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桌上那碗还没有动几口的拉面,歉疚感把城山的人完全包覆起来。明明怀著满心期盼为那个人做宵夜,可是最后却因为自己那番不经大脑的话而搞砸了一切。
是意气用事吧。只是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会如此焦躁,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回避谈及那个女人的高岛,为什麼就偏偏要那样坚持问到底呢?
就算高岛真的为了名利而跟女人勾搭,那也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虽然是不认同那种做法,但正义感又没强到那种地步,如果这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话,自己也许只是一笑置之,根本不可能像这样烦乱莫名。
一个人托著腮思索了良久,冲动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令他竟然不顾后果地敲响了高岛卧室的门。
室内果然没有丁点声响,也不知道他是睡了还是故意不吭声。不过城山还是坚持按下了门柄,幸好高岛在狂怒中似乎忘记了锁门。
出乎他意料的人,房内的人并没有带著一脸愤懑咒骂自己,反而只平静地躺在床上按著手机,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发短讯。
「那个…」
床上的人猛地跳了起来,回过头来怒视著自己。「你进来干嘛!」
「不要那麼生气嘛,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滚!」
城山心里怯了一下,但却仍然硬著头皮说下去:「我都向你道歉了,你好歹听我解释啊…」
「解释什麼?有什麼好解释的?你再不滚出去就直接带著包袱走吧!」
「喂!你不要这麼野蛮好不好?」
「我野蛮?对著一个总是拖欠租金的人,就算房东真把他赶出去了也没什麼大不了吧?」
这下城山也恼了。「你不要总是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好不好?你以为我真的想拖欠吗?那画总是卖不出去你让我到哪里找钱给你?我都已经尽了力你还想我怎麼样?」
「我早就已经说了画那些没人要的垃圾根本就是徒劳!你连饭也差点吃不了还凭什麼追寻梦想?早点面对实现吧你!」
高岛说的每一句话也明显剜进城山的痛处去,既然对方说话可以如此不留情面那麼自己也无需再顾虑什麼吧。
「怎麼也总比你强吧?一个靠著女人上位的,你根本可以算是一个男妓!」
那一刻,室内的空气全部凝结住了。他看到高岛的脸色正一点一点地绿了下去,丰润的唇瓣不住颤抖著却没有吐露出任何字句。绘著眼线的眼睛比平常看起来更凶,似乎只要自己移动一下,他就会立刻飞扑过来把自己一口吞噬。
是说错话了吗?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但又可以说不是。
只是,自己其实从没有这麼想过。
高岛正大口地深呼吸著逼使自己冷静,城山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道歉还是怎样。
为什麼自己竟会这样一再失控。
「出去。」过份压抑的声音。
「高岛,我…」
「出去。」
再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著不容抗拒的坚定。城山想,要是自己再不出去的话也许真的会被赶走吧?
无奈之下只得乖乖地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对不起。」
总是在重复这句话,彷佛揭示出在高岛面前的自己就只会做错事、说错话。
真的如此失败吗。
门轻轻地带上,勾起了房内人眼窝的一抹微红。
为什麼他要这麼说。
最让高岛生气的是,城山所说的话确实有部分是事实。如果他不是藉著那个女人的帮助走捷径的话,以他现在的资历的确不可能主持一个在黄金时段放映的个人节目。
可是那又怎样?至少他也是靠著自己的资本,不是吗?既然拥有比别人出色的优厚条件,为什麼不好好利用?谈骨气、尊严?太可笑了,人要活在当下。
难道要好像城山那样不为五斗米折腰,最后结果却是抱著自以为是的梦想饿死吗?不,其实他厚著脸皮来请求自己宽限几天的时候已经够难看了吧。
高岛只想在有限的人生中尽力璀璨发亮而已,就算走的是旁门左道又怎样?至少比起那些挣扎死去的傲骨人士要光鲜得多。
城山凭什麼用那种语气来教训自己?那种连生活费都不能保证的人。仰人鼻息,依赖著自己而活。如果把心一横坚持准时收租的话,城山早就流浪街头了吧。
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麼了?审判者吗?
高岛越想越气,简直恨不得马上揪著城山的衣领把他赶出自己的房子。
但怎麼说也跟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四年多,对彼此的生活习惯多少也有点了解,如果现在才找一个新的租客,谁能保证不会遇上一个比他更糟的人。
而且,扪心自问,城山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起码他做菜很好吃。
呵呵,怪就怪自己偏偏心软。
「铃铃」。
手机铃声蓦然响起,被惊得猛地回到现实的他连忙抓起来一看,发现又是刚刚成为他们导火线的那通来电。
那个女人。
甫接下来便听到那头气急败坏的骂声:「宏你到底到哪儿去了?才刚做完节目便马上没了人影,打电话给你又不听!我告诉你,我们现在都在帝都酒店二楼的餐厅里,你快点给我过来!」
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真是刺耳得让人受不了,高岛的脸色沉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后缓和著语气道:「我不是给你发短讯了吗?我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了?刚刚做节目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我问你,你不是在外面藏著别的女人了吧?你现在不是抱著她在床上吧?如果是真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在家里。」
「你家里还有什麼人?」
「还有一个刚刚把我侮辱了一通的臭男人,你满意了吗?」
听到高岛语气里明显可闻的怒意,女人立刻适相收歛了锐气。「宏…怎麼了吗?那个男人是你家人?」
「不是家人,只是个麻烦的室友。」
「那他侮辱你什麼了…?」
「没什麼,晚了,我想睡。晚安。」
还不待那女人回应,他便迳自挂了电话,然后直接关机。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对方。不是不怕会因此而惹怒她,只是当时的怒气已经完全掩盖了他的理智。
本来气氛可以好好的,都是这个女人的错。
边这麼想著边躺到床上,脸枕在软绵绵的枕头上不住蹭著。明明一向有轻微洁癖可是今天却完全不想洗澡,只因不知道开门之后该要怎麼面对那张脸。
不知道明天以后又会如何。
城山一整晚都没有阖眼。即使是回到房中画画以安定心神,他仍是隐忍不住竖起耳朵窥听高岛动静的冲动。
可是,直至迎来翌日清晨,高岛的房间里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正如城山摊在画板上的画纸,毫无进展。
换好衣服的他慑手慑脚地推开了房门,正打算梳洗过后便溜到好同学田边的家去避避风头。反正那家伙是为报社效力的自由工作者,现在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家里吧?
可是才走了几步,他便听到正从厨房里传来的「锵当」响声。
这不可能吧。他甩了甩脑袋,意图把这些幻听全部甩出脑海之外。但就像是要故意破坏他的计划一样,高岛竟在此刻从厨房走出,手里还拿著两人份的餐具。
「醒了?」
城山微怔,意识到高岛是在和他说话。
「额…嗯。」
「我刚做好了早餐,过来吃吧。」
彷佛昨天二人激烈的吵架只是一缕幻影,高岛一反常态地把香气四溢的早饭端到桌上,若无其事地抬头望著仍然愣在原地不动的城山。
「你刷牙了吗?」
「还…还没有,刚打算去。」
「快去吧,刷完快点过来吃东西。」
食物的香气引得城山食指大动,可是瞄了一下高岛平静的脸容又有点不放心,他不是在东西里面下毒了吧?
梳洗过后回到桌前,饭桌的中央放著一大碗三文鱼稀粥,高岛让他爱吃多少就舀多少,城山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不用上班吗?」
「请假了,今天没心情工作。」
「想请假就请假,主播少爷还真幸福哪。」
「没你幸福吧?自由业者的生活挺写意的呢。」
仍是一贯的恶意调侃语气,令城山轻笑出声。还以为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呢。
思前想后了一阵子,他还是决定先踏出第一步:「昨天…对不起。」
他发誓自己已经耗尽了毕生的勇气,只怕会让本来已趋平静的高岛又突然变得狂怒,可是憋在心里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他又做不出来。说完那样的话伤了别人的自尊,如果不道歉的话也太说不过去了。
怎料高岛却像完全没听到一般,看也没看城山一眼,自顾自地吃著碗里的粥,翻著手里的英文报。
城山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也不知道是应该再讲一遍,还是顺著高岛的意思若无其事便算。
思前想后之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把事情再一次挑出来,不就是像在重复侮辱对方吗?这种令双方也尴尬的事情只有他这个死蠢才做得出来。
陷入了自我厌恶之中,城山无趣地垂下了头扒著稀粥。
偷瞄到他这副模样的高岛不禁失笑:「喂,怎麼顶著张生意失败的脸?看到你还真是不走运。」
「我只是…」
「行了,管你怎样。快点把东西吃完后洗拾好吧,待会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麼地方?」
「问那麼多干嘛?怕我把你卖了?」
「不是啦…」
「我要卖也没人买,快吃吧,一事无成的大叔。」
为什麼高岛总是如此毒舌啊?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年下的意识?城山在心里不忿地抱怨了两句,可是最后还是乖乖地低头吃粥去了。
诶?这粥为什麼好像渗了一点点甜味?是高岛放错糖了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