了。”
不等我咀嚼消化这话的涵义,他又道:“还有,绀野,你应该珍惜前辈给的机会好好表现的,而不是把时间都留给我。”
我一时愣了,直到谷口前辈叫我,才回过神来,慌忙加快了脚步追上前去。心里涩涩的,并不是因为手冢没有接受我的好意,而是我的表现又一次在他的优异面前相形见绌。
无论是出于我对手冢的喜欢,还是出于我对朝日新闻社的向往,这都是一次令人沮丧的,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