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很旺,旺得就像郑允浩驱之不尽赶之愈烈的桃花运,源源不断,滔滔难绝。
夜,很黑,黑得就像管家此刻的脸色,甚至连眼白,都飘着强烈的怨气,火苗每以跳跃,他的心就一沉,厚厚一叠拜帖与美人图化为灰烬时,他的心亦是槁木死灰,死水无澜。
“盟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管家斟酌许久,缓缓吐出金玉良言。
眼帘微挑,精光四射:“坏人姻缘,其心可诛。”
“百年后,您垂垂老矣,他仍是清秀少年,您会被嫌弃,被唾弃,被抛弃。”管家鞠躬作虾米状,以免为其眼神俘获。
“本盟主很心痛。”郑允浩皱眉,仿佛心真的被谁一欧诺个解牛刀切成了丝儿,“就算你情伤再深,也不可妄施诅咒。”摇摇蒲扇,郑允浩拍拍管家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乌鸦嘴是很可恨的。”
“可那厮是狐狸精……”
“美!”郑允浩慨叹。
“还是公的!”管家心有猛虎,狂呼悲催,作为狼牙山庄三朝元老,他老人家阅人无数,还从未见过如此糟心的主子。
素来只闻狐勾人,几时得见人惑狐?偏偏他家盟主天生神威,而对方贵为狐狸精,竟然没有半点精怪该有的自制力,被他家盟主迷得七荤八素,不知南北。
管家牙有些痒,痒得忍不住磨了磨。
郑允浩蒲扇一晃,挡住那张沧桑的老伯脸:“本盟主已备好聘礼。”
鸡叫声此起彼伏,相当应景,半夜鸡叫三更半夜,必有妖邪。
半眯着眼睛,郑允浩眸底星光璀璨:“待他收下聘礼,他就是我的了。”
鸡毛飘飘而飞,管家低头念佛,脑子里一只只雄纠纠气昂昂的公鸡呈裸奔状一一飞入——狐狸精嘴里。
“盟主,狐狸精狐媚起来时很要命的,小的只怕……您驾驭不了。”管家竭尽全力,试图扼杀郑允浩的邪念,奈何眼前这人空负盟主的气质盟主的长相盟主的魅力,却偏偏少了点儿盟主该有的脾气,是以在那辣眼施威下,管家只得识相噤声。
鸡叫声渐渐平息,夜很静,静得就像郑允浩大海无波的脸,即使是绞尽脑汁引狐入瓮,也依旧面瘫得好似揉不皱的金刚石板。
夜色,愈发沉了。
金在中蹲守在琅琊山庄后门口,雪白的爪子刨墙,白毛水亮,大眼睛透过门缝盯着院子滴溜溜地转:身为狐狸精,举止风流身段妖娆眼藏秋波天下无双,但如何勾人……
雪爪揉脸,眼巴巴瞅着院中摇着蒲扇的身影:好害羞。
撕巴撕巴手里的鸡肉,猛啃一气,舔爪仰面,脑中飘过一系列狐精惑人的场面,天边鱼肚白一线,雪狐金在中抓抓耳朵,绽着波光的眼睛微澜一起,化作一白衫男子。
衫下旖旎若隐若现,金在中低头一窥,玉面飞上可疑的红霞,双臂一抱,遮住前胸:非礼勿露。
——舍不下三寸瘦肉,怎叼得肥鸡入喉?
老狐狸精飞升前的谆谆教导入耳,金在中犹豫着缩手,规规矩矩放在身侧,想着青楼粉头邀客的姿态,二指一晃,多出方绣花手绢,眼冒萌光,冲着后门招摇。
于是,当金辉泻地万物苏醒,琅琊山庄仆人拉开口门时,便见一清秀少年拈着手绢……额……搔首弄姿。
此事传入郑允浩耳中,盟主大人蒲扇遮脸,笑得高深莫测:“开门,放鸡。”
手臂发软,两颊发僵,饥肠辘辘。
金在中放下了摇了一整日的手臂,收起不由自主打哆嗦的笑脸,盯着院中欢快蹦跶的大肥鸡,喉咙咕嘟一滚,眯着眼睛左瞧右觑,见四下无人,四肢一缩,变作小狐狸状。
月黑翻墙夜,风高偷鸡时,郑家的鸡,尤为肥美,入口鲜香。
擦擦嘴,雪影门缝里一闪,钻入院中,眼尖地瞥见只大肥鸡,金在中狐跃一扑,抱着鸡雪团似得一滚,恰好滚入一双脚下。
狐眼撞上凤目,一看得呆若木鸡,一笑的意味深长。
小狐狸抱着鸡的爪子一松,肥鸡更惊慌失措,扑棱着翅膀抖抖索索逃远,他砸吧砸吧嘴,正想开口解释,嘴一张,却只发出低微的一声呜咽。
“好可爱的小狗。”郑允浩双手一捞,将僵硬的小狐狸抱入怀里。
“那明明是狐……”管家嘴一张,一把扇柄不偏不倚插入嘴里,郑允浩轻轻吻上小狐狸额心:“看上去很是乖巧,我喜欢。”
喜,喜欢?小狐狸仰着脑袋,眼瞳里像盛满了星星,熠熠生辉,脑袋埋入郑允浩怀里,前爪激动地一刨,又咻地收起爪刃,肉掌拍平郑允浩被自己揉皱的外衫,吐舌,满面温顺。
“吩咐厨房炖只鸡,味道不好拿你是问。”
怀中的小狐狸耳朵一竖,雪爪嘴前一搭,掩饰偷笑,郑允浩顺着雪白的皮毛,眉微微一挑。
用罢君粮,爬上君床,勾君入手,登君大堂。
小狐狸脑袋埋进郑允浩胸前,欢乐一滚,爪子搭郑允浩肩头,借着窗外朦胧烛火,偷窥一眼郑允浩的嘴。
像斜置的苹果,也像红润的樱桃。狐狸爪子在郑允浩腰上挠挠,又探入腋窝下碰碰,不见郑允浩反应,纱帐一落,化为人形,食指在那下唇上轻轻一摁,触手温软,金在中贼贼一笑,伸舌飞快一沾。
郑允浩眼皮一动,金在中缩作小狐往他肩头一趴,歪头抵着他颈窝,佯装入眠。
郑允浩拳头一紧,扼腕无声,狐狸天生警惕,需淡定如水,不动声色,不动声……色,转头,唇轻抿着小狐狸耳尖,郑允浩含笑入梦。
百晓生疯了。
此时说来,还是源于狼牙山庄的那只……小东西。
盟主坚持说他是小狗,那它自然是犬类,哪怕它长着狐狸的耳朵狐狸的眼睛狐狸的爪子狐狸的尾巴,它也依旧是只温顺可爱的小狗。
百变刀掌门苏白羽瞧着啃着鸡腿,蹭着郑允浩掌心的小狐狸,微笑:“真可爱。”
“就像二哥一样。”郑允浩二哥,名为郑锦鸿,如今乃是百变刀苏家的少爷——夫,此时正枕着苏白羽肩膀,睡得不省人事,却在小狐狸视线未及处向郑允浩竖起拇指的,某只懒鬼。
苏白羽了然,微笑,喂郑锦鸿喝一口茶,温和地点头:“不错。”
不错?小狐狸啃鸡腿的动作一顿,弯着眼睛冲苏白羽笑笑,瞥见清茶中映出的诡异狐狸脸,笑容一僵:怎样才能顺理成章地化为人形,光明正大地……
晶亮眼睛瞄瞄郑允浩的嘴,俩爪子抱着鸡腿,往郑允浩掌心一塞,小狐狸撑着脑袋,苦闷不已。
“红光烁目,插翅难逃,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郑锦鸿半睁着眼睛,梦呓一般,小狐狸眼前一亮。
茶香缭绕,一片碧叶打着旋儿飘上落下,郑允浩呷口茶,似有若无地看着运出愀然不乐的小狐狸:“二哥,怂恿在中放火烧宅,真的厚道?”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苏白羽代为答道,“有贵人相助,还怕小狐狸不入彀么?”
“贵人。”郑允浩品味咀嚼二字,眼神于二人之间游移,苏白羽却摇摇头,略移开眼前一摞美人图,“你要坚信,比起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我俩更希望收可爱的小狐狸做弟夫。”
郑允浩摸摸下巴,勾唇邪笑,一口茶入喉,仿佛还带着小狐狸白绒上淡淡的花香,那家伙总爱往花丛里钻,真是,淘气。
金在中很不开心,尤其是当荷塘里的青蛙也嘲笑他名不副实时,炸毛的小狐狸呲牙咧嘴,只想把那家伙捞出来痛扁一顿。
郑允浩与苏白羽坐在院中,郑锦鸿伏苏白羽腿上,半梦半醒,那三人神神秘秘,唯有他被管家死盯着,稍一动,即被拦回。
爪间拈着咒诀,正想摔管家个大马趴,门口悠然走进一名道士。
此人无道袍,无拂尘,更无仙风道骨,之所以能辨别出他是道士,只是因为他胸前挂着道士二字而已。
三教九流,江湖术士,多是沽名钓誉之徒,金在中却知道这老者货真价实地可以待价而沽,前奔姿势一转,奔入老者怀里,爪子嫌弃的挠挠道士牌子上歪歪扭扭的字,画只狐狸,冲着道士笑的两眼弯弯。
道士见到三人,亮出胸牌,捋着百年未洗,纠成一团的胡须,亮出一口金牙,笑:“郑盟主,久仰,久仰。”
郑允浩眼神向下,见老者藏于袖下的手指一指金在中,又速速缩回,儒雅点头,一本正经:“的确,久,痒。”
“它很好。”老者将金在中放上台面,小狐狸眼睛霎时定在一票丹青上,环肥燕瘦,天姿国色,江湖红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狐狸毛膨开,继而缓缓缩回,小狐狸傲气的一翘尾巴,跃上郑允浩肩头,俩前爪摩拳擦掌,盘算着如何以狐狸精的节操,拿下郑允浩的贞操。
“镇宅灵物。”老道看着金在中,眼睛一眨,“郑盟主可信鬼神之说?”
所谓正道,总自诩一身正气,妖邪不侵,金在中鼻息间一声冷哼,不安的揪着郑允浩衣襟,眼巴巴瞅着那张桃瓣似的嘴。
“鬼神。”郑允浩温柔的点着小狐狸额心,笑容暖的能融化霜雪,“死者有情,方为鬼神,所谓精怪,亦无非有情灵物,若有向善之心,又与我等何异?”
向善之心!小狐狸盯着满盘鸡肉,耸耸鼻尖,满眼纠结。
鲜美味道敌不过爱海滔滔,口腹温饱哪能及俊男在抱?咽口唾沫,金在中神气的扬着头,金狐狸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自也扛得住诱惑忍得了饥肠。
盟主爱犬得了怪病。
众仆役路过花径,朝那花草深处一瞥,纷纷绕道而行,如避瘟疫。
那狐形小犬,耸拉着尾巴,蹲在树荫下,叼着满嘴青草,嚼蜡一般往嘴里拖,一旁,盟主大人拿着只烧鸡,脸色黑得堪比锅底。
郑盟主全然不知他家小狐狸因他一句话发奋吃素,嗅着烧鸡味道,眼露狐疑之色,莫非是厨子手艺欠佳,不合小狐狸味口?
晚膳,溜炖焖炸,满满一桌鸡,香味四溢,苏白羽拈着筷子,愕然,郑锦鸿脑袋歪苏白羽肩头,眼帘翕开一条缝,瞄一眼郑允浩,再瞅瞅被郑允浩抱在怀里的小狐狸,目光移向老道,老道闲闲的刨着虱子,眨眼。
二十余一流厨子揣手,忐忑的盯着小狐狸那张迷茫而无辜的脸,琅琊山庄厨子,可谓江湖第一肥缺,是以个个翘首望着那团雪白,盼他首肯。
有猫腻。金在中缩在郑允浩怀里,警惕的瞟瞟一众人,人心莫测,兴许那满桌鸡只是考验他是否能为郑允浩从善而已。
狐狸吃鸡,天经地义,但为了郑允浩,哪怕顺理成章,也得搁置一旁。
金在中瞄准旁侧一株牡丹,花开富贵,倒衬得小狐狸一身白绒愈发柔顺亮泽。郑允浩看的瞳孔微缩,郑锦鸿叼一块鸡肉,慢悠悠的道:“如此,甚好。”